第五十三章 饿不死

　　东昌府的运河码头外围，两百多口大锅正咕嘟咕嘟的往外吐着白雾，从城中临时请来的六百多个厨子正在卖力地烧着火，锅中飘出的粥香一阵阵传进了附近的窝棚里，原本静如死境的窝棚区很快就炸开了锅，无数饥饿的人们从中纷纷涌出。

　　隔着两千多名已经吃饱喝足，披坚执锐的战兵，近两万纤夫和他们的家属分成两百多团，将大锅周围围得水泄不通，这些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男人，女人，以及腰下的小孩看着飘出香味的大锅不停的咽着口水。

　　因为船队只在东昌府停留两日，所以崇祯，周皇后，以及公主和一众大臣们都没有下船，朱慈烺也只是下船巡查了一番大军，便又回到了船上，继续研读戚继光的军事著作《纪效新书》，《练兵实纪》，以及作为补充的《练兵实纪杂集》了。

　　这些书籍在明末十分流行，各处都能买到，特别是大明的武官，凡是识字的，都会买一两本来读。对明末历史十分了解的朱慈烺在收服了秦凯，获得了自由之后，便也托人在北京买来研读了。

　　他前世虽然受过现代军事训练，也学习过不少兵法，但他所处的时代和明末距离太大了。这个时期，还是冷热兵器混合使用的时代，骑兵也仍旧是战场之上的最强军力，朱慈烺后世学的那一套，不能说完全没用，但许多东西确实毫无用武之地。

　　毕竟，任何具体的练兵，用兵之法，都是需要和士兵的素质，武器装备相联系起来的，就拿夜袭而言，在这个时代，能成功组织得起一场合格夜袭战的，便算得上强军了。这其中的组织要求，绝不是一般的兵马和平庸的军官团队可以胜任的。

　　而实操型，而非抽象型的戚继光兵法无疑是最符合这个时代的，也是当前大明最为成熟有效的练兵之法。

　　朱慈烺打算以此作为基础，将招募来的那些纤夫练成麾下的第一支强军，其中自然还要再结合他所学的其他兵法和来自后世的，对这个时代军事变革的前瞻性，再对军队进行改良，其中包括了标准化，体系化训练士兵，培养军官，以及建立预备军制......

　　虽然南方各省没有六十万大军，但那些军头每人手中还是有一两万可战之兵的，以南京朝廷的财力，不可能在供养十几万大军的前提下，再有余力让朱慈烺一下子练出十万雄兵。

　　而且，练兵可不只是需要钱，还需要人，朱慈烺现在只有不到三千兵马，就算到了南京，整合了南京京营，收拢了一些可堪一用的将领，他在清军再度南下的时候，最多也就能练出两万新军。

　　但只要手里有了这支军队，包括左良玉在内的所有军头就不会再敢肆无忌惮了，他们都是没有自立的反心的，就算有心，也无力。朱慈烺要做的就是借着手中的军队和权力，把他们一个个统合，或者是分拆消灭。

　　所以，招揽原本就吃苦耐劳，身强体壮，而且组织度极高的纤夫，便是朱慈烺一年之内练出新军的关键。

　　岸上，秦凯按着朱慈烺的指示，在萧家寨众人的帮助下，将这近两万纤夫的数百个小头领集中了起来。

　　这些纤夫出门在外，为了不被欺负，也为了欺负别人，都是按照不同地域来区分亲疏，抱团取暖的，来自同一个地方的纤夫往往会几十上百个抱成一团，有一个共同的话事人。平时拉纤议价就由着这个人带领，起纠纷的时候也由这个话事人带头解决。

　　而朱慈烺要控制这近两万纤夫，以及他们的两万多家属，就得借着这些话事人来执行，不然仅凭他的两千多兵马，南下之路还有上千里，不可能管得住那么多人，

　　其实，朱慈烺一开始只想要一万多人就好了，但萧家寨在运河边上的信誉十分强，加上有朱慈烺给的三万两白银经费，直接将山东域内的大半纤夫都找来了。

　　现如今南北堵塞，船运不通，还有明军溃兵肆虐，他们的生活十分困难，一听到有地方可以给口饭吃，便都涌了过来。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当然，不是没有人怀疑，也不是没有人没来，但这些来的人，基本上都是别无选择的，或者饿死冻死，或者朝着这个唯一的希望来，他们但凡没饿傻，就知道要怎么选了。更何况，还有萧家寨在运河上的信誉支撑着。

　　秦凯翻身下马，环视一圈，然后便直接走上前去，对着围过来的数百个小头领大声喊道：“都给老子听好了，老子是圣上亲封的护国大将军，今日把你们找来，不为其他的，就是要给你们口饭吃，一件衣穿，但是想要吃饭，就得当兵，跟着老子护国，否则立刻就给老子滚蛋。”

　　秦凯和徐志彪不一样的地方就在于他要圆滑老道许多，在朱慈烺面前和手下人面前是完全不一样的两副面孔，对付这些讨生活的纤夫头子，他知道要怎么说，才能给他们下马威。

　　见那些纤夫头子被镇住了，秦凯又立即改了口气，又说道：“既然老子是圣上亲封的护国大将军，军饷钱粮自然是不会缺你们的，当兵吃粮，天经地义的事情。来了，每个人月饷一两，另外还根据有无家属孩童，支米二至五斗，冬天冷了还有棉衣发，保证饿不着，也冷不死你们。”

　　此话一出，人群里立即就骚动了起来，别说是这个条件了，就算减半，也饿不死了。要是真的能不克扣，一个月那么多钱粮确实可以让全家吃饱了。

　　朱慈烺要练强军，自然不会饿着士兵，没有高强度的训练，根本不可能保持三日一小练，五日一大操。而这样的训练频度，才刚刚是这个时代强军的最低训练标准。

　　秦凯见这些头领都有了意向，随即又说道：“那还只是最低的月饷，若是谁会骑马的，当了伍长的，把总的，那可就不愁吃穿了。而且你们带过去的家属，还会得到安置，就在富贵的南京城外。想一下啊，南京可是圣上待的地方，能有什么危险，这种好事，你们晚上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秦凯说罢，人群中又是一阵窃窃私语，一个纤夫头领犹豫了一会，最终颤抖着声音问道：“大......大，大将军，你真的没骗俺们吗？这天大的好事为啥能轮得到俺们啊？”

　　“他娘的，骗你们，你们有什么可骗的，骗去宰了做人肉包子都嫌你们身上没几两肉，除了那条命，还有什么可骗的？”秦凯直接暴喝道：

　　“老子把话撂在这里了，有什么要问的，现在可以问，但是一会问完了，愿意留下跟着老子走的，就过来领牌子，然后回去带着你们的人去登记喝粥，机会就这一次，过时不候！”

　　秦凯自然也可以选择温柔一点的语气的方式，但是在军中多年摸爬滚打的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粗鲁但是又最简单有效的方法。

　　他作为军官，现在是朱慈烺手下的头号大将，最重要的是把事情完成了，把这些纤夫头子彻底压住，以免让他们觉得什么都可以讨价还价，到时候路上生出了侥幸心理，一闹，那可就出大事了。

　　秦凯暴喝之后，这些纤夫头子又都安静了下来，他们原本就因为周围士兵明晃晃的刀枪而心生畏惧，如今见领头的将军也不是好惹的，更加不敢耍什么滑头。

　　不过，数百人里面，总还是有一些胆子大的，他们就算害怕，也必须为自己的的命，多问几句。很快，就有一个五大三粗的纤夫头子站出来问道：“南京那么远，俺们要是都去，路上有粮吃吗？”

　　“这是当然的，米粮少不了你们的，体弱的小孩还有衣服领。”秦凯立即回应道，后面一句是朱慈烺特别交代的，当初临清查抄的布匹，除了发给将士，做了登记之外，还留了相当一部分。

　　“那是不是一会就会把米粮给俺们？”另外一个纤夫头子紧接着问道。

　　秦凯看着对方，眼睛转了转，他知道这家伙是想来看看能不能占到便宜的，随即回道：“米粮算什么，还发银子呢，一会就米粮银子一起全发给你们，好不好？”

　　此话一出，除了少数几个耿直的，脑子转不过弯的一脸惊讶之外，其他人都听明白了——都老实点，别想这些有的没的。

　　“那到时候克扣军饷米粮怎么办？”当即又有一个纤夫站了出来，他们之中不是没有去当过兵的，但是很多最后因为没粮吃，还要借债当兵，都逃了回来。“俺们兄弟都听说过，长官克扣得要紧，没粮吃不说，还得孝敬长官。”

　　“锅已经架起来了，粥已经煮出来了，吃不吃，你们自己选，别和老子在这里唧唧歪歪的，要是信不过老子，就立刻滚！”

　　秦凯并没有正面回答问题，他又不是老实人，怎么可能别人问什么就答什么？而且，这种问题，根本不可能自证清白，所以他选择了另辟蹊径。

　　“别他娘的以为每个人都有机会当兵啊，一会愿意留下的，拿了牌子就去登记，只有体格过关的，才能算丁口，每个丁口的粮食是固定的，其他的什么女人，孩子，管你多少个，就吃那份粮食，所以一些儿女多的，带着婆娘的，甚至是残疾的，要不要带着，你们自己决定。

　　单身汉绝对是吃得饱的，但是两个孩子以上的，就是饿不死，如果影响到大军行军的那些人，也一律不许带。要不是老子心善，最多要你们一半人，所以别给老子整这整那，挑三拣四的。”

　　这个选人标准是朱慈烺亲自过目的，他不是没有那么多粮草，东昌府是山东的粮食交易中心，几万人大半个月的粮食还是买得到的。

　　但是几万人吃喝，还要快速移动，在这个时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更重要的是，要凭着不到三千兵马，控制几万人南下，就得使点御人的手段，不让吃饱，但是又能赶路不饿死，这就是关键了。

　　人群里又是一阵窃窃私语，很快就又有一个其貌不扬，但是长得高大精瘦，看起来二十来岁的纤夫头子站了出来：“只要能吃饱，饿不死就行，老子愿意当兵，也不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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