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轰隆——”
蓦地天边响起一声沉沉雷声,谭清音正坐于屋内,猝然打了个寒颤,窝在她怀里睡觉的眠眠被惊得炸起一身毛,她垂首安抚地摸了摸它。
云秋赶忙跑到院中,将晾晒的衣服收进来,但还是晚了一点,豆儿大的雨滴啪啪砸下来,顷刻间,尘土被溅得飞扬。
“老天爷真是天降甘霖。”云秋将衣服挂进屋内,拍拍身上水汽笑着说。
谭清音笑了笑:“是啊,总算是凉快了些。”
今年入夏至今,还未下过一场雨,天气又异常炎热,百姓种的庄稼被晒死了大半。大晋虽富庶,但那也是积累了几个朝代留下的,如今的皇帝沉迷于修仙问道,不问政事,这两年民间也隐隐有怨声载道的声音。
如今这一场雨下来,倒是希望谷物能好一些,不至于颗粒无收。
“夫人,大人回来了。”盈月突然不知从哪冒出来,对着她说。
谭清音望向盈月,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大人正在前厅,叫了后院那女子前去问话。”盈月看向夫人,迟疑了下,轻声问她,“夫人您要去看看吗?”
大人一向冷情寡欲,这会突然冒出一女子说大人碰了她,硬要给她名分,真是荒唐。这说给他们一众属下听,谁敢相信。
可是她又不想夫人误会,夫人长得又好看性子又可爱,和大人站在一起时,登对极了。
明明是莫须有的事,盈月不想夫人对大人生了嫌隙,不管私下还是明面上都是希望两人能恩爱两不疑。
谭清音将眠眠放在榻上,点了点头,道了句:“那你稍等我一下。”
她跟着盈月行至前厅,停下,双眸落于前方,一身玄青色官服的男人正坐于主位,他好像并未注意到她来。
谭清音瞧不清楚裴无的脸色,但他那身杀伐无数的气势不容人忽视,一个经年身处高位、浸淫官场的权臣,举手投足间给人强烈的压迫感,也令人畏惧。
裴无平静地看在跪在地上的女人,眸如深井,神情阴沉。
他屈指扣在桌沿,一下一下敲着,仿若炼狱里的敲钟声,让人备受煎熬。
“何人派你来的?”
他声中不闻波澜,却重如万钧,柳苏儿暗暗咬牙,背脊不自觉弯了下去。
长时的沉默,裴无有些不耐烦,眸色愈寒,像是在看一个死囚,他最后一次问。
“不说吗?”
柳苏儿忽然泄了气,她腿一软伏在地上,瑟瑟发抖道:“是、是周国公府的大公子,他说让奴家作为赔礼来道歉。”
裴无微微抬手,身侧祁明顿然,他上前等候大人吩咐。
“祁明,将她押入诏狱,砍去双脚,送回周府。”
柳苏儿顿失魂,脸色苍白,瞬间失血。
裴无径直走到她面前,离她一步远,那双凉薄的长眸仿若睥睨着尘埃中的蝼蚁,他沉声。
“你回去告诉周宗符,若是下次再将手伸到裴府,我就砍了他的一双手。”
柳苏儿双耳眩晕,额头浮起一层冷汗,她整个人都是木的。
谭清音立于一旁,猛然想起了唐钰之前和她描述的那些残骨碎肉画面,她脸色泛白,一时无法呼吸,僵硬地立着。
柳苏儿没想到会是这样,她本以为只要过了今天便能荣华富贵,她只看见了眼前,可她忘了,眼前男人是大晋的“活阎王”,连心肠都是硬的,怎么可能会怜香惜玉。
她吓得说不出话来,双肩颤颤发抖,忽而她看见立在不远处的谭清音,眼中浮现生机,想起她对自己说的话。她猛地扑着上前,抱住谭清音的双腿,乞求道:“夫人、夫人,你救救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云秋、盈月眼疾手快将柳苏儿扯开。
“夫人,往后奴家为您做牛做马,求夫人救救我吧!”柳苏儿跪在地上一下一下磕着头,眼泪混着血水。
谭清音垂下了眼,指尖轻颤,手藏在袖中,不动声色地将手心冒出的冷汗擦去。
她看着柳苏儿鲜血淋漓的额头,有些于心不忍,可是她事前劝过她的,她绷直了唇线,不知所措地看向裴无。
“你要替她求情?”裴无目光牢牢地定在她身上,脸色微不可查地阴了下来。
那双眼底沉着寒潭,掺着杀意,惊得她心脏重重一跳。谭清音下意识摇了摇头,她又心虚,又有点害怕。
她那副惶恐的神态落入裴无眼中,和那日在檀柘寺相撞,抬头觑他的神情一模一样。
裴无心里一顿,知道自己是吓到她了,他神色稍缓,对祁明说道:“还不快去。”
祁明反应过来,他躬身应了个是,将柳苏儿押了下去。
……
谭清音从前厅回到后院中,又像个乌龟一样躺进了床榻上。她蜷缩在被窝里,连脑袋也没露出来。她将眠眠也抱进怀中,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揪着它身上茸毛。
眠眠“喵呜”一声抬爪推开她的手,以示抗议。
谭清音松手,她轻叹声气,将脸埋在被子里。
脑海里浮现刚刚的画面,他的手段真的狠戾,她本以为裴无顶多是将那女子赶出府,她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前段时日的裴无和今日的裴无在她心中仿佛割裂开,她一时有些接受不了。可她又知道,裴无本就是那样的人。
她只是单单地有些怕他,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该如何面对他。
怀里的眠眠挣脱开来,拱到她脖子边,呼噜呼噜地用脑袋蹭着她的脖颈。
谭清音嫌痒,往后缩了缩脑袋,但也还是任它蹭着。
有一下没一下的,谭清音渐渐眼皮轻耷,就要睡过去,迷迷糊糊间,她骤然想到——
谭清音,你个怂包,怕什么,他又没有对你如此。
这么一想,她慢慢将身子往外拱,脸露在外面,方沉沉睡去。
盈月和云秋坐在外间,手中做着女红。
盈月抬起头,放下手中女红,担心地看了一眼里间垂下的床帏。
她小声问:“云秋姐,夫人的胆子一向这么小吗?”
盈月有些纠结,她好像办错了事,不该让夫人去前厅看的,这不仅添了份烦心事,还吓着了夫人。万一以后,夫人因此害怕大人怎么办。
云秋一边未停手中女红,一边看着她说:“嗯,小姐胆子向来小。”
盈月轻嘶,懊悔地拍了拍自己脑袋。
“不过你别担心,小姐一般不记事,她睡一觉起来第二天便忘了。”云秋笑着拦下她的手,安慰盈月。
从小便是如此,所以那会儿夫人总说,小姐除了身体不太好,哪哪都好养活。自己受了委屈或吓着了,就跑床上埋头睡一觉,第二天起来又是乐呵乐呵的。
——
周宗符看着跪在地上鼻青脸肿的周云雄,眸中闪过一丝冷厉之气。
他这个恨铁不成钢的儿子,居然惹了这么大祸事,不仅瞒着他,还未与他事先商量,就先找了个青楼女子过去当赔礼。
这个蠢东西真是想得出来。
他想到裴无对他的警告,又怒又惧,可是也只能咽下肚子,裴无那个疯子什么做不出来。
他气得将怒气撒在周云雄身上,瞥见桌上冒着热气的茶盏,周宗符拿起狠狠砸向周云雄头上,骂道:“你个蠢货!往日你怎么混我都由着你,你居然惹到裴无头上,你是不是嫌你爹命不够长!”
周云雄躲避不及,那盏热茶砸在他额头上,瞬间见血,周云雄疼得捂着头,嘴上求饶:“爹,我错了,我真的不知道她是裴无的女人,当时我喝了酒,再说谁让她在街上走,我要是知道她身份,给我一万个胆子我也不敢碰啊。”
周云雄想到今日府上送过来那断脚女人,血迹淋漓,他吓得不轻,提心吊胆道:“况且我也给他送了个美人赔罪啊,是他裴无自己不要的。”
闻言周宗符更是勃然变色。
“你给我闭嘴!”
周云雄缩了缩脖子。
周宗符见他依旧未有悔意,就是这蠢货那日在街上说的那些话都让他胆寒,若是被人添油加醋传入皇上耳里,他周家就是十个脑袋也不够砍得。
周云嫃站在一旁,冷冷扫了周云雄一眼,嘴角讽意一闪而过,转身向周宗符盈盈施礼:“父亲,你就别打哥哥了,我想哥哥这回肯定知道错了。”
“是吧,哥哥?”
她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要当上了太子妃,决不能让她这个哥哥成为她唯一的污点。
周云雄没想到她居然会为自己说话,他顺势恳求:“是、是,爹,你信我,我肯定知道错了。”
周宗符冷哼一声,拂袖指着他恨道:“在你妹妹嫁入东宫之前,你给我好好在府里待着。要是出现差池,我打断你的腿!”
“我一定不会再惹事了。”周云雄连连点头。
周宗符看着他趴在地上痛哭流涕不成器的样子,他只能忍着。
他周家如今只能靠他女儿,等云嫃当上太子妃,到时候再成为皇后。等那时,看他不将裴无碎尸万段,他一定要将今日丢得通通讨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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