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重逢(二)
纪云川浑身僵硬着,盯着眼前往自己走来的纪羽,喉结滚了滚,压制住藏在袖中那颤抖的指尖,嘴唇一抿,后退一步跪了下来。
“臣……魏云川,给太子殿下请安。”纪云川磕了个头,请完安之后也没起来,只沉默着等纪羽反应。
起先纪羽并没有说话,只沉默地俯视着纪云川,随后往前走了几步,看着他问:“你不叫魏云川,你叫纪云川,对不对?”
纪云川没有抬头,只是维持着原本的姿势,答道:“臣名唤魏云川,不叫纪云川。”
纪羽又沉默了,沉默了好一会,久到纪云川都以为他不会再抓着自己不放时,却突然被他猛地抓住手臂,就这样直接将纪云川提了起来。
纪云川猛地抬头看他,蹙眉一副不解的模样,微微张开嘴,又抿了下唇才问:“殿下这是做什么?”
纪云川的打算,是否认自己就是纪云川这件事,好看看纪羽会不会放弃。
若纪羽没有找替身的想法,那见他如此否认,应该也不会将他怎么样。
可纪羽却根本不像是会相信他的样子,只见纪羽伸出另一只手抚摸着他的脸,笑了起来。
“你就是在生孤的气,所以才不肯承认,才不肯跟孤回去。”纪羽念叨着这话,看向纪云川的目光满是偏执,仿佛不得到纪云川承认自己就是死去的纪云川这个答案,就永远不会放开他一般。
“殿下说笑了,臣是荣国府世子,与那位……那位前皇子,并没有什么关系。”纪云川垂眸不看纪羽,淡淡将这话说出口。
纪羽摇着头,气笑了一般只盯着纪云川看,说:“孤才不信,一定是你生孤的气,这才不肯承认。”
纪云川闭了闭眼,做出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说:“殿下不信也没办法,左右那人已经死了,便是殿下将臣带回去,也不是那个人。”
这话仿佛一根针狠狠扎在了纪羽的心上,扎得他心头刺痛,看向纪云川的目光也充满着危险。
随后纪羽抬起手作势要打纪云川,纪云川也没有反抗,只闭上眼等着那脸上疼痛到来。
可不知为什么,纪羽那巴掌竟是在他身旁时怪异地停了下来,随后纪羽泄了气一般松开他,别过头问:“怎么样你才肯原谅孤?你明明是喜欢孤的。”
纪云川垂着眼眸,心中想着自己从前究竟做了什么叫纪羽误会自己喜欢他。
不过此时并非想这个的时候,纪云川略抬了抬眼皮,做出一副不明白纪羽说什么的样子,说:“殿下说笑了,臣与殿下头一次见,如何谈得上喜不喜欢与原不原谅呢?”
第一次见?
纪羽听着这话都气笑了,点着头垂眸笑了两声才看向纪云川,眼中满是失去对方的痛苦。
他又问了一遍:“到底要孤做什么,你才肯承认自己就是纪云川。云川,孤不会认错的,孤对你……孤对你有意,又如何会认错你呢。孤又不是傻子,便是傻子也不会错认心爱之人。”
心爱之人?
纪云川睫毛一颤,笑了起来,抬眼看向纪羽,在对方以为他就要承认自己是纪云川的时候,他却是说:“臣此前虽与殿下素未谋面,但也听说过一些殿下的事情。殿下从前做了那样多的事,那样的欺辱那个人,又任由外人欺辱看低他,如今却来说他是殿下心爱之人……殿下不觉得这有些可笑吗?”
纪羽望着纪云川脸上那微微讥讽的神情,皱起眉摇了摇头,咬着牙想冲上前抓着他的衣襟质问“你懂什么”。
可走到一半却想到,若眼前人真的如自己所想那般就是纪云川活过来了,那他这般做岂不是又在伤纪云川的心。
到时候若纪云川再也不肯跟他回去,那他又该怎么办。
纪羽不敢去想那种可能性,他不愿意让纪云川离开自己,他只想要纪云川留在自己身边。
他没有办法忍受又一次失去纪云川,所以他只能牢牢抓住眼前这个好不容易摸索到的机会,即便可能找错了人。
到了这个时候,纪羽已经不那样自信地觉得眼前这人就是纪云川了。
他开始怀疑,怀疑自己认错了,怀疑自己是不是蠢到连喜欢的人也能认错。
纪云川观察着纪羽脸上神色,约莫能猜到对方究竟在想什么。但无论在想什么,如今纪云川只想要纪羽离开自己的生活,不要再来与他纠缠不清。
至于更多的,纪云川是不敢想的。
有些感情,从前纪云川不是没奢望过,他甚至对纪羽生出过微末的感情。
可那样的感情也在纪羽给磨没了,如今的他回想起来,只觉得从前的自己真是贱得不行。
不过是救了几回,就那样不受控制地生出感情来,那不是贱是什么。
纪云川自嘲地笑了一声,从地上站起身来,瞥了纪羽一眼,找了个由头便出了这间屋子。
走出去的时候刚好遇上焦急等在外头的徐夫人和魏松,二人都有些担心地看着他,可他这时候什么都不想说,也没那个心力去编造谎言安抚他们夫妇二人,只能摇摇头离开了这里。
-
之后的日子,纪羽竟是没有跑到荣国府来寻纪云川,只是做着他监国该做的那些事,仿佛二人之间不会再有交集。纪云川很满意这样的状态,纪羽不来找,他就只当纪羽不存在,也不会去多问纪羽如何。
只是纪云川能感觉到,自己身边是多了一些眼线的,想来纪羽将自己手上的暗卫派了过来。锦衣卫是明面上的,且其中混了许多进去吃俸禄养老的皇室子弟,要说厉害一些又更能监视人的,还得是纪羽自己练出来的那支暗卫。
纪云川从前也见过,也许是那时候的纪羽不觉得纪云川有机会离开,便也并不在这方面提防纪云川,遂身边出现暗卫盯着他是,纪云川很快便知道了。
但知道归知道,想来不过是纪羽想找一些与纪云川相似的点,纪云川并不觉得从前的自己有什么特别,也并不掩饰,只随性一些过日子。
不过,能让纪云川这般大胆,还是因为从前纪羽其实并不大关心他。那时候纪羽更关心他有没有跟别的人扯上关系,有没有一边当东宫的人一边跟别人拉扯不清。
纪云川并不觉得自己跟谁拉扯不清,他也没有把自己当东宫的人。
他喜欢把自己当成一个独立的人,不喜欢当成物件,也不喜欢当谁的附属品。
想着既然纪羽已经发现了自己的存在,纪云川也不再选择不出门,而是偶尔便出门一回,免得时常不出门显得他像是在躲什么似的,那样更加的可疑。
这日纪云川陪徐夫人到京郊金佛寺去上香,正好遇见休沐陪解三娘到金佛寺来的霍文远。霍文远想来从前并没有见过这位世子,所以见到他的时候愣了一瞬,随后露出惊讶神色,快步上前来犹豫着想去抓他的手。
可到了边上却还是停住动作,缓了缓神才问:“在下霍文远,觉得阁下与死去的义弟颇为相像,想着是个缘分,便来问问阁下名讳。”
这回纪云川并没有戴着幕篱,但身边也没有徐夫人,霍文远没有将他与那位世子想到一处去也情有可原。不过纪云川并不打算将自己活过来这件事告诉霍文远,既然纪羽还在怀疑他的身份,那这个秘密烂在他自己肚子里是最好的办法。
至于霍文远,既然在怀疑当中能这般克制地问,那不承认也不是什么大事。他不想再将无关之人牵扯进来了,这只是他与纪羽之间的事,便是往后纪羽还是发现他的身份,硬是要将他带回去的时候,也没有理由治霍文远一个知情不报的罪。
“在下荣国府魏云川。”纪云川略一颔首,只淡淡说了这话,连客套上的那些什么“久仰大名”都没有说。
“原是魏世子,是在下唐突了。不过世子这模样……实在是太像了,往后世子可要多多小心太子。”霍文远有些遗憾地笑笑,又仔细看了看纪云川那张脸,嘱咐他这样一句。
纪云川愣了一下,也笑了起来,点点头道:“多谢霍小将军,不过我与太子接触不多,想来往后也没这个机会。”
霍文远听出他话外之意,点点头没多话,只对他说:“内人还等着我,就不打扰世子上香了。”
纪云川听到这话,顺着霍文远的目光看去,正好看见一身杏红衣裙的解三娘等在那儿。他垂眸掩去眼中神色,才转头对霍文远说:“那霍小将军慢走。”
刚好这个时候徐夫人上完香过来,见纪云川看着霍文远夫妇的背影看,以为他是羡慕霍文远成家了,便问:“云川这是羡慕霍小将军成家了?不怕,娘改明儿给你打听打听哪家姑娘……”
纪云川听到这话连忙拦住对方的话头,笑着说:“娘,尚未立业如何能成家,这不是耽误人家吗?”
徐夫人深深看了纪云川一眼,没瞧着像是想说什么,可到最后还是笑了笑,点着头说:“云川说得对,是娘着急了。”
徐夫人嘴上是这般说,可回去之后还是托人打听了一番哪家姑娘也要许人家,又不想叫纪云川不高兴,还是私底下打听的。
正是因为纪云川不知道,所以这事儿也来不及阻止,等到纪羽得了消息脸色阴沉地进了荣国府的大门,他才知道徐夫人在帮他相看人家。
“云川,你明明是喜欢男人的,怎么还能娶妻呢?”纪羽站在纪云川面前,没管跟过来想替儿子拦一拦太子的荣国公夫妇,只盯着他看。
“只是臣的娘亲着急,臣并无娶妻之意。只是臣喜欢男人这件事……殿下是如何知道的?”纪云川抬眼朝纪羽看去,做出一副竟是被不熟悉的纪羽猜中这样私密之事的模样。
纪羽听到他这般问,眯起眼来打量着他,突然笑了一声,说:“你说孤是如何知道的?云川,孤还知道你左腿内侧有一颗艳红小痣,头一回你我欢好的时候,孤还将那小痣吮得发红。”
纪云川哪里能想到纪羽会将这般私密之事拿出来说,一时间被说得耳朵尖一红,连忙别过头去,脸色都冷了不少,冷声道:“原以为殿下是个端方君子,没想竟是会到臣下跟前说这般……这般肮脏之事。”
纪羽瞥了一眼纪云川红透了的耳朵尖,轻笑一声,扣住他的手腕将他往自己怀里带,凑到他耳朵边去,压低声音说:“你我之间那般亲密,又怎么能说是肮脏事呢?云川,你每回都是舒服的,可却总是与孤置气,不肯泄出一星半点声音。”
“满口胡言!你明明都不在意,又如何会……”纪云川被这话一激,心中骂纪羽胡说八道,气得张口便反驳。可话说到一半却发觉不对,瞪大了眼看扣着自己手腕不肯放手的纪羽,对上纪羽那满意的目光,心里头只觉得阵阵发寒。
“你终于肯承认了。”纪羽将他抱紧一些,没再扣着他的手腕,只将用手按住他的后腰,将人往自己的方向又推了推,叫他不得不贴紧自己。
纪云川呼吸一阵错乱,紧锁着眉别过眼去没说话,只双手用力抓紧纪羽手臂上的衣料,一个深呼吸让自己缓过来,头一件事却是看向荣国公夫妇,咽了咽唾沫想让自己镇定一些,他说:“爹,娘,你们,你们先出去。”
纪羽也没管纪云川让荣国公夫妇出去,只等着纪云川缓过神来好面对自己。
左右他对旁的人没有一星半点兴趣,他只想要纪云川,他到这里来的目的就是纪云川。
荣国公夫妇不知道是不是早就知晓什么内情,看着纪云川的眼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选择出门去不打扰二人。
见荣国公夫妇出去了,纪云川才稍微放下心来,可想到从前纪羽拿旁人威胁自己的模样,他不得不转头看向纪羽,在对方期盼的目光下头一句话便是与荣国公夫妇有关。
他说:“你莫要将他们牵扯进来,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纪羽听到这话,抓着纪云川的动作多了几分僵硬,随后也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勾唇笑了笑:“若云川肯与孤回去,那自然是不会动任何人。”
纪云川咀嚼着纪羽这话,讥讽地笑了一声,抬眼朝他看去,问:“殿下口口声声心爱之人是纪云川,可殿下就是这般对待心爱之人吗?用对方身边之人去逼迫他就范?”
这话让纪羽慌了神,他从前并未想过那么多,他今日也没有想那般多。
在纪云川说这样的话之前,他只是简单地想要纪云川承认自己就是死去的纪云川,他只是简单地想要纪云川跟自己回东宫。
可他没去想过自己玩弄的手段会不会伤害纪云川,会不会让纪云川更加远离自己。
怎么会这样说呢?纪羽有些痛恨不懂如何求得心爱之人原谅的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样不仅不能让心爱之人与自己回去,还会让对方更加生自己的气。
起先都能想到纪云川在生气,怎么就想不到这般逼人回去只会让纪云川更加的生气。
纪羽忽然就有些懊悔,他又不会安慰人,只能笨拙地回答纪云川方才的话,他说:“孤,孤不是这个意思。孤只是想要你跟孤一块儿回去,孤不能没有你。”
纪云川冷眼看着他,伸出手用力将他推开,自己又退开几步,扬起下巴冷冷注视着眼前人,说:“殿下认错人了,臣不是纪云川,臣是魏云川,从前是,如今是,往后也只会是魏云川。且世上并不会有谁失去什么人便活不下去的,殿下是一国储君,不该为了一个男人疯魔至此。”
纪羽见纪云川又不肯承认了,上前一步想抓住他的手腕,却被他避开,还瞧见他别开眼去一副不愿意看自己的样子。
纪羽只觉心如刀割。
他知道眼前这人便是纪云川,可对方不肯承认,更不肯与自己回去,无论他如何说都是这副模样。若他没那么喜欢纪云川,这般直接将人带回去也便罢了,可他如今对纪云川的爱意如汹涌河流难以受阻拦也无法立时消失,他不敢去强迫眼前的人,他怕纪云川真的不要自己了。
“你,你什么时候才能愿意与我回去?”纪羽一双眼睛有些发红,嘴唇略有些颤抖,听得出来这话是他内心挣扎之下用尽力气终于说出来的。
纪云川惊讶于纪羽竟然不再用那个太子的自称,但他并不会因此去心疼眼前这个为了那扭曲占有欲在他左腿内侧烙下私印的男人。
往前那些时候纪云川对纪羽把自己当物件的感受并不算很深,可那次的疼痛却如一把刀,深深捅进他的心中,就为了提醒他纪羽只是把他当一个物件。
一个被人一靠近便气得要烙上私印的物件罢了。
什么喜欢,什么感情,什么心爱之人,都是狗屁。
纪云川那段时日里只感觉到纪羽对自己扭曲的占有欲,他只感觉到纪羽把他当成自己独有的一个物件,而不是一个需要用心去爱的人。
纪云川眼眶也有些发红,他转过头去看都不肯看纪羽一眼,咬着牙下逐客令,说:“殿下回去吧,这里没有纪云川,纪云川已经死了。”
纪羽摇着头想上前,却在看见他猛然后退时停下脚步,不敢再上前惹得他再一次远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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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之后纪羽也没有再来,纪云川找了个时间与荣国公夫妇谈了谈,见他们像是没发现什么异样一般,他也算是放下心来。
除了本就不想要太多人知道自己的身份,纪云川另外的考量还是不想将这些人牵扯进来。
纪云川知道纪羽这人惯爱发疯,若是叫纪羽发现他身边人是知道他身份的,到时候治他们一个欺君……不,纪羽还没登基,也不能算是欺君,只是不知道皇上那病究竟能撑多久。
这般想着,纪云川叹了口气,拒了紫竹刚送进来的帖子,叫他好好儿跟人家说是世子有事不便相见。
递帖子的是霍文远,想来那日还是叫他发现了什么端倪,这才在一段时间之后决定上门拜访。
纪云川并不想将霍文远牵扯进来,想来那时候纪羽也是十分狠厉地警告了霍文远,也许还用霍家或是解家的性命威胁了他,这才叫霍文远不敢接近纪云川。
纪云川不怪他,只怪纪羽那扭曲的占有欲。
若非纪羽扭曲的占有欲作祟,其实他们二人也不一定会走到这一步。
不,其实就算没有那伤害了纪云川的占有欲,身为徐玥华儿子的纪云川,依旧没办法与纪羽有什么感情上的进展。
想来纪云川不死一回,纪羽都不会发现自己其实是对他有感情的。
但纪云川并不需要纪羽的感情,即便他曾因为纪羽在危险之中救过自己几回而心头悸动。
可心头悸动是心头悸动,他并没有想过与纪羽在一块儿,他们是天生注定不能在一块的。
除非一切都没有发生,徐玥华没有进宫,而是与自己的心上人成亲生子,皇后没有因为徐玥华报复而疯魔,纪羽没有因为皇后的疯魔而变得极度偏执。
可若是那样,世上有没有纪云川都不知道,便是有……他估摸着也没办法与纪羽那般近地相处。
纪云川闭了闭眼,自嘲地笑笑,笑自己怎么会去想若一切都没有发生呢。
难道他曾经是想过与纪羽在一块儿的吗?
“世子,柳家二郎说将那京郊的庄子收拾了办春日宴,听说世子大好了,递了帖子问您去不去呢。”青竹拿了一份帖子回来,递给靠在榻上的纪云川,嘴里边将方才听到的话复述了一遍。
纪云川抬眼看向青竹,接过那帖子看了看,略回忆了一番,想起柳家便是皇后的娘家。
国舅爷家办春日宴请他去做什么?若说是请荣国府世子,那荣国府夫人是徐家的人,柳家与徐家结怨,怎的还请与徐家有姻亲关系的魏家去。
这不对劲,纪云川眉头一蹙,对青竹说:“且先看看,若是是在没空闲再拒了。”
青竹也没多话,只应了下来便出去回了柳家的小厮。
瞧着青竹出去,纪云川垂眸看着那帖子想了许多从前的事,忽的想起什么似的,在那帖子上摸了摸,竟是摸出一个隐蔽的夹层。他将那夹层弄开,又是发现里边放了一张小纸条。
他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但还是将那纸条取出来,打开之后果然发现了纪羽的字迹。
只见那纸条上写着:相思难解,遂出此下策,望赏脸赴约。
相思难解……
纪云川冷笑一声,将那纸条烧了个干净,招手叫外边的紫竹进来,吩咐道:“去追青竹,回了柳家小厮,说我觉得没什么诚意,不想去。”
那小厮兴许都不是柳家小厮,能被纪羽派来传话的,想该是纪羽的人才对,所以纪云川也不怕这般说叫外人多话。纪羽的心腹都是嘴巴严的,出去乱说话是不可能的,只会将他说的话禀报给纪羽。
没过一会,那柳家小厮当真进了宫,还径直往东宫去了。那小厮跪到纪羽面前去,将纪云川所说之话复述了一遍,便在原处等纪羽发怒叫他们去拿纪云川。
谁能想到纪羽沉默了好久,竟是叫了身边太监过来,问:“小千子,你说孤要如何做才显得有诚意一些呢?”
跪着等纪羽发怒的人自然不是柳家的小厮,而是是纪羽的暗卫,听到纪羽这般反应,一时间有些惊讶,心中只道有些不像纪羽的作风。只是纪羽这些日子确实与从前有些不同,暗卫也只是心中嘀咕,没去过多猜测,只等着下一步命令。
可纪羽并没有叫他去做什么,只是摆摆手让他下去,随后与身旁被唤作小千子的太监聊起该如何让纪云川回心转意。
小千子是处置了翠竹之后调到纪羽身边的太监,年纪不大,早查清不是李全昌身边的人,瞧着也机灵,纪羽瞧了瞧觉得可以用,便敲定了他来当东宫管事太监。
至于那时候叫纪云川跪在那儿不许起来的纪云翰,自然是被纪羽找了个由头软禁了起来。只是如何处置,前头还挡着许多人,叫他不好直接下手,便只能拖上一拖。
当时翠竹特意去泼了纪云川冷水,在那样的雪天里,纪云川又是个身子不好的,那分明就是想要纪云川死。
纪羽发现之后自然是没有放过翠竹,叫暗卫处置了她之后心中还是有些后悔。其实一开始纪羽并不是没有发现翠竹对纪云川的排挤,但那时候他以为小宫女的所谓排挤也就是那样,哪有什么大事。且那时候他还没察觉自己对纪云川的感情,便有些……有些放纵那些人对纪云川的欺辱。
说到底,还是他自己的错。
这般一想,纪羽只觉胸口仿佛压了一块大石头,叫他一时间有些喘不过气来。
可他知道错了,那他要怎么做才能叫纪云川原谅他呢?
纪羽按住胸口,闭了闭眼忍受那钻心的痛苦,心中一边想着该如何叫纪云川原谅自己,一边想当时纪云川是不是很绝望。
那样冷的天,被按着跪在了地上,还被泼了一身的冷水,天上的雪落在他身上叫他更加的冷。
活生生被冻死,他是不是很痛苦,是不是很绝望?
纪羽越想越心痛,转头看了一眼外头盛开的桃花,一步步走出门去,抬头又看一眼那桃花,脚尖一点跃到树上去,伸手折了一枝下来。
他忽然就很想见纪云川,即便纪云川不愿意见他。
纪羽看着手上那枝桃花,跃下桃树后便匆匆朝荣国府赶去。
此时此刻的荣国府,纪云川刚用完午膳,一个人回了屋里打算午睡一会儿。可就在他脱得只剩中衣坐到床上去准备躺下的时候,却见窗边翻进来一个人。
他警惕地朝那人看去,却发现来人是纪羽,手中还拿着一枝桃花。
“太子殿下这是做什么?堂堂储君,竟是来翻臣子家中的窗户。”纪云川冷眼看着他,也不行礼,左右纪羽已经知道他是谁了,只是他不愿意承认,纪羽也没有办法就是了。
“云川,孤……我只是想见你。”纪羽差点儿便要拿出那副太子的威严来,可一张口便泄了气似的,只讨好地看着纪云川。
纪云川没再看纪羽,只理了理锦被,看都不看纪羽一眼,只说:“可我不想见你。殿下还是早些回去吧,若是传出去怕是对你我都不好。”
纪羽走上前将桃花枝递给他,一双眼带着些许期盼,脸上神色是他从前未曾见过的示弱,纪羽说:“这是折给你的,我记得你从前爱盯着外头的桃花树看,如今它开花了,我将它折来给你,好叫你明白我的心。”
那桃花枝想来是挑了最好的折下来给他的,但纪云川不想要这个,他只瞥了一眼,便别开眼去,说:“好好的桃花折他做什么?他好是因为长在上边,你这样不管不顾将人折下来,只会叫他死在这里。至于你的心,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纪羽听到这话有些急了,将桃花枝往旁边一放,便去抓纪云川的手,又要往床上坐,嘴里边说着:“你怎么会不明白我的心,我从前是稀里糊涂的,可如今我终于瞧明白了,我是心中有你的,这才总跑到你这儿来。”
纪云川抬眸看他,瞥一眼他坐下来的动作,挣扎着往床的内侧躲去,面上还要强装镇定骂道:“殿下说的什么话,臣也是稀里糊涂,不明白殿下喜欢旁人,为何要跑到荣国府来对着臣说。”
纪羽见他又不肯承认自己是纪云川,别开眼去舔了舔嘴唇,脸上生出几分苦恼来。可苦恼没一小会呢,便见纪羽转身往床上去,抓着他的手就想与他说些什么话。
可没想他反应十分激烈,瞧见纪羽接近自己,慌忙朝床的内侧躲了又躲,见纪羽伸手来抓他甚至剧烈挣扎起来。
纪羽看着对方的反应,心中不解之下更是用力去抓住对方,还更加不容抗拒地将他抱入怀中去,想着抱一抱对方好好安抚一番。
可被抱入纪羽怀中的纪云川却因为纪羽这般贴近而浑身发抖起来,情绪愈发难以控制,瞪大了眼只瞪着纪羽,微微张开嘴像是想要尖叫,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纪羽看着纪云川的模样只觉得心疼,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他,说:“你怎么了?我在这里,你别怕。”
纪云川看着靠近自己的纪羽,脑中难以控制地浮现了当初纪羽第一次睡自己的画面,其中又混杂着纪羽往他左腿内侧烙上私印时的痛苦,让他整个身体都生出几分与那时几乎相同的痛意来,叫他心头一阵阵发慌,身体难以控制地发着抖。
而纪羽还这样与他说着,还这样接近他,这样将他抱在怀里,仿若那时纪羽疯了似的触碰他之后的短暂温存。
那样的温存,起先还算是安抚了纪云川痛苦中生出的恐惧,可在那次烙印之后,纪云川被纪羽抱在怀里时只会更加的恐惧。
可今日却是他最恐惧纪羽的时候,要说是为什么,他自己猜测该是以为可以远离对方,却只又一次被对方这般抱入怀中。
纪云川很不喜欢与纪羽做床上那些事,他不觉得有什么快感,更不知道有什么舒服的。
他觉得纪羽是舒服了,自己是痛得不行,加上后来的事情,他更是不愿意在床上与纪羽有任何肢体触碰。
可纪羽并不知道,他只想着将对方抱入怀中安慰一番,却不知纪云川恐惧的源头就是他自己。
“放开我。”纪云川胸口起伏着,死死抓着纪羽手臂上的衣料,瞪着眼看他。
“云川,你别怕。”纪羽以为纪云川是在怕别的什么,还在出声哄着他。
可纪云川想是恐惧到了极点,瞪了纪羽小一会过后勾唇一笑,猛地将人往床下推去,嘴里边还说着:“不怕,你走了我就不怕了。”
纪羽这会儿才从纪云川这番话中得知对方恐惧的源头是自己,原来不是因为别的什么感到害怕,而是因为看到他才害怕。
即是如此,纪羽也没再跑到纪云川床上去惹他不高兴,只是坐在床畔看小心翼翼地看向他。
纪云川别过头去,长出一口气让自己缓过神来,又等了小一会才去看纪羽。本是想说些凶一些的话让纪羽知难而退,可看到对方小心翼翼的模样,纪云川又觉得有些新奇。
从前纪羽从不露出这般神色,仿佛他死了一次过后,纪羽便学会该如何对待身边之人了。
可如果学会如何好好对待身边人,学会如何爱人的代价是纪云川去死,那纪羽还不如一辈子不会。
纪云川没有那么圣人,他并不想用自己的命去换这样的东西。
他也不需要纪羽的爱。
“现在我再否认你也不会相信,左右我不会跟你回去,承认倒也没什么。”纪云川垂眸说着这话,伸手去整理自己方才被扯开的中衣。
“我不会放弃的。”纪羽也冷静下来,他张了张嘴,最后只说了这话。
纪云川没去看纪羽,只将散掉的中衣解开,低着头重新系好系带,方才抬头想再拒绝纪羽。没想这一抬头刚好看见纪羽一双眼仿佛黏在自己身上一般,直盯着他看。
这般火热的眼神,纪云川不是没有见过,可就是因为见过,他此时瞧见了才会黑了脸。
“纪云羽,你到这里来,究竟是想求得我原谅,还是说……你只是想睡我?”纪云川挑眉,讥讽地看着纪羽。
喊纪云羽是很不合规矩的,毕竟中宫嫡子去了字辈就是要与其他皇子有些许不同,好叫大家知道这位是中宫嫡子。若带着字辈称呼中宫嫡子,便有些不把人家当储君,有了别样心思的感觉。
实际上多数私下这般称呼纪羽的人,也确实是生出别的心思。至于表面喊……似乎只有纪云川一个,但他并没有那种心思,他只是想要纪羽不高兴罢了。
纪羽不高兴,他就高兴。
“不是,我没有这个意思。”纪羽见纪云川误会了,眉头皱得死紧,有些着急地就想站起身凑近去解释,可想到方才纪云川的反应,又只能坐在原处不敢上前去。
“不是这个意思,那你是来干什么的?我可不信你是来送花的。”纪云川冷眼看着纪羽,想听听看纪羽究竟想说什么。
“我,我只是想到你那时候的处境,想你该是很冷,很绝望的,便想来看看你。”纪羽垂下脑袋,眨着眼说着这话,不知怎的竟是有些不敢去看纪云川的眼睛。
纪云川听到这话又是一挑眉,起先还没反应过来纪羽说的是什么时候,可听到后边的“很冷”才反应过来说的该是他的死。
其实此前纪云川并没有刻意去想这个问题,他那时候只感觉到很冷,还没有想太多,便已经不行了。
要说绝望,其实那会儿并不是纪云川最近绝望的时候。
纪云川最绝望的时候……纪羽应该是知道的。
如此想着,纪云川笑了起来,甚至笑出了声,笑声都带着几分疯狂。
他突然就伸出手去抓住纪羽的手掌,拽着他往自己左腿那儿去碰,一双勾人的桃花眼直盯着纪羽看,还对着他笑,笑得纪羽以为他要原谅自己了。
可就是这个时候,纪云川用另一只手掀开锦被,稍微确定位置才将纪羽的手掌按在自己左腿内侧那颗小痣所在之处。
他勾唇笑着,用这张比从前还要带有几分艳色的面容摆出笑脸,轻声对纪羽说:“绝望?那时候冷得很,可感觉不到什么绝望。”
“那就好,你好我也不会太过……”纪羽觉得纪云川的反应有些古怪,但听到对方说感觉不到绝望时还是松了口气。
没想纪云川又是笑了一声,接着往下缓缓说着:“要说绝望,还是你将私印烙在这儿的时候要绝望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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