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棠棣之华(中)
而谢沫、宋亘则面面相觑,小师弟这模样似乎是要哭了?难道你又欺负他了?不对啊,自小师弟下山,今日可是第一次见面。
“大师兄……”宁朗眼眶更热了,一个没忍住便夺眶而出,那心头的委屈顿时汹涌而来,扑到大师兄怀里,大声嚎哭起来,“大师兄……大师兄……”
“小师弟,这……你怎么啦?”任杞抱着怀中大哭不已的宁朗顿时慌了手脚,“别哭啊,来,告诉师兄出了什么事,师兄一定帮你。”记忆中这小师弟并不爱哭啊,除了有一次三师弟把他放生的野兔重抓了回来烤着吃了,还有一次五师弟嘲笑他尿床,还有一次六师弟抢了他时刻不离身的银枪,还有一次二师弟骗他吃黄莲……唉呀,仔细想来,这小师弟原来很容易哭的啊。
宁朗这一番嚎哭可吓傻了一旁的宇文洛,也引来了广场、回廊上还未离去的人的目光。
谢沫、宋亘却跳开了一段距离,小师弟哭起来可是厉害着的,远着的点比较好,省得鼻涕眼泪沾一身。
“大师兄……”宁朗抬头,指着兰七,“娘亲说给我和兰残音订了亲事,可他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一想起这门亲事,顿时想起了这一路而来兰七的屡番戏耍,不由得更是伤心,哭得更厉害了,“呜呜呜……大师兄,他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回廊上,兰七显然也没料到宁朗会有这一番举动,惊鄂过后便是甚为有趣的笑起来。
“这……”任杞头大了,转头看向兰七,“这个,看样子应该是男的。”
“可是……他有时候又是女的!”宁朗大声道。
“这个……”任杞目光再次望向兰七,那人长身玉立怎么看都是男儿,“小师弟,宁师婶到底怎么给你订亲的?这位兰七少应该是个男儿呀。”
宁朗哭道:“他换上女装时就是女子,大哥都说是女子。”
宇文洛觉得委屈,怎么这责任倒在自己头上了,明明是这兰七时男时女的让人迷惑。
“啊?”任杞头痛了,目光看一眼兰七,然后便转向了凤裔,那可是与兰七同胞而出的兄长,他总应该知道吧。
对上任杞询问的目光,凤裔一僵,缓缓移首看向兰七,兰七碧眸淡淡瞅一眼他,微笑如常,可那眸光却令凤裔心头一缩,那似在质问,你还要再背弃我一次吗?
他闭上了眼,那苍白的脸色那痛苦的神情,仿似有人在拿刀绞着他的心,任杞轻叹一声放弃了。
“大师兄。”宁朗还在哽咽着。
任杞很无奈,总不可能当众要这兰七少脱下衣服让人查看吧,于是只好问向本人,“七少,你是男是女?”
兰七玉扇一摇,风度翩翩,“本少朗朗英儿,任少掌门这话岂不是污辱本少。”
“好。”任杞得到答案松了一口气,扶起怀中的宁朗,“小师弟,你也听到了,他承认他是男儿了,在场有这么多人可以作证的,所以你就不用为亲事烦恼了。”
一旁的宇文洛听了连翻白眼,难道是有什么师弟便有什么师兄不成?任大师兄,你是没看到长天山庄一幕,是没看到这兰七少女装的模样,这事要这么好解决还用得着你这大师兄出马么,我这做义兄的早摆平了!
“他现在承认是男的,可等他一换上女装他就会说是女的了。”宁朗却依是伤心不已。
“怎么可能,男儿生得再好看穿上女装也不会好看,一看就知道是男人扮的。”任杞理所当然道。
“才不是,他穿女装一样好看。”宁朗再叫道,“大师兄,他到底是男是女?”
任杞抬头抚抚微痛的鬓角,然后调转头,向兰七道:“七少,既然你身为男子,那么和小师弟……嗯……也就不可能,我身为小师弟的大师兄,便作主为你们解除这门……嗯……亲事吧。”
“那可不行。”兰七玉扇“唰”的一合,“宁朗在长天山庄可是曾当着武林众多英雄许诺不解除婚约,对本少忠贞不二永不背弃的,所以本少又怎能做出如此无情之事呢,当然也要对他从一而终啦。”
这话若是一个女子对一个男子或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说,那必是情深意重令人敬佩,只时此刻由一个男子对着另一个男子说出,顿时令广场上还没离去的江湖豪杰们一个个打着冷颤冒着疙瘩。
这……就是传说中的那分桃断袖龙阳之好?可当目光触及那紫衣碧眸妖异邪美的人时,一个个又纷纷乱了神思,暗想着那些传言,那时男时女的传言……碧妖……果然是惑人的妖孽!
秋长天、南卧风等早已有长天山庄一幕掂底,所以只是眉角抽搐一下,然后别转头去,别人家事自己是管不着的。而洺空则是今日第一次见到兰七,第一次领略碧妖言行,有些奇异,回首看一眼面色惨白的凤裔,再看回兰七的目光便带着一些怜惜了。
谢沫、宋亘看看众人,再看看兰七,觉得这事非常的棘手,还是不要碰的好,古人不是说沉默是金嘛。
任杞今日是第一次领略碧妖风采,他不似花清和、梅鸿冥等早心有准备,也不如洺空等早看淡了风云八风不动的境界,他其实也就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年轻人,还是一个甚少出门窝居山里的年轻人,所以他面对碧妖时明显的毫无办法,只是瞪目结舌的看着一番慷概言词的兰七少,然后看回身边的小师弟,这……该怎么办好?
还是明二一片好心,温言道:“任兄,这亲事既然是父母订下,那么还是让父母解决较好。”
“啊?对,对,对。”任杞连连点头,“小师弟,咱们不如回家找师父和叔父婶婶他们吧。”
“哇……大师兄你都不帮我。”宁朗又大哭起来,此刻的他,就是十九岁的大孩子。万能的大师兄今日不是万能的了,你叫他如何不伤心,想起兰七,心头便是酸便是痛,想起一路的那些戏耍玩弄,顿时委屈得不行,这些不向伴了十多年的大师兄哭诉那向谁哭去?
那边又摇开玉扇的兰七看着大哭的宁朗和忙着安抚他的任杞,一时神色有些恍惚,摇着玉扇的手渐渐止了,然后又猛然清醒,一合玉扇,向众人微一抱拳,道:“本少先告辞了,待出海之日再与各位会于英州。”说罢转身潇洒离去。
洺空身后的凤裔目光紧紧追着兰七离去的背影,眼中又现那种空洞绝望。随轻尘目光看看凤裔,然后调向了远去的兰七,抬手抚抚鬓角,眼中浮起一层淡笑。
兰七独自下山,脚下甚快,转眼便下了山顶,忽地一道人影闪至身旁,正是那日蒙山上遇到的随教首领,脚下一顿,但见他恭敬施礼,道:“七少,我家教主有请。”
兰七碧眸一凝,然后摇扇笑道:“不知随教主找本少何事?”
“七少一去便知,在下可以保证,教主绝无恶意。”那人道。
“哦?”兰七眨眨眼,“那带路吧。”
“是,请随在下来。”那人恭谨的在前引路。
兰七跟在他身后,转过几个山角,便见前边树林边站着随轻尘。
“不知随教主找本少何事?”兰七摇摇玉扇开口问道。
随轻尘抬眸看着兰七良久,然后抬手取下覆面的轻纱,露出一张极美的但已不年轻的脸,柔声道:“你应该叫我一声五姨。”
“哦?”兰七一挑眉头,露出一个介于疑惑与调笑间的表情。
“我想你自己心里一定很清楚吧。”随轻尘重将面纱覆上。
兰七不答,只是笑嘻嘻的道:“随教主、随轻尘、轻尘、随家美人,这些称呼你选哪一个?”笑完后很凉薄的加上一句,“本少没有亲人的。”
“你……”随轻尘显然略有怒意,但一碰那双幽波诡异的碧眸,顿时气短,只能轻轻一叹,道,“这也怪不得你。”
兰七只是绽开一个邪魅的笑容。
过了片刻,随轻尘才道:“我来,是想告诉你,什么时候想要随教了,便来拿罢。”
“哦?”兰七又是一挑眉头。
“大哥说你是最好的继承人,他选了你,然后随教所有教徒也都选了你。”随轻尘目光注视着兰七,微微浮起一丝笑意,“你这样的人,倒真真合我们随教的脾性。”
“是吗?”兰七唇角微微一勾。
“我的话便是这些了,什么时候想要便来找我。”随轻尘说罢再看一眼兰七,不再多留转身离去,那些跟随着隐在暗处的随教人片刻间也走了个精光。
兰七一人矗于林边,把玩着手中玉扇,片刻后,绽出一抹奇异的笑容,慢慢道:“随教……呵……是块不错的肥肉。”笑容忽地收敛,碧眸一眯,“哪位想和本少亲近的,干么不现身呢。”
身后传来声响,兰七转身,却是一怔。
这人正是凤裔,但见他一脸惨白的望着兰七,嘴唇哆嗦,似要说话却怎么也无法说出来。
“原来是哥哥呀。”兰七摇开玉扇极是平淡的笑道,“我们许久未见,今日竟能会面,我实是欢喜呀。”
凤裔已面白如纸,眸中那绝望更深更切。
兰七只是摇扇笑看他。
宁朗哭够了也清醒了,抬头一看,猛然醒起这不是在浅碧山上,这是在英山,顿时又羞又窘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而宇文洛一见那边与秋长天等还在商议着的父兄,暗想着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当下一拖宁朗,跟任杞轻轻道声“先行告辞,山下再会”抬步便走,宁朗正好遂意。任杞此刻乃是代表浅碧一派,还有诸多事需与洺空等人商议走不开,只好让小师弟先走,说好了檄城再见。
宇文洛拉着宁朗下了广场,说上山走了正道,下山不如试试别的路,或能看到另一番风景,顺便也避开那些大批下山的人,宁朗没有意见,当下两人拐了另一条道,才走了一段,远远的便见前方有明二的身影,只道他也和自己一样要避开人群,忙快步跟了过去,明二却忽然回首,食指一竖,示意他们不要弄出声响。当下两人乖乖的将轻功提了个极限,悄悄跟上明二,转了几下,便见到了前方的兰七,听得兰七喝叱还只道自己行踪暴露,却不想前方又冒出一人,赫然是那相貌极似兰七的凤裔。
“哥哥怎的不说话?”兰七甚疑惑的瞅着凤裔,“哥哥脸色这般苍白,是身子不堪负担以至虚弱还是夜间被鬼扰了没睡好?”
这话可真毒!后边听着的宇文洛暗想。
凤裔依旧不答话,只是看着兰七。
兰七又是一笑,道:“哥哥若是身子不好,便回家来罢,我此刻已是兰家之主,哥哥想吃什么想用什么尽管说,我们乃同胞所出,娘肚里便呆一处,而今自也是我有的哥哥也有。”
凤裔脸色更白,白得透着灰。
“唉,哥哥一句话也不说,真是生生寒了我的心呀。”兰七长长叹息,“想来哥哥并不乐意见着我,既是如此,便先别过,哥哥若想回家,便回去罢。”说罢抬步转身欲离去,忽又转回头,笑道,“哥哥可还记得回家的路?”言罢离去。
“……”凤裔看着他的背影,张唇却无声,当那背影快要没入树荫深处时,焦急惶恐中终于脱口叫出,“……音……音……”这一声他藏了十多年了,到此刻他终于叫出来了,可树荫深处的那个身影只是微微一顿,然后绝然离去。
“……音音……音音……”那破碎的悲切的呼声依在继续叫着,可无人应答。
夕阳已渐渐落下,山中已显晦暗,晚风拂过,片刻阴冷。
藏在后面的宇文洛、宁朗却是大吃一惊,原先还有些怀疑的,可此刻看来这凤裔实实在在的是兰七的同胞哥哥。只是他们兄弟为何见面是如此一番情景?他们之间难道有什么不为外人所知之事吗?音音,宁朗念着这个名字,想,原来这名字是他哥哥叫的。
明二悄然无息的飘身走了,没有惊动宇文洛、宁朗。想起刚才那一幕,不由微笑,原来,这个对手是有一处死穴的。
“大哥,他那么难过,我们要不要过去……”宁朗看着前方那孤立的人影心头甚是不忍。
“不要。”宇文洛却马上答道,“他们……都不会愿意别人知道的。”可是以他们的武功,真的没有发现他们吗?也许真的没有,只因已忘身外。
“喔。”宁朗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转身,“那我们……”
“怎么啦?”宇文洛见他神色有异不由也回头,却已不见身后有明二的身影。
“二公子他什么时候走的?”宁朗问。好厉害的呢,他们就在近旁都未发觉。
宇文洛摇摇头,看看犹立林边的凤裔,暗中叹一口气,轻声道:“我们下山去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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