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如此天子】(下)
走入花厅之中,却看到一位男子静静跪坐在那里写字,长发有些蓬乱的披散在蓝色长袍之上。
我不敢打扰他,静静站立一旁,那男子听到动静回过身来,我终于见到了大周朝司寇伯僚,他四十岁年纪的样子,肤色白皙,唇角和颌下生有微须,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漠然,低声道:“季总管让你来的?”
我恭敬作揖道:“在下姬归,季总管特地让我过来拜见司寇大人!”
伯僚点了点头,将手中的毛锥子放下,老管家过来将放着白绢的长几移开,又搬了一张小小的茶几,伯僚邀请我在茶几的对面坐下,轻声道:“公子是姬姓?不知是那位王族的后人?”
我平静道:“我是姬穆的儿子!”
伯僚霍然抬起头来,双目不可思议的看着我,过了许久方才道:“北漠王姬穆?”
“我们虽然有这层关系,可是我不认他做父亲,他也不认我这个儿子!”
伯僚狡黠笑道:“该不是因为霍国王位的事情吧?”
“姬穆杀死了我的娘亲,所以我要阻止他登上王位!”
伯僚叹了口气道:“想来姬穆之所以杀她是为了阻止你执掌霍国权柄吧?”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方才道:“季高从来没有向我介绍过任何的人,他既然让你来我这里想必十分的看重你。我不管你和姬穆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也不问你想怎样对待他,我敢断定,你一定想成为霍国的君主。”
我毫不掩饰的点了点头。
伯僚微笑道:“见过陛下没有?”
“昨晚刚刚入宫见过!”
“据我所知,秦、晋、燕三国正想将霍国的土地分而食之,陛下对此已然默许,你的事情,他自然不会轻易答应。”
我暗暗佩服,伯僚虽然不在现场,却如同亲眼看到亲耳听到一般,此人果然厉害,难怪季高会对他如此推崇。
伯僚又道:“季高让你来找我,定然是真心想让我帮你,可是你究竟想过没有,就算你如愿以偿的当上了霍国君主,将来又如何立足呢?”
我低声道:“我最想做的就是让姬穆付出代价!”
伯僚哈哈大笑起来:“我始终认为,一个心中只记得仇恨的人,永远无法做成大事!”
我默然无语。
伯僚深深看了我一眼道:“假如没有这段仇恨,你还想不想成为霍国的君主?”
我思索良久,缓缓点了点头道:“想!”
伯僚笑得更加开心:“这才是最真实的你!看来季高的眼光还算不错,你是个坦白的人!”
我恭敬道:“请司寇教我,该如何去做?”
“以陛下的性情,这件事他一定会明哲保身,置身事外,倘若你一心等着他给你结果,只怕等到的是一场空梦而已!”伯僚对周天子姬匄的了解的确很深。他低声道:“霍国位于秦、晋、燕三强包围之中,北方还有白狄滋扰。无论任何一国想要消灭霍国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霍国之所以能够保存到现在,和秦、晋、燕三方的相互制衡有着绝对的关系。假如你当上了霍国的国君,势必会破坏三方已然达成的默契,成为三方共同的敌人,假如三国联军同时攻打你,试问你在国君的位置上能够坐几天?”
伯僚所说的句句都是实情,按照他所说,就算我如愿以偿的登上霍国君主之位,只怕屁股连板凳都没有暖热就会因为被灭国而下台。
伯僚道:“我并不是存心打击你,只不过告诉你现实而已,霍国不但外敌环伺,其内部也因为王权的频繁更迭早就变得千疮百孔。”
我低声道:“据我所知,姬穆对霍国的王位也是志在必得,难道他就不害怕被灭国吗?”
伯僚微笑道:“他有恃无恐的想去争夺霍国王位,必然有一支强有力的力量给他支持,现今秦、晋、燕好像已经达成默契,最有可能给他支持的可能是白狄!”伯僚露出淡淡的笑容道:“从他的身上,你应该学到一些东西,假如你能够获得,秦、晋、燕三国之中,任何一国的支持,你便有了和姬穆对抗的能力!”
我充满迷惑道:“秦、晋、燕三国已经达成了分食霍国的默契,他们如何会改变初衷支持我呢?”
伯僚缓缓放下茶盏道:“国家和人性本来就没有太多的区别,人的贪欲是无穷的,国家也是一样,任何一个国家都不会嫌自己得到的土地太多。”他耐心解释道:“整块的土地和三份土地之一摆在你的面前,你会选择哪一个?”
“当然会选择前者!”
伯僚微笑道:“他们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可是我将土地全部给了他们,我又去做谁的国君?”
伯僚平静道:“大丈夫想成就一番大业,必想别人所不能想,忍他人所不能忍,只要你保留霍国的封号,即便是成为其中一国的属国又有何妨?你的目的不仅仅是登上王位,而是要坐稳王位,依靠一支力量首先稳固自己的位置,平定内部之后,日后再图发展。”
经过伯僚的这番点拨,我可谓是茅塞顿开,不错,男子汉能屈能伸,我的首要任务是粉碎姬穆的阴谋,即便是当个傀儡国君又如何,等到我干掉姬穆这个混蛋,日后带着我的大小老婆找个世外桃源逍遥自在去也。
伯僚道:“你不去霍国寻求支持,反而来到洛邑,肯定是想首先获得周天子的支持,让他封你为霍国君王,这样一切就变得名正言顺。”
我苦笑道:“陛下不愿承担这个责任,他只给了我一个义子的名分。”
伯僚笑道:“他非是不愿,而是不敢,燕国倒还罢了,秦、晋两强,他可是谁都不敢得罪的,义子这个名分起不到任何的作用,放眼洛邑城内我所知道他的义子就有二十八人之多,只怕他自己都记不起这些义子的名字了。你如果想顺利登上王位,第一要获得三强之一的支持,第二要让国内的臣民拥戴你,周天子想必会很高兴做一个顺水人情给你。”
我恭敬道:“司寇认为三强之中我应该选择哪一个呢?”
伯僚反问道:“你想选择哪一个?”
我低声分析道:“三强之中燕国最弱,而且和霍国接壤处最小,我断然不会选她,晋国虽然还是中原盟主,可是晋王的权力实际上已经被六大家族均分,晋国的分裂是迟早之事……”
伯僚双目猛然一亮,他不无欣赏的点了点头道:“你的见识倒很特别!”
“所以,若是让我来选,我肯定会选择秦国!”
伯僚微笑道:“既然你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便放手去做吧!秦国近几代君主苦心经营,励精图治国力与日俱增,现今的实力已然超出了晋国,你的选择应当是正确的。”他停顿了一下又道:“秦国静山侯赢聂就住在静山别院,这次瓜分霍国之事便是他代表秦国提出,想要解决这件事看来要从他的身上着手。”
我心中仍有疑虑道:“假如他不答应怎么办?”
伯僚哈哈大笑道:“不去尝试怎么知道他不会答应?假如你让他感觉到,只要你当上国君之后,便会真心真意的让霍国成为秦的属国,那么赢聂还会愿意将自己的属国分出两部分给晋国和燕国吗?”
我恭恭敬敬的向伯僚作揖道:“经司寇点拨,姬归茅塞顿开,如果司寇愿意,姬归愿拜司寇为恩师!”
伯僚微笑看着我,目光充满耐人寻味的含义,过了许久他方才道:“季高的眼光还算不错,给我送来了一位好学生,看来上天有眼,姬姓子孙之中,终于出了一位出色的人物。”
我知道他答应了我的请求,连忙向他行跪拜之礼。
伯僚搀起我道:“日后你会是一国的王者,而我只是大周的臣子,无需对我行如此大礼,我们虽是师生,也是朋友,对于天下大势,敞开心扉探讨就是,千万不要拘泥于礼节。”
“学生知道了!”
伯僚微笑道:“大周日渐衰微,最终灭亡是早晚的事情,我做着周朝的臣子,看得事情越多,心中越是凄凉,越是绝望,周室复兴已经是不可能了,天下诸侯之中,终有一强会将周室取代,也许只是时间的早晚而已。”
我知道他所说的都是将来发生的事实,心中对伯僚越发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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