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七四章 要饭花子

　　大丫竟然也起来了，她和二丫肩挨着肩站在田氏略身后的地方。姐妹两个都直勾勾地看着面前的要饭花子。

　　夏至的目光在几个人的身上飞快的扫过，她并没有去注意大丫和二丫，她的注意力都在这几个讨饭的人身上。

　　讨饭的一共是五口人，都穿的破破烂烂的，大冬天里，他们根本就没穿棉衣。他们身上穿的几乎不能叫衣裳，仅仅能够遮住身体不至于露丑罢了，手脖子脚脖子都露在外面，和头脸一样都是乌漆墨黑的，一看就是常年在外面奔波做粗活的人。

　　五口人，应该是一家子。两个老的都干干瘦瘦，佝偻着身躯，老头不仅瘦还非常矮，看上去起码有六七十岁了，老太太比老头高了足有一个头，她看上去稍微年轻一些，可应该也有五六十岁的样子。

　　三个年轻的，两个小伙子，一个姑娘，年纪最大的那个是个矮个，另外一男一女的个头并不矮，姑娘看上去应该是年纪最小的，也是十五六岁的样子。

　　站在最前面，有就是离田氏最近的是那个老太太。她仰着干瘦的脸看着田氏，一双浑浊的眼睛里却似乎有光在闪，腮边还流着泪。

　　她身后的一家人和她一样，都在寒风中瑟缩着。

　　“咋回事，这都是谁，从哪儿来的？”夏至就走过去询问道。

　　大丫和二丫都没说话，两个人还自动地往旁边让了让。田氏张开嘴，却只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啊。

　　不过不等田氏解释，那老太太就已经先开口了：“没啥事，姑娘你别害怕。俺们就是要饭的，从这路过。姑娘有饭就给俺们一碗，没有就算了。俺们这就走……”

　　说着要走，脚下却拖泥带水，似乎是不舍得走。

　　只说自己是要饭的，那刚才小树儿说的话难道是他自己编的？小树儿这孩子是有毛病，有时候会撒谎，但他可没有理由编造这样的谎言。

　　夏至的目光在老太太和她一家人的脸上扫过，然后就在田氏的脸上顿了顿。不用她们开口，夏至也知道这里面必定有事。

　　不管怎样，就算面前真的只是来要饭的一家子，夏至也不能让他们就这么走。

　　“饭有。都到门口了，能让你们这么走吧。都进屋吧，吃点儿热乎的。”夏至就招呼几个人进屋。

　　那老太太就有些迟疑，拿眼睛偷偷地瞅田氏。

　　“我娘也请你们进屋来。”夏至立刻就说，“这是大兴庄，我们家姓夏。你们出去随便找人打听打听，咱们不敢说是积善之家，有要饭的到门口，我们就没有让人家空着肚子走的。都进屋吧。”夏至又说。

　　“让你们进屋你们就进屋，这家十六说了算。”小黑鱼儿立刻就道，然后他还吩咐小夏林去找夏老太太，“去后院跟你奶说一声。”

　　来了讨饭的，夏老太太肯定是要接济的。

　　小夏林答应了一声，立刻转身迈着小短腿跑了。

　　那老太太也看出夏至虽然年纪小，却是一副当家做主的气派。她的目光在夏至的脸上就有些挪不开。

　　田氏这个时候终于也发话了：“都进屋吧。”声音很小，特别的缺少底气。

　　夏至在前头，众人呼啦啦地跟着进了屋。进了堂屋要进东屋的时候，老太太一家人就又有些迟疑。

　　屋子太齐整干净了，他们看看自己浑身上下，都不敢迈腿，似乎他们一进屋就会把屋子弄脏了似的。老太太还特别小心地偷偷看夏至和田氏的脸色。

　　田氏板着脸，看不出什么表情来。

　　夏至的表情很自然，她还看出来老太太一家人的担心和局促：“都进来吧，屋子里更暖和。”

　　“俺们就在外屋吧。”老太太陪笑说道。她这一笑，整张脸都是深深的皱褶。不过这个时候夏至已经知道老太太应该不是老太太。虽然看着很老了，但从她的声音里可以听的出来，她应该没有表面上看到的那么老。

　　“大姨，你们就进屋吧，没事的。我们就是庄家人，这是闲时候，收拾的干净。农忙的时候，我们也土土活活的。没事，进来吧。”

　　也不知道是夏至的那句话打动了这个特别显老的女人。她竟然又落了泪。“姑娘，你叫十六？你长的和你~娘可真像。”

　　“进屋吧。”夏至将一家子让进屋子里来，然后就看了一眼二丫。

　　大丫和二丫已经在夏家生活了好一阵子，也算是有些颜色了。两姐妹忙就拿洗脸盆端水，女人一家都坚持把手脸洗了，才肯进东屋。

　　进到东屋里，女人四下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让她上炕坐，她有犹豫着不肯坐。夏至知道，她是觉得自己的衣裳埋汰，怕把炕给坐脏了。

　　“没事，到家了就都是客，不坐下咋说话呀。”夏至强让女人坐了，那男人和三个年轻人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坐，只在女人的身后站着。

　　这会工夫，夏至已经将女人一家子洗过的脸仔细地打量了好几回了。即便是岁月风霜侵蚀，但从骨相上还是能看出一些东西来。

　　“大姨，你们是哪儿的人啊？这是遭灾了，还是逃难的……”夏至就跟女人攀谈，还问女人是从哪个方向进村的，在哪家乞讨过？

　　“俺们是南面的人，这几年灾星大，实在过不下去了，村里不少饿死的人。俺们听说北边有饭吃，就走来了。”女人低声地回答，又说了是从哪个方向进的村，却再没别的话了。

　　“大姨你是南面的人啊。我咋听着你这口音就像我们北镇府这地方的？”夏至又问。

　　女人脸上的表情就有些慌乱，她的眼睛下意识地朝田氏瞟。田氏坐在旁边，竟是毫无异议地将当家的位置让给了夏至。田氏此刻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有些迷茫。

　　女人似乎并没有从田氏的脸上得到什么答案和指引，她跟夏至说的很含糊：“是吗，不能吧……”

　　“大姨是不是本地人，后来才搬到南面去的？”夏至又问。

　　“是，啊、啊、不……”女人又去看田氏。

　　这个时候就听得后门响，孙兰儿、孙秀儿、腊月和郭玉环几个鱼贯走了进来，每个人手里都端着吃的东西。

　　“姐，奶让我给你送吃的来了。”腊月进屋就跟夏至说。

　　夏老太太想的很周到，知道夏至家里现在没什么现成的吃的，所以就让腊月几个送饭过来了。

　　“大~奶说了，不够她再现做。”孙兰儿也跟夏至说。

　　女人一家这个时候已经暖和过来了。这饭菜一端进来，夏至就听见咕噜噜的叫声，很响亮，也不知道是女人一家哪个的肚子里发出的。

　　夏至就不再跟女人攀谈，而是带着孙兰儿、腊月几个放桌子，摆碗筷，让女人一家上桌吃饭。

　　“先吃饭，吃晚饭咱再慢慢唠。”

　　女人一家却都不肯上桌，只端了碗就蹲在地下吃。一开始他们还有些顾忌，不过很快就大口大口地狼吞虎咽起来。

　　这个样子，也不知道饿了多久了。

　　夏至看了一会，又让腊月和二丫给女人一家倒水喝，然后就走到堂屋来。小黑鱼儿也跟出来。

　　到了堂屋里，夏至脸上的笑容就没有了。她黑着脸站在那儿，似乎是等着什么。小黑鱼儿有些不解地看着夏至。

　　“十六，你咋啦？”小黑鱼儿小心翼翼地问，因为夏至的脸色吓人，他还压低了声音。这也是长期跟夏至在一起养成的默契。

　　“没咋。”

　　话是这么说，但夏至的心里却在翻个。刚才跟女人攀谈，女人一家应该是进村之后就直接到了她家。一般讨饭的人可不会这么做，就算是挑拣人家，有不会直奔她家。而且，就算是她们知道今天夏家办事情，那也该直接去后院，而不是到前院来。

　　再联想到小树儿跟她说的话……

　　女人跟田氏长的并不像，但却很像另外一个人。

　　女人跟田王氏长的太像了。

　　还有很多奇怪的地方。

　　夏至出来，是心里不好受，同时她也在等人。她在等田氏，她在等田氏出来跟她说些什么。

　　等了半晌，田氏才终于从东屋出来。她到堂屋里一看夏至这个架势，心里就明白了。不过她还是没开口，而是朝小黑鱼儿看了一眼，然后又朝屋里看了看。

　　屋子里，孙兰儿、孙秀儿、腊月和郭玉环都还在。

　　夏至微微摇头，她轻轻地哼了一声，就将腊月几个喊出来：“跟咱奶说，再熬点儿粥吧，有旧衣裳找出两件来。”示意这里有大丫和二丫帮忙照料，让她们去帮着夏老太太张罗。

　　腊月几个就都走了。

　　小黑鱼儿稳稳当当地站在夏至身边。大青不在他身边，在屋子里。

　　“说吧。”夏至就说。

　　田氏知道这句话是对她说了，夏至将别人都打发走了，却不会撵走小黑鱼儿。田氏心里不明白夏至为什么就跟小黑鱼儿那么亲近，但她对这一点，她是完全的无可奈何。

　　“那就是你姨，是你二姨。”田氏也没做什么铺垫，就直接这么说了，还带着一脸自暴自弃的神情。

　　“是被卖给货郎，跟着到南面去的那个二姨？”夏至忙问田氏。

　　田氏点头：“就是她，一开始我也没认出来。这老些些年，变化太大了。要不是她说，走对面我都认不出来。”

　　这么说着，田氏的眼圈也红了。“我没想到这辈子还能见着你二姨。我都傻了。你二姨当年身板可好了，比一般大的男的都能干……”

　　然后田氏就哭了。

　　夏至突然明白了。田氏的心里应该也不好受。

　　“娘，你都认出来二姨了，为啥不把人让进屋，还在冷风里站着。我来的时候……，他们还打算走，是因为看出来你不打算认她们是吧？”夏至将田氏领到西屋，这才问出口。

　　田氏擦干了眼泪，脸皮子却有些抽~搐，由此能看出她此刻的心情应该很激动，也很矛盾。

　　“……就这么着，你们都看不起我，看不起老田家了。再来个要饭的，你们谁还能看的起我？我更成了你们的笑柄了！这些年，我容易吗我！……谁成想，我当这辈子都不能再见面了。……我不是不认，我……”

　　田氏满面通红地看着夏至。她似乎期待着夏至能说些什么。

　　但夏至注定不会说出她所期待的话。

　　“我们谁看不起你，看不起老田家了。就算向你说的，我们看不起老田家，可也不是因为老田家的穷。他们要是正正经经过日子，不走邪门歪道，就是穷到要饭了，我也敬他们，认他们这门亲戚。”夏至冷着脸说。

　　然后夏至还往东屋的方向指了指：“娘，你看见了吗。人家要饭，可身边还流着个闺女呢。要是搁着你那让人瞧得起的老田家，恐怕早就把那姑娘给卖了吧。”

　　十五六岁的年轻姑娘，要卖早就卖了。

　　田氏无话可说。

　　夏至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才跟田氏商量：“……应该是真遭了灾，我在府城就听说了，南面有的地方这几年不是旱就是涝。要饭要到咱们门口，应该是投奔咱们来了。”

　　“娘，你打算咋办？”夏至问田氏。

　　至于田氏为什么认出了二姐却没有立刻相认，这里面的缘由夏至并不打算深究。

　　她对田来娣没有期望，也就没有失望。

　　田氏还是一副自暴自弃的模样。“现如今我也不当家，你问我咋办，我能咋办。我啥也没有。他们投靠我，那是投靠错了。”

　　田氏对于田老头和田王氏的要求可不是这个态度！

　　“我要留下他们，你不反对吧？”夏至想了想就跟田氏说道。

　　田氏有些吃惊，但又不太吃惊。“一大家子呢，你能养活的起。一天两天的行，那要长了呢。你~爷你奶都不能乐意。”

　　“娘，你只说你反对不反对吧。”

　　“我反对啥。你估量着办。”田氏想了一会，才说道。

　　“行，那我就把人留下了。”夏至干脆利落地做出了决定。

　　“夏至，你能……”田氏小心地看着夏至。

　　“到咱们这了，总不能让他们冻着饿着，我有办法。”夏至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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