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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寻梅2


  赵明诚此人,七娘如何不知呢?

  她虽不曾见过,可赵明诚与父亲常有书信往来,父亲又时常提及。于七娘而言,也算个极为熟悉的长辈了。

  况且,自七娘入太学后,赵氏夫人李清照还曾与七娘写信,以资鼓励。眼下骤然听闻,七娘心下亦是颇多感慨。

  她遂拉着陈酿问:

  “如今的江宁知府,竟是赵伯伯?从前,他与李婶婶僻居青州多年,父亲还好有一番挂心呢!”

  七娘思忆了半晌,又道:

  “那幅《江山独秀图》,我倒有些印象。那时,我才随酿哥哥念书不久,父亲见我颇有进益,还让我于画上点了几朵红梅。说是要请赵伯伯指点来着!”

  陈酿点点头,方道:

  “只是,当日论学之时曾听人说起,赵大人多是拿古人书画、金石,以供品评。不知为何,那日却拿出你父亲的画作?”

  七娘将手肘搁在案上,半支着头,思索半晌,只道:

  “想来,赵伯伯如今守着江宁重镇,一来是感念汴京之祸,二来是思念故旧?”

  她如此说来,却也是情理之中。不过,在陈酿看来,赵明诚此举,倒像是别有用意。

  忽而,他脑中一个闪念。陈酿默了半晌,又转而看向七娘。

  只听他道:

  “我记得,前两日你当过一方紫铜手炉。是你常日用的,其上还有谢氏府印。”

  七娘回忆起那日的情景,当铺的郝掌柜像是对谢府之物有着别样的兴趣。

  她点了点头,也不知陈酿为何忽而问这话。

  陈酿方点头道:

  “这就是了。”

  七娘一脸不解,一双大眼直望着他:

  “是什么来?”

  “你赵伯伯颇喜金石文物,这些东西于乱世之中必多有典当,他自然与城中当铺交情匪浅。”陈酿道,“想来,他是见了那紫铜手炉,疑谢府有后人尚在,故而拿出你父亲的画,试探一番。”

  江宁的治学之风极盛,论学集会这般热闹大事,市井之中也多喜议论。

  在其上拿出谢诜的画,若谢府后人真在江宁,必会注意。有心之人,还会登门拜访。

  七娘忽忆起,那日当铺之中,除了郝掌柜,帘幕后还有位做学问的长者。

  莫非,那便是赵伯伯?

  七娘遂将此事与陈酿说了,又道:

  “如此说来,赵伯伯正寻我?”

  陈酿点点头,神情中蓦地染了一丝落寞:

  “想来,是八九不离十的。”

  “不对!”七娘忽道,“赵伯伯既有心相寻,为何在当铺不与我言明?”

  陈酿见她一副直肚肠,遂解释道:

  “他如何能贸然相认?如今他身在高位,你若非谢府后人,反是个别有居心的,岂不是教你赵伯伯骑虎难下?”

  七娘方点点头。这道理她懂,便似从前赖上谢府的顾显!虽不足为惧,可对付这等没皮没脸的狗皮膏药,也总是要费一番心力!

  陈酿看了看七娘,心道:赵明诚既有心寻谢府后人,行事又如此谨慎。是否,还真是个可靠的故交?

  初来江宁之时,陈酿也曾想过,是否该将七娘托付与赵大人夫妇。江宁府衙之内,虽不若从前的锦衣玉食,到底,是比跟着他南下漂泊强上许多。

  从前不与七娘提起,自是怕她寄人篱下,日子难过。

  可如今,是赵明诚主动相寻,想来必会善待有加。与陈酿忧心之处,便不可同日而语了。

  陈酿轻叹了一口气,振了振精神,方笑道:

  “既然此处有你父亲的旧物,不如,咱们前往拜见一番?”

  七娘一怔,道理虽不错,可陈酿的神情,总让她觉着心有不安。

  她犹疑半晌,方道:

  “不过,我出生之时,赵伯伯夫妇已然去了青州,从未见过我。如今骤然登门,又以何为凭呢?”

  七娘又挑眼看了看陈酿:

  “不若,算了吧?咱们直回扬州去!”

  她的话听上去很是没道理。此处有谢诜旧作,赵明诚又是故交,不论于孝道,或是于礼节,断不该如此不闻不问的。

  况且,赵明诚到底身为江宁知府,或许从他那里,还能探得些谢府众人在金地的消息。

  要说七娘不想去,也绝非真心。只是,陈酿的神情,似有更深的思虑。她隐约能猜着,却又不愿承认,只好一味回避。

  陈酿哪知她心中绕了这些弯,只道七娘如今落魄,不愿与故人相对。

  他遂道:

  “你别怕,我只陪着你就是了。”

  七娘一动不动地望着陈酿,神情很是认真,只听她一字一句道:

  “当真,一直陪着我么?”

  陈酿怔了怔,转而温润一笑,又揉了揉她的发髻,只道:

  “自然。”

  眼下对赵明诚的猜测,不过源自二人的臆想。江宁府衙中究竟是个什么境况,是否值得托付,也总要亲身看过才知。

  再者,他心中兀自想着周全之法,七娘愿不愿还两说呢!这孩子,又固执,对他又依赖得很!

  陈酿暗自思索一回,到底事关七娘,不得不慎之又慎。

  用罢早点,二人拾掇一番,遂打算着往江宁府衙登门拜访。

  七娘自然还做小郎君打扮。二人商量着,先只说是汴京学子,待看看赵明诚的反应,才决定是否相认。

  毕竟素未谋面,二人又在逃难中,难免多防备些。

  江宁的街市一如既往的热闹,人群往来不绝,叫卖声此起彼伏。似乎一切痛苦都能消融在这片热闹里。不论是国破,或是离散。

  七娘心头记挂着父亲的画,也不曾东瞧西瞧。她只紧紧拽着陈酿的衣袖,似个小尾巴般跟在他身后,一步也不愿落下。

  陈酿侧头看她,倒有些被她的紧张神色逗乐。

  他低头笑道:

  “纵观江宁街市,岂有这般粘人的小郎君?”

  七娘仰面瞥他一眼,只暗自低语:

  “我才不放呢!你若跑了,我找谁评理去!”

  陈酿听她嘟哝着,却听不清。

  他蹙了蹙眉,只道:

  “自说什么呢?可是骂我来?”

  七娘却轻哼一声,嗔道:

  “粘人的小郎君嘛……江宁过去没有,从今便有了!”

  陈酿闻言,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七娘只一脸正色,不服道:

  “你这人,又笑话我来!是酿哥哥说,不论何时,绝不会丢下我不管。这才是不丢下呢!”

  陈酿本兀自憋笑,听她言语,却又有些黯然伤神。

  他遂玩笑道:

  “只怕有一日,是你丢下酿哥哥啊!”

  他自不会丢下她。

  可江宁府衙,总是更安稳更舒适的去处。待她感到了安稳的好,也不知是否会乐不思蜀,就如此留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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