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羚羊挂角
燕王略略一俯身,只见一个大红襁褓里一张小小的脸儿,圆嘟嘟的,一个眼睛半闭着一个睁着,看见他的时候又忽闪忽闪地把半闭着的眼睛努力睁开了,明亮的眸子里清楚地倒映着自己的身影。而他小小的嘴巴里上下蠕动着,不知道是想吮奶了还是有话要说,最后终于哼哧了一下,发出了“呀——”的声音来。
襁褓里的孩子就是椿哥儿了,燕王被他叫地一愣,然而椿哥儿好像认准了这个音节似的,又连续叫唤了好几次。燕王越听,越觉着这孩子好像是在唤“爷——”,这种莫名的认知让他露出了罕见的笑容。
“哎呀,世孙会说话了呢,”乳母花氏也急忙凑趣道:“喊的第一个字,是爷,这是知道殿下您是他的爷爷,果然是嫡亲的孙儿,不用人教就知道。”
哪里是不用人教,张昭华平时到不怎么在意,而这几个乳母保母就特别会讨巧,得空了就教椿哥儿喊人,“爹”、“娘”、“爷”、“奶”都教了,其他几个字都不如“爷”好发音,果然在燕王这里,椿哥儿含糊的声音,就可以说是“爷”了。
“来,让爷抱抱。”燕王乐呵呵地对着孩子伸出了双臂。花氏急忙将孩子身上的襁褓解开,椿哥儿得了解放,高兴地眼睛都笑眯了,看见前面人伸出的手臂,顿时连走带爬地跌落到了燕王怀里。
椿哥儿一岁零一个月了,其实也会迈开短腿走路了,只是还走得不稳当,好不容易立稳了走上几步,张昭华这个无良母亲就在他后背戳两下,然后就见椿哥儿“噗通”一声栽倒在床榻上,像个球似的翻滚起来。
也就说椿哥儿好带,被这般戏弄依然不哭不嚎地,看见她在背后,又颠颠地爬过来,从张昭华手里接过积木玩具玩起来。给椿哥儿的玩具都是工正所用软木做出来的,张昭华给他弄了一套积木,一套沙盘,最后还有一匹木马,前两个都识得,只是木马他就分不清了,总是和恭桶搞混,一坐上去就屎尿横流起来。
椿哥儿是个挺聪明的孩子,也就是普通的聪明,张昭华也没发现他比后世那些孩子聪明到哪里去,比如说玩积木的时候,张昭华垒一个三层的楼阁出来,椿哥儿就看张昭华来来回回弄七八遍才照猫画虎弄个囫囵出来,张昭华自觉他是没什么神童天赋的,但是没想到就这样还被乳母们夸得天花乱坠,说什么“夙性歧嶷”、“天资聪颖”这样的话,听得张昭华都觉得脸红。
而且椿哥儿现在还不会说话呢,张昭华其实不急,椿哥儿嗓子又没问题,早晚会说话,但是乳母们挺着急的,天天在孩子耳边灌耳音,椿哥儿也是乐哈哈地,就是不张嘴说话。
马和在旁边微微点了点椿哥儿的鼻子说:“殿下,世孙长得有福气呢。您看这鼻子,跟您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口阔鼻丰的模样,奴婢就说个逾矩的话,比二王子还肖似您呐。”
要论椿哥儿的相貌,是两分随其母,三分自然生成,最后五分还真有点隔辈遗传,肖似燕王了。通论下来,和他爹相像的地方,好像就一个大腮帮了,腮帮上的肉自然垂下来,是很有福气的样子。
还有一身皮肤,褪去刚生出来的通红模样,肤质居然是天生黑,这一点叫张昭华格外想不通,燕王虽然皮肤也黑,但是不是天然黑,是常年风吹日晒出来的,而高炽和王妃一样,皮肤透白,然而生出来的椿哥儿,就是天生的黑小子,叫张昭华一个劲儿地犯嘀咕,是不是怀上的时候黑豆黑米吃多了,她当时看到刚生下来的椿哥儿,还戏言说是火塘里生出来的,现在看还真像熄了火,染了一身黑炭出来的模样。
要说张昭华别的不操心,就是操心这个,她是害怕孩子是不是有天生的皮肤病,然而看椿哥儿平时,也没有抓挠皮肤,她这样微微说给王妃听,王妃还哈哈笑,说还宋太祖赵匡胤生出来一身金黄,张昭华听了半天,觉得这是小儿黄疸病。
燕王端详了许久,赞同道:“是类我。”
椿哥儿玩得高兴,然后居然喷出了一嘴巴泡泡来,把近前端详的燕王的胡子打湿了。
花氏唯恐燕王生气,因为她知道燕王是很宝贝他的胡子的,因为燕王的胡子很茂密而且比一般人的胡须长许多,所以有时候燕王甚至还要专门用一个锦袋收藏胡须,今日倒是没有挂锦袋,所以椿哥儿一口泡沫涂在燕王胡须上,吓了马和和花氏一跳。
椿哥儿还不知道自己做了坏事,这一次又从鼻子里喷出一个白泡泡来,好像被自己逗乐了,还拍着手跳起来,末了还攥住了燕王的胡子。
燕王不以为意推开了想要抱孩子的马和,一把把椿哥儿举高抛了两三次:“你小子倒是胆大,捋了虎须,还不自知呢!”
燕王逗着椿哥儿玩了半天,见孩子露出瞌睡的意思,才将孩子交给了乳母,吩咐她们去侧殿了,马和觑神色,踟蹰道:“殿下,刑部尚书暴昭,一直喊着要见您呢。”
燕王不听则以,一听顿时气得将手里的茶杯摔在地上:“暴昭!好啊,他这个采访使不去采风民间,跑到我王府里面,如入无人之境!皇帝派他来北平,觇视我、伺察我!张昺、谢贵还不够,还要来暴昭!我都躲到琼岛上来了,他还要跟过来不成!”
燕王口中的这个暴昭,乃是朝廷派下来的使者,三月一日的时候,朝廷遣刑部尚书暴昭、户部侍郎夏元吉等二十四人充采访使,分行天下,说是体察民情,宣宽赋之诏,这暴昭来北平,体察民情居然能体察到王府里,而且大摇大摆地进入王府之中,还要见燕王,因为燕王对外称病不见人。
暴昭催逼地急了,燕王干脆挪到西海子琼岛上来,没想到暴昭居然也要上琼岛,看样子是非要确定他是不是真病了。
燕王独身一人躲在琼岛上,府里高炽接待暴昭一行人,而张昭华侍奉王妃用过饭,也坐了船登上了琼岛来接孩子,结果就听到燕王的怒斥声。
张昭华知道现今是个什么情形,暴昭敢如此,自然是皇帝指派的,皇帝她对付不了,但是说真的,对付暴昭,她还是有办法的。
张昭华进到广寒殿里面,燕王余怒未消,见了她勉强露出笑容来:“椿哥儿就在我这里呆两天,陪陪我这个闲人,你和高炽,都不要担心。”
“父亲这里收留椿哥儿,儿还求之不得呢,”张昭华道:“这孩子实在皮地狠了,混世魔王的样子,还怕父亲生厌呢。”
燕王那里笑了一下,张昭华见燕王面色委实不佳,就跪在燕王脚凳前面,磕了个头道:“儿这里有个办法,能解父亲愁绪。”
燕王嗯了一声,道:“你知道我愁什么?”
“如今府里这位采访使,”张昭华道:“实在太过横行无忌了一点,虽是钦差,但挟皇命自重,无尊卑之体,父亲念他朝廷使者,又动他不得——儿这里有个不三不四的法子,倒能为父亲出一出气。”
燕王命她起身,凝视道:“你却又是胡说了,我都奈他无何,你妇道人家,又能将他怎样?”
张昭华笑道:“妇道人家,才有些许不入流的小手段,只叫他如芒在背如鲠在喉,受些煎熬呢。”
燕王还是不太相信,只道:“你这孝心我领了,只是暴昭是朝廷使者,不能轻易亵玩,你若是露了痕迹,朝廷追究起来,实在难听。”
张昭华就道:“保管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见张昭华信誓旦旦,燕王将信将疑起来,待问她具体事宜,张昭华又不肯细说尽了,只是略略说了一番,燕王便哈哈大笑起来,胸中块垒一扫而光,指着她道:“好好,你便去做吧,去做吧,我允了!”
燕王叫马和帮她,张昭华和马和两个从仪仗库里拿了许多行头出来,又集齐了从王府通向琼岛的船只,一一嘱咐下去,还息了声音悄悄演练了一番,便按燕王的吩咐,将暴昭请到了琼岛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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