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你错了。
洛尺素再次斟满白玉色茶杯将其端至青衣男人面前,然后双膝跪在毡垫子上,一双水灵灵的眸子静静看着青衣男人的脸庞。
“你喜欢古琴?”青衣男人很快从回忆中脱离,看向面前的深红色古琴,古琴乃是用凤凰梧桐木所制,琴身散发着清新淡雅的香气,琴弦也是价值不菲,一根根浅白色琴弦上有流光溢彩闪烁着,稍稍拨弄便能发出清晰悦耳的声响。
洛尺素目光同样看向了古琴,臻首微点,“这古琴是妾身娘亲留下的,所以格外珍惜。”
青衣男人却想起了刚才听的那个故事,让他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
既然不知该说些什么,青衣男人索性就不说了,修长白皙的指尖慢慢放在琴弦上,一捏一拨,随即弹出清婉悠扬的琴声,仿若汨汨流水滑过洛尺素的心塘,琴声渐缓,然而那汨汨流水却丝毫未减少,甚至洛尺素感受到那流水之中的一股冰凉之意。
洛尺素垂眸,含情脉脉的看着男人微微闭着的眼睑,琴弦如心弦,她能听懂男人弹奏的是一首寄思曲,只是她不知晓让男人此时在想着谁。不过她的脑海里却缓缓浮现了一个宫装妇人,她的娘亲。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几乎快要淡忘娘亲的面容,却仍然记得娘亲不爱吃辣,爱吃甜点,这一点她倒是跟随了她的娘亲。也曾记得那时候即便娘亲嫁作人妇,却依旧是许多才子梦中的佳人。听说自己刚出生的时候娘亲尤为爱笑,常常逗弄自己,但自打自己能记事以来,娘亲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少。她知道,不是娘亲不想笑,而是娘亲嫁的那个人不允许娘亲笑。
他不许娘亲笑给别人看,他不许娘亲多看别人一眼,他不许娘亲踏出自己的府邸,直到他跪倒在另一个男人面前,亲手将娘亲奉上,只为自己能活下来,多么可笑,他以为娘亲会答应,可对这个男人早已死心的娘亲宁死也不愿自己的名节受辱,一根白绫从此成为秦国绝唱。
这个故事有些可悲,可悲在于这个男人从未真的爱上过她的娘亲,若是爱,又怎会如此不信任,若是爱,又怎会如此自私吝啬,慢慢消磨着彼此之间仅存的那份感情。
洛尺素突然感觉一阵心酸,眼泪缓缓从脸庞滑落,此时的她颇为想念她的娘亲。
……
琴止。
“公子,这首曲子叫作什么?”白衣女子微微欠身施礼。
“《思故人》。”
“公子弹的真好听,比妾身弹的好听多了。”洛尺素偷偷用衣襟擦拭了泪痕,浅浅一笑道。
“若是继续选择待在烟柳画桥,你过得依旧是生不由己的日子。”青衣男人淡淡道。
“公子不用为妾身担心,这种日子妾身已经过了十多年,已经习惯了。公子为妾身解去锁心之毒,妾身已经感激不尽,又怎敢奢求更多。”
青衣男人静静望向这个如同海棠花的女子,虽柔弱却美到不可方物,无形之中触碰到男人的心弦。
“过来。”青衣男人淡淡说道。
如海棠花的女子有些疑惑,却依然选择遵从,半跪在青衣男人跟前,臻首微微垂下,翘长的眼睫犹如蝉翼扑闪扑闪的轻晃,一双瞳仁儿如同两颗黑宝石,青衣男人这才发现,在烛火下的白衣女子像极了一只温顺的小猫,让人忍不住爱抚。
温婉,知礼,遵从,不抗拒,这是白衣女子的特点,让青衣男人找不到任何缺陷,可青衣男人却知晓,这个女子本不该如此逆来顺受。
“你刚才为何会提醒我?”青衣男人突然开口道。
“公子说的是?”
“你本可以不说出自己体内的锁心毒,为何告诉我,不怕我一怒之下伤你性命吗?”青衣男人平静的看向洛尺素。
“若是不说,公子难道就不会伤妾身性命吗?既然说与不说都是一样,为何要选择不说呢?”洛尺素同样抬眸看向青衣男人。
“这不是你内心的答案。”
“公子想要怎样的答案?”洛尺素反问道,一双水眸显得十分平静,“公子解妾身衣裳,乱妾身心神又何尝不是一种试探?公子早已知晓妾身体内有锁心毒,却依然用这种方式来测试妾身的品性。即便如此,妾身也不会心生怨气,因为妾身没有生气的资格。公子是公子,妾身是妾身,公子想做什么都可以,但妾身不行。公子的命令妾身只有遵从,而妾身在公子眼中也不过是一叶浮萍而已。公子,妾身的答案您满意吗?”
青衣男人终于正视起面前的女子,缓缓说:“你把自己看的太低了?”
“难道公子认为花魁便不是青楼女子吗?”洛尺素自嘲道。
“你本是天之骄女。”
洛尺素眸子一黯,低声道,“公子既知奴婢的身份,应当知晓奴婢是戴罪之身。”
奴婢吗?青衣男人叹了口气,倒是他越说越错了。
“你有梦想吗?”青衣男人突然问道。
“公子说的可是夙愿?”洛尺素抬眸问道。
“嗯。”
“公子可是认真问?”
“嗯。”
“公子既认真问,奴婢不敢欺骗公子。奴婢并无夙愿。”
“为何?”
“因为奴婢从来不需要夙愿。”
见青衣男人注视着自己,洛尺素轻声解释,“即使不问,奴婢知晓公子肯定有自己的夙愿,而且远比普通人更加宏大的夙愿。但是奴婢与公子不同,奴婢与普通人也不同,奴婢没有夙愿,因为奴婢自知那些夙愿是遥不可及的。”
“就因为你是青楼女子吗?”
青衣男人明显抬升了音调,但洛尺素依旧平静回答道,“是。”
“我已替你除去了锁心毒,你大可以隐姓埋名在他过度过余生,无论是嫁做人妇还是如何,都不会有人知晓你的从前。”
“一日为奴,终生为奴。”
“不识好歹。”青衣男人眼神渐冷,而白衣女子依旧风轻云淡。
“公子是否认为妾身不可救药?”
青衣男人不可置否。
“可是公子何时正视过妾身的身份?”
青衣男人眼神微变,静静看着半跪在地上的白衣女子。
女子不慌不乱,继续徐徐说道,“公子一直想让妾身离开烟柳画桥,因为公子看不起这等风俗之地对吗?”
两人互相对视,空气如湖水般平静,直到青衣男人薄唇颤动。
“不,你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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