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一人战一国（五）

　　莫说金石冷如霜，道是无情却有情！

　　充满喜怒哀乐怨憎恨的一剑，缓缓落下，本是浑然一体的此间天地，瞬间被打破。

　　慕容龙城的脑海中，忽然出现无数画面，年幼时被族人排挤谩骂为杂种时的孤独和怨恨；年少时每日挥动弯刀、被师傅指责师兄殴打时的痛苦；青年时征战沙场成为天下名将、被誉为北莽军神时的风光无限；跟随女帝时胸有大志、梦想一统天下的豪情万丈；老年时王图霸业成空，回首枯冢孤坟的凄凉无助。

　　波澜壮阔的一生，也是悲哀无助的一生，成为慕容龙城脑海中唯一的画面和感觉，王图霸业转头空，不若归去，不若归去。

　　此念头一出，就仿若火苗一般迅速燃烧蔓延开来，一发不可收。颓丧、悲凉、无奈、失落的情绪渐渐滋生，跗骨之蛆般挥之不去。

　　“不对，假的，一切都是幻觉。破……”

　　生死关头，慕容龙城心头一紧，神情肃然凝重，大啸一声，碧绿的瞳眸中，闪过无穷森然幽芒，阴森可怖。

　　“天地苦孽曰无间，无间狱”

　　慕容龙城轻呵一声，阴沉寂灭的气机瞬间笼罩整方天地，湖泊，荒漠，闲云，古城，刹那间被苦孽所覆盖。

　　无间地狱，除受苦之外，绝无其他感受，受苦无间，一身无间，时无间，行无间，没有任何超脱的希望。

　　喜怒哀乐怨憎恨，七情之苦，沦落我无间地狱，再无超脱之望。

　　然而下一刻，整个无间地狱仿似脆弱的纸张版，被一柄鲜血锈迹斑斑的铁剑割裂开来，慕容龙城怪啸一声，身形一晃，出现在湖泊的另一端，但那柄普通的铁剑却如影随形，依旧悬浮在其头顶，不急不缓地斩下。

　　慕名龙城一惊，身形再次消失，如是数次，却始终无法摆脱那柄铁剑，如同跗骨之蛆。

　　“哼……”

　　眼看依靠身法无法摆脱掉那柄铁剑，慕容龙城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缕绝决，左手探出，抓向头顶的铁剑，却在临近之时，变爪为指，双指交叠轻扣，敲击在铁剑的裂纹处，磅礴的真气瞬涌而入。

　　百川归海，也要海足够大，足够深，才能容纳百川溪水，否则就是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眼前的铁剑就是如此，其质地显然无法承载慕容龙城磅礴的真气和劲力，哀鸣一声，瞬间化为齑粉。

　　接着，红尘俗世消融，山水依旧，唯独慕容龙城敲击铁剑的左手上，出现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从左至右，狰狞可怖，鲜血顺着纤细如玉的手指滴落，晕散湖中，渐渐消失不见。

　　“好……一人即一军的慕容龙城，本就该如此，躲躲闪闪，小女儿姿态也！”

　　大先生轻赞一声，右手再伸，一连六次，六柄不同的剑依次落入手中，有纤柔的软剑，有刚硬的阔剑，有刻印玄武阴阳的道家剑器，有古朴无锋的佛门慈悲剑，有剑身修长如针的杀生剑，有透明无质的无形剑。

　　而后，大先生抚剑弹剑落剑，一气呵成，虚空中顿时出现一缕缕或诡异，或铁血，或阴阳空明，或我佛慈悲，或血腥阴狠，或无影无形的剑意。

　　不同的剑意，本来如同老死不相往来的陌路人，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没什么交集，偏偏在大先生抚剑、弹剑、落剑间，凝聚交织为一体一理一境。

　　看到眼前的情形，慕容龙城面色大变，忽然想起了关于大先生的传说，据说，大先生剑心通明，生而知剑意，晓剑理，知万剑之意，晓万剑之理，自然万剑皆可为我所用！

　　“人有情，剑亦有情，慕容将军，请！”

　　一声“请”，六剑作一剑，剑意作天地，斩向慕容龙城。

　　“人有情，剑亦有情，但我本是无情人，天地万物于我如草芥，当杀则杀，当斩则斩！”

　　慕容龙城轻叹了口气，面色恢复平静，碧绿的瞳眸逐渐变得幽深难明，弯刀平平横斩而出，看似平凡无奇的一刀，却犹如盘古开天一斧般，浊气下沉，清气上升，鸿蒙初开，天地初分，混沌一片，无情无性无极。

　　“开天辟地”

　　这招原本是慕容龙城当年从一处古迹中学得的一式斧法，至大至刚，后他将其融入刀法中，少了斧法的沉重笨拙，却不失斧法的磅礴大气，开天辟地，自当有开天辟地的雄浑霸气。

　　一刀开天辟地，刀锋所过，虚空湮灭，剑意凝聚而成的剑境被一分为二，接着，六柄剑器从中齐齐断开，亦是一分为二。

　　我以无情，断你有情。

　　磅礴无情的“开天辟地”一刀，在斩碎剑境剑器后，携着一往无前之势，继续斩向负手而立的大先生。

　　“我辈学剑，当知剑之喜怒哀乐，剑成而喜而乐，剑断当哀当怒，你无情，但岂能以为天下皆是无情物？这一剑，还未完！”

　　话落，天空中的千柄长剑同时震颤起来，一股愤怒悲哀的情绪瞬间弥漫虚空，为先前剑断哀，亦为之怒。

　　“剑去……”

　　大先生挥袖，空中的千柄剑，剑剑首尾相连，前仆后继的刺向那开天辟地一刀和慕容龙城。

　　一时间，叮叮当当声不绝，没什么一刀鸿蒙初分，开天辟地的大场面，只有一剑断裂而后一剑继续的无畏无惧。

　　渐渐地，慕容龙城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凝重，而后青白交错不定，身躯颤抖不止，那漫天无所不在的剑器剑意，已经撕裂他斩出的那道刀芒，侵入了他的经脉肺腑。

　　一剑他可挡，千剑他亦不怕，但那千剑之后，是大先生，是敢为西流百姓一人战一国的大先生。

　　他着实有心无力！

　　“噗”

　　慕容龙城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一柄柄剑毫不留情地斩他的身体上，虽然没有破掉他的体魄肉身，但也让他受创不轻。下一刻，其整个人直接倒飞出去，像一块陨石，径直砸进了湖泊旁那座小城里，撞碎了沿途的城墙、屋舍等一切东西，由南向北，穿城而过。

　　而就在慕容龙城被撞飞时，湖泊下方，一柄仅有一指宽、剑身布满鸟兽玄纹的纤细长剑悄无声息地递出，刺向落于湖面的大先生。

　　刺客出手的时机正是大先生旧力方竭，新力未生之际，时机恰到好处。

　　虽然对于圣人而言，早已架通天地大桥，一呼一吸间就是滚滚真气无穷，但终归有个换气的时间，而那名刺客，正好选择了大侠生气机孱弱这个节点上。

　　可谓妙之巅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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