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风雨欲来
萧君华的问话看似没什么逻辑,东一句西一句,像是相熟的两人闲话家常。
而且这些东西都是事先方伯禀告过的关于红裳的资料,但他明白,这是萧君华在称量眼前之人,只要红裳有一句回答和自己收集的资料有所出入,就是一条线索。
萧无央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梁青月,看似是无可辩驳的事实,但萧君华和方伯都心有疑窦。
毕竟,萧无央几斤几两,他们都心知肚明。萧无央虽然说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背地里没少干什么杀人放火的事儿,但事情轻重大小他还掂量的清楚,要说他敢和梁青月叫板打架,他们相信,但要说动手杀人,却绝无可能,就算怒火中烧,萧无央也没这份胆量。
而且,相比而言,萧无央的武功比之梁青月还差了一筹,就算梁青月大意,也不至于被萧无央一击毙命。
这些事情,萧梁两家的人想必都清楚,但清楚归清楚,没有什么实质证据,这番话说出来,就只能算是抵赖狡辩的借口。
利字当头,所谓的明辩是分,善恶分明,就是一句空话。对于梁家如此,对于萧家的一些居心叵测之人而言,同样如此。
所以,若想真正保住萧无央,唯有找到真正的凶手方是正途。而现在看来,眼前的女子嫌疑最大。
“红裳姑娘今日为何会在英雄楼演出?”
萧君华轻声问道,声音依旧不疾不徐:“据说姑娘向来不喜外出表演。”
“这是陈楼主的安排,小女子寄人篱下,不得不从。”
说到此处,红裳低掩的水眸里闪过一丝委屈和无奈,虽然她掩饰的很好,却被萧君华看了个一清二楚。
“那姑娘……”
萧君华正待开口,忽见红裳的双手不自觉的颤抖了一下,而后全身微微痉挛抽搐起来,嘴角有殷红淌出,滴落在南楚刑窑精心烧制的贴花影青白盏杯上,如雪中盛放的腊梅。
“中毒?”
萧君华一惊,一瞬间出现在红裳的身边,探手执起红裳垂落在桌案上的玉臂,把住其脉搏,左手绕之身后,贴在其背部输送真气,以期护住她的心脉脏腑。
而方伯见此情形,快步向门外掠去,准备去请萧家的医师,然而,刚掠出几步,就听得萧君华略显愠怒的声音:“不必了,毒药已经侵入心脉脏腑,乱了神经,药石无效了!”
“这……”
方伯迈出的脚步顿时停滞,他知道萧君华略通医术,既然如此说了,就已近没有必要再去请医师了。
方伯转身,然而,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布满青黑干瘪的面庞和涣散无神的眸光,只是转身的短短数息,人作鬼,红颜作枯骨,即便是见过大世面、大恐怖的方伯,都不禁有些惊悚。
“好厉害的毒……家主……”
方伯开口,或是想劝说萧君华趁着红裳还有一口气,问些紧要的东西。
若说先前只是怀疑,那么现在红裳无故中毒暴毙,就真真切切说明这幕后有一双手,在操纵着这件事。
萧君华不待方伯说完,就挥手制止了他,摇摇头道:“没用了,毒素已经扰乱了她的神经记忆,问不出什么了!”
“方伯,你见识多广,可见过这种毒药。”
看着已然气若游丝的红裳,萧君华神色凝重道。
方伯仔细观察了片刻,略作沉吟道:“如此霸道狠辣的毒药,有点像当年毒手药王冷垂玉的红颜劫,红颜天妒,枯骨劫命,其症状,很像红裳姑娘的这种情况。”
“但十多年前冷垂玉由于行事无忌,得罪了晴雪山庄,被晴雪山庄庄主四季轮回主苍生夏季礼亲自出手所杀。夏季礼因嫌红颜劫此毒太过阴狠毒辣,有伤天和,已将此毒和配方一齐销毁。当然,不排除夏季礼掩耳盗铃的可能。”
闻言,萧君华摇摇头,道:“我和夏季礼略有交情,知悉他的为人,他不是这种反覆阴险小人。”
“当然,也不排除晴雪山庄有人当年暗中留有此种毒药,我这就写信询问夏季礼此事;这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你亲自去栖醉楼,仔细盘问于陈年,看其安排红裳去英雄楼演出,究竟是谁的主意?注意,不要打草惊蛇!”
说到这里,萧君华的眸中闪过一丝冷芒,如同屋外凛冽的寒风。
“另外,再仔细查一下,红裳这些天都和那些可疑之人接触过。”
方伯略一思忖,就明白了萧君华的言外之意,本来他们最大的怀疑对象是眼前这位红裳,但现在红裳中毒死了,坐实了有人陷害萧无央的事实,那么安排她去英雄楼演出的陈年,自然就成了最大的怀疑对象。
而且先前红裳无意间提到过是陈年强迫她去英雄楼演出的,虽然这在平时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儿。
但此时此刻,看似最正常巧合不过的事情,都集中到了一起,就显得有些不正常。
“家主是怀疑韩家吗?”
方伯迟疑道,栖醉楼的背后是韩家,如果真的是陈年所为,那么韩家绝对脱不了干系。
萧君华摇摇头,道:“韩啸川没有这个胆子,也没理由,况且,就算韩啸川想陷害无央,也不会蠢到用自己的人,留下这么明显的破绽。”
提到韩啸川,萧君华的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光芒,但很快就消失无踪,仿似什么事儿都没发生。
“另外,着人将红裳姑娘好好安葬!红颜薄命,她也是个可怜人啊!”
萧君华转身看着已然风干如枯骨,恐怖莫名,但仍旧剩余一口气的女子,微微叹道:“记住,红裳姑娘出事之事,不得让任何人知道,对外宣称红裳姑娘在萧家做客。”
“这……会不会有人怀疑?”
方伯担忧道,他总觉得这个理由太过简单和敷衍。
“无妨,红裳身上有重大嫌疑,这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儿,留在萧家很正常。”
萧君华沉声道:“多说多错,你照做就行了。”
“老奴明白了!”
方伯点头应了一声,转身离开正堂。
而后,萧君华也匆匆离开屋子,显然有要事要办。
“我……我好恨……我好恨……”
离开正堂的萧君华和方伯没有听到,已然弥留之际的红裳,从牙缝间,吐出了最后的悲愤和不甘。
……
萧家,书房内,只过了半炷香的功夫,关于陈年的生平资料就已经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了书案上,其中包括陈年的生平经历,亲戚朋友,交际往来等等,无所不包,有些东西,甚至于陈年自己都不知道。
萧君华靠在银梨木制成的华贵椅子里,右手轻倚着脑袋,左手随意拨弄着桌案上的资料,嘴角微微泛起一抹浅笑:“英雄楼楼主……有意思……”
“咚咚……”
就在此时,有节奏舒缓的敲门声响起,继而伴随着方伯苍迈的声调荡漾开来。
“家主,有要事禀报!”
被打断思绪的萧君华抬头,端坐起身子,即看见方伯快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抹掩饰不住的欣喜:“家主,有重大消息!”
“是不是与柳于舟有关?”
萧君华看着向来行事稳重、喜怒不形于色的老人,这次为了自家儿子竟然变得毛躁起来,不由有些唏嘘和感慨。
“这……”
闻言,方伯一惊,到了嘴边的话瞬时倒咽了回去,不过当瞥见桌案上关于陈年的资料时,顿时恍然大悟:“家主神机妙算,正是如此。”
“大约一个月前,柳于舟和陈年喝酒,言及想让红裳姑娘去英雄楼演出,其即可为英雄楼延揽宾客,亦能增加红裳姑娘和栖醉楼的知名度,陈年和柳于舟素有交情,况且这也是一举两得之事,没有理由推脱,就应答了下来。”
说到这里,方伯停顿下来,没有继续说出自己的猜测,但其言外之意再是明显不过。陈年的嫌疑已经可以排除,而柳于舟现在无疑成了最大的嫌疑人。
“柳于舟吗?”
萧君华嗤笑一声:“若放在十面前,他柳于舟或许还有这样的胆识和魄力,算计萧家和梁家,但现在他已经老了,年轻时的雄心壮志早就被安逸富贵和芙蓉帐暖消磨殆尽。要不然,他也不会耽迷酒色,将自家辛辛苦苦创下的基业全权交由外人打理。周承玄嘛,倒是个有魄力有野心的人!”
闻弦歌而知雅意,方伯顿时明白了萧君华意之所指:“家主是怀疑周承玄?”
萧君华以手扶额,微垂着头抚摸着桌案上的杯盏,道:“周承玄这人可不简单啊,有胆识有谋略,懂得隐忍蛰伏,这种人,才最可怕。”
“方伯,你是否还记得柳于舟叙说的无央和梁青月打斗时的情形,无央将梁青月重创后,是周承玄第一个出现在现场,是他第一个接住了梁青月,也是他第一个确认梁青月死亡,这个时间段,周承玄有足够的时间暗中下手杀了重伤垂危还有一丝性命的梁青月,事后,他也可以将所有罪责推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的无央身上,而没有人会怀疑他周承玄。”
“这……”
方伯有些迟疑,亦有些震惊,萧君华所说,他以前从未想过,但此时听来,却又觉得不无道理:“可周承玄为何要选择在英雄楼动手,这样一来岂不是把自己也牵扯进去了吗?”
“灯下黑而已!”
萧君华说道:“周承玄此人,不喜流连酒肆烟花之地,而这些地方,恰是无央和梁青月喜欢去的地方,所周承玄无缘无故出现在这些地方,难免引人注目。所以,英雄楼就成了他动手杀人的最好地点,一则他出现在英雄楼不会引人注意,二则有无央当替死鬼,也没有人会怀疑他人会在自己地盘“明目张胆”地谋算萧梁两家。”
“周承玄这手,玩的可真妙!”
说到此处,萧君华点点头,不吝口中的溢美之言:“此人倒是个人才!”
“而且,数天前,周承玄通过贞观钱庄,通天钱庄等数个钱庄,转卖了大笔田产,看来,他是早有预谋。”
方伯这才看清萧君华面前的桌案上,不仅有陈年的资料消息,还有柳于舟和周承玄的资料消息。
只凭借这些资料,萧君华就能猜出诸多信息,并且找出杀害萧无央的真凶,方伯心中不由钦佩莫名,忽然,仿似想起了什么,方伯惊怒道:“听柳于舟说,他方才派周承玄去寻找二少爷,若真如家主所料,此时周承玄恐怕已经出城逃走了!”
霎时,方伯已经没了先前的欣喜,只剩下恼怒和满腹悔恨,他丝毫不怀疑萧君华的分析,因为这种见微知著以小见大的本事,他这些年已经见识过太多次了,萧家能有今天的成就地位,亦与萧君华这种本事分不开。
不过当方伯抬头看到萧君华轻松自若,智珠在握的神情时,恍然道:“难道家主你已经派人去拦截周承玄了?!”
“我又不是神仙,哪会提前知道这么多事?其实,若非那名歌女死的的有些蹊跷,我压根就不会怀疑到周承玄头上。”
萧君华无奈地摇摇头,继而淡淡道:“不过也不必着急,此时周承玄未必知道我等已经怀疑到他身上,若周承玄此时逃走,就等于不打自招,将面临萧梁两家无休止的追杀和无穷怒火,而其陷害萧家的谋划也就相当于流产了,周承玄不傻,其背后的人也不笨,不会行如此愚蠢之举。”
“那现在该怎么办?”
方伯略显焦急地问道。
“传信给白羽、若愚等人,让他们盯住周承玄,监视其一举一动,我们现在没有证据,不宜轻举妄动,否则被周承玄反诬我们乱找替死鬼,既不利于萧家的声名,梁家也不会高兴的。”
萧君华吩咐道,继而,其严重闪过一抹杀意:“再者而言,周承玄也只是颗棋子,其背后之人才值得警惕。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我萧君华也不是泥捏的老虎,定然让他们血债血偿。”
“有白羽、若愚等人前往,一定能揪出周承玄背后之人!”
闻言,方伯脸上露出一抹欣喜,兴奋道。
“现在我只怕一件事啊!”萧君华突然叹口气道。
“家主,还有什么事啊?”
方伯不解,现在所有的事情不是都已经安排妥当了吗?
“我怕无央现在已经落在周承玄或者其他人手中了啊!”
萧君华摇摇头,长叹一声。
“啊……”方伯惊呼道。
“不过暂时无央应该是安全的,放心吧!”
萧君华负手而立,眸光清亮,轻声呢喃道:“希望,不要出了什么纰漏。”
萧君华抬首望向屋外,山雨欲来风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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