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琵琶语
欲入英雄楼,受一剑,拜一刀,十两银,买路财。
想入英雄楼,有两条路可以走:第一条,受得住英雄楼门口的刀剑双卫一剑一刀,一剑一刀,胜则留,败则走;
第二条路,就是为那些有钱人准备的,十两银子买英雄路,纳银钱,入此楼。
唐笑风等人当然没什么钱物,十两银子,对于那些富商大贾、名门望族来说,只不过是一餐食、一箪饮的事儿,但对于王钟赵乡等人来说,十两银子,是他们餐风雪饮霜露浴危厄,押一趟百里路程的镖货才能换来的收益,当然不舍得浪费在这里。
所以,唐笑风等人只能选择第一条路,受一剑,拜一刀,胜在留,败则走。
当然,这对于王钟和赵乡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儿,早在数年前,王钟和赵乡还未成年时就闯得过去,更别提现在了。
在唐笑风看来,英雄楼门口的刀剑双卫,看似威风凛凛,身材粗壮,实则筋骨皮肉松弛,双眸滞而无神,丹田未蕴真气,连武者一境都不是,别说王钟赵乡两个已经三境通玄的江湖二流高手,就算是唐笑风这个五蕴二境的江湖三流人物,对付他们也是绰绰有余。
当然,这也正常,英雄楼是一座酒楼,要做生意,讲究纳四方宾客,来者不拒;但英雄楼自谓尽会天下英雄豪杰,非豪侠难入,非英雄莫进,也需要格调面子不是,不能阿猫阿狗的随便什么人都进。
所以两个不入流的刀剑双卫,门槛既不高也不低,既可拦阻一些穷人和普通人,亦可彰显英雄楼的格调和地位,让入英雄楼的人,有一种高人一等的感觉。
而且,依英雄楼的规定:若有人可败刀剑双卫,则可任意带一名人员进入,这无疑更是降低了进入英雄楼的门槛。
所以,在王钟气势磅礴的一拳下,英雄楼门口的刀剑双卫还没来得及举起手中的长剑和长刀,就干脆利落的败下阵去,拱着手,弯着腰,恭恭敬敬的将唐笑风四人送入了英雄楼,哪儿还有方见刀剑双卫时,余味嘀咕的什么好汉子、真英雄之类的溢美之言。
甫入英雄楼,映入唐笑风眼帘的就是那方有数丈方圆大小的英雄台,台上参差斑驳,印满拳掌刀剑痕迹,煞气凛然,间或,有暗红血迹点缀其间,更添了几分惨烈肃杀。
恰此时,有两名年轻人在英雄台上打的难分难解,拳掌交互,刀光剑影,你来我往,打的有声有色。
不时的,英雄台下传来一阵喝彩叫好声,滴水落油锅,台上的两人打的更加卖力。
余味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和台下大多数人一般,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两人的身影,拍着手,叫着好,看得津津有味,或颔首,或摇头,时不时的来上一句“这招猛虎下山使得妙”“这招白鹤晾翅用的恰到好处”“这招白猿献剑欠缺些火候”。
至于台上两人用的究竟是不是所谓的“猛虎下山”“白鹤晾翅”“白猿献剑”,余味是只管说,不管对错,反正对于一楼的大部分人而言,都只是瞧热闹而已,谁也不见得比谁知道的多。
花花轿子人人抬,你捧我一句,我捧你一句,大家都高兴,若是拆台,闹得脸红脖子粗的,谁的面子也不好看不是。
看着余味的模样,唐笑风王钟三人相视一眼,皆不由摇摇头,失声而笑。
台上的两人,明显只是表演,看似刀光剑影,拳脚往来,劲气凛然,但实则没什么力量,也都避开了双方的要害部位。不过,台上的两人,明显要比英雄楼门口的刀剑双卫厉害的多,真气呼啸有音,拳脚凛然有力,看起来倒也颇为精彩。
王钟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叫过跑堂的小二,要了两壶酒和两碟下酒菜,而后招呼三人坐下,边饮酒,边观赏着英雄台上两人有来有往的表演。
烈酒入胸膛,刀剑凛如霜;
风雪窗外寒,红炉暖霓裳。
有酒在手,有刀剑可赏,风雪窗外叹风雪,英雄楼内品英雄,倒也颇有一番江湖的韵味。
一壶酒饮尽,英雄台上打斗的两人也都到了尾声,身材魁梧着黑色劲装的男子提拳作锤若擂山,拳落,嗡鸣而烈烈有音,若山崩地倾。
而拳势笼罩之下的灰袍瘦小男子,却不闪不避,踏步而起,双腿如疾风骤雨一般,连绵不绝的踢出。
劲气相触相接,激荡若夏夜骤雨打芭蕉,清洌如溪水落山涧,又如一曲琵琶弦音思归人,急促而不绝于耳,响彻英雄楼。
良久,劲气轻鸣声方歇,仅余英雄台上一黑一灰两个人影,两人面色略显苍白,不停地喘着粗气,额头涔涔汗珠滑落。
稍事休息后,黑衣男子和灰衣男子相互抱拳致意,一番久仰之类的相互恭维话后,便各自下台,回到了人群中。而台下的看客,也都不吝啬的致以掌声、叫好声和喝彩声,颇显热闹。
浮华未息,喧嚣未止,忽有两三弦音从后台响起,宛若悬崖高山间轻绽的幽兰,暗香盈袖月黄昏,清幽明濯,雅致芳华,清晰地响彻在众人的耳畔,继而淌落心底,瞬时让英雄楼一寂,再无半点多余的喧嚣浮华。
静寂中,一个红裳如火,轻纱遮面,臂挽清雪白纱,怀抱凤舞琵琶,白玉赤足的女子,缓缓行出,玉步轻移,红裳摇曳艳如火;莲步轻转,白绫如霜摄人魂;素手轻捻,声声私语勾人心。
叮叮琵琶语,三两轻拨弦;
未成半阙语,却道有情人。
台上女子半蹲着身子,红裳落地,如盛开的红莲焰火,在众人心底慢慢的蔓延开来;琵琶半掩面,素手轻抚弦,手臂微动,露出如玉如霜的肌肤,白绫飘飞,如梦似幻,让人看不真切,有三两未成曲调的声音响起,让人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屏住了呼吸,想要一窥究竟。
琵琶声渐起,切切如私语;
呢喃闺房中,似念有情郎。
琵琶声微起,轻不可闻,如闺阁中的女子,手捧着情郎的书信,轻声念叨着那缠绵爱慕的诗语,羞红着脸,却又忍不住看下去,念下去,不过终归是未出阁的女儿家,仿若不愿意让窗外的风儿听到更多,声如呢喃细语。
小弦私语息,大弦起风雨;
红裳翻如火,白绫寒风天。
呢喃细雨骤熄,素手拢大弦,嘈嘈如风雨,宛如女子和情郎两情相悦的爱情,遭到了女子父母的坚决反对,劝女子和情郎了断,但女子却执意不肯,奋起反抗。
台上半蹲的女子,忽然起身,红裳涌动,如同大火一般,然而手臂上挽着的白绫,却如父母的枷锁一般,牢牢地将其束缚住,让她不得动弹,唯有嘈嘈切切的琵琶语,如霜如雪,让人心寒。
就连英雄楼中那些没读过几天书,没看过《西厢记》《牡丹亭》等爱情故事的大老粗,也心有戚戚。
半抚如折柳,轻挑话赠别;
幽咽细低语,风吹雁北飞。
嘈嘈切切的高低琵琶音过后,琵琶声渐渐变得幽咽哀怨,如女子和情郎在父母的逼迫下不得已分离,折柳赠离,长亭话别,幽咽难鸣的琵琶弦,被素手挑出一个弧度,指收而一声鸣颤,如孤雁哀鸣。
琵琶背后藏,捻复弦弦忙;
金戈铁马壮,银甲染红霜。
台上的女子,倏忽间将怀中抱着的琵琶挽至身后,左手从下托住琵琶,右手从头顶落下捻住琴弦,右手臂上缠绕的白绫,将女子的左腿缓缓拉起,女子的身躯也随之微微前倾,白绫如弦,人如弓;而那火红的衣裳,映着白绫,如点点殷红的鲜血。
而那挽至身后的琵琶,在女子右手看似胡乱急促的捻复抹挑下,却如一曲“将军令”,雄浑而波澜壮阔,梦回吹角连营,金戈铁马诉征程。便是那女子夜夜思念的男子,从边军,话征程,累累森寒骨,银甲染红霜。
闲来声微歇,无声胜有声;
红鸾帐里暖,簪头血月寒。
金戈铁马的雄浑壮烈后,琵琶声骤歇,台上女子轻拂红裳,掩面白纱随风而逝,露出一张宜嗔宜哀宜怨宜悲的面容,红唇如火,却是哀愁悲怨。
宛若女子在父母的逼迫下,嫁给一个自己从未谋面的人,新婚之夜,红鸾帐里,女子轻抚着远在边关的情郎送给自己的簪子,哭着,怨着,笑着,无怨无悔地刺进了自己的心脏。那一瞬的悲哀愁苦,令英雄楼里的所有人,都忍不住叹息悲哀。
弦起白马来,细细话离殇;
曲终弦音断,惊梦如来生。
在众人沉浸在那无声胜有声的悲愁中,感受那份无奈哀怨的爱情时,琵琶声又骤然响起,急急切切,宛若一匹白马从边关而回,声急,马急,人急。
然而,等到功成名就,回到那心爱的女子身旁时,看到的却是枯冢白骨,红颜已逝,唯有那私私切切的无尽思念和悲伤,逝者已逝,活者难忘。
忽然,一声惊雷响彻,弦断,白绫裂,方自陷入那思念和悲伤中不可自拔的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弦断裂帛惊雷声震醒,环顾左右,方才知,原来那一曲琵琶语,一曲离殇事,只不过是红尘一梦。
然而,虽是琵琶声歇,虽是惊梦醒人,但那种真真切切,扣人心弦的悲伤哀怨氛围,却依旧让众人沉浸悲伤不已。
希望着,期盼着,来生,有情人能终成眷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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