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见先生(一)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赤峰城百里之外的小枯山,本是一座荒凉的丘陵,没几棵草木荫绿,也没什么名气,但自从那座小枯山上起了一座道观,来了一个女道士,一剑斩了流窜于城外的百十人沙匪后,那座小枯山就成了赤峰城方圆百里人尽皆知的地方,但依旧没几个人敢踏足,因为那位能驭剑百里斩人头的女神仙不喜欢。
当无书无剑的大先生,来到这座小枯山下时,山上有一男一女联袂下山。
女的是风姿绰约挽剑提酒的女道人,男的是张扬洒脱傲岸不羁的燕狂徒。
看着下山的两人,大先生率先拱手行礼。
女道人回礼,燕狂徒接过女道人手里的酒,狂笑一声道:“我敬大先生一壶酒。”
“燕大侠为何要敬李某?”大先生问道。
燕狂徒笑道:“当敬大先生浩然正气满乾坤,当敬大先生赠北莽一书一剑之恩。”
大先生接过燕狂徒递过的酒,轻抿了一口,不是北莽的烈酒,而是东唐太安之地颇受读书人喜欢的三月桂,以初春三月的月桂花酿制而成,口味清新醇厚,是东唐三四两雪花银也不见得能买到的好酒。
大先生平素不怎么喝酒,但也不是不会喝,读书人喝酒吟诗,江湖人提酒醉江湖,他年轻的时候两样都干过,只是年长了,做了书院的先生后,不作诗词,不舞剑,也就很少喝酒;只有闲暇之余,以月为友,小酌几杯,但喝的也多是山下集镇的劣质酒水,像这种只有太安城里富贵人家才能喝得起的三月桂,自从到了英贤书院后,他就再也没喝过。
“好酒!”大先生叹扬一声:“一路北行,倒是第一次喝到这样的好酒,燕大侠之情,李某感激不尽。”
“哈哈……”闻言,燕狂徒大笑道:“你我两人一南一北,说近不近,说远倒也不远,但从来都是只闻其名而缘锵一面,本以为大先生像极了书院里那些刻板肃然、不近人情的大儒夫子,没想到大先生也是爽快利落之人。”
“燕大侠过奖了。”大先生轻笑道:“世人都说燕狂徒狂傲不羁,不知纲常礼矩,却是不知燕大侠也是至情至性之人。”
说着,大先生看了一眼燕狂徒身边的女道人,倒是让女道人清冷的眉目间出现了一缕红晕。
“哈哈……”听到大先生之言,燕狂徒笑的张扬无忌,道:“世人皆谓我狂,谓我傲,谓我鄙野,谓我狂人,有骂我的,有敬我的,倒是大先生一句‘至情至性’,甚合我心意。今天这酒,喝得痛快!”
说罢,燕狂徒举起手中的酒坛,灌进口中,酒水顺着嘴角淌下,湿了黄沙地,有酒香迎风纷飞。
“若无今日事,我燕狂徒倒是愿与先生把酒一醉。可惜,这江湖天下,皆身不由己矣。”燕狂徒摇摇头,道:“先生要踏山掠江,一人战北莽江湖,于理,我身为北莽江湖人,自当出北莽江湖力;你要入龙城,一人战一国,于情,我是她的叔叔,也不得不出手相帮啊。”
“一南一北,都是天下人,今日各秉其心,各为其国,但来年,有来时,挽剑踏马醉花雕,也可共谋一醉矣!”
大先生笑着,眸光悠远,若是来日,一坯黄土,有人能提上一壶好酒,轻洒祭奠,也还不错。
“好一句‘各秉其心,各为其国’!”燕狂徒点点头,叹道:“大先生循心而行,儒家的仁义方正;我燕狂徒同样是依心行事,人世江湖的情谊与规矩。今日全力一战,生死各安天命,来日无国无家,唯有天地日月,到那时可共谋一醉矣。”
一壶浊酒尽,几番言语清,燕狂徒看着大先生道:“我燕某人虽不执北莽江湖牛耳,但亦承诺于大先生,这一战,我若胜,恭请先生返回西流;我若败,北莽江湖,再无一人敢拦先生!”
大先生放下手中的酒壶,抱拳行礼道:“李某谢过燕大侠。”
“哈哈,谁将新樽盛旧月,那时浮华染流年。年少不知情愁味,踏花犹逐青阳天。大先生,请……”
燕狂徒大笑一声,右手握拳,而后左臂成横,拳为箭,臂为弦,一拳轰出,平地乍起风雷。
大先生腰畔无剑,但骈双指,亦是剑。雷音乍响之际,大先生双指平平递出,如一羽轻鸿,无声无息,但却径直穿破雷音风声,点在燕狂徒的拳头上。
拳指相接,大先生和燕狂徒同时一震,风雷声骤歇,一瞬清宁,但有微波涟漪荡漾,忽而银瓶乍破,铁骑突出,轰然绽裂,虚空塌陷。大先生和燕狂徒的脚下,一道道裂纹横生,如蛛网。
拳指即接而散,燕狂徒嘿然一笑,满头黑发漫扬,双手紧握成拳,而后,如暴风骤雨般挥出,夜雨落芭蕉,虽无章法可言,但天地间皆是拳,皆是劲,一力降十会,无章而皆是法。
大先生一步踏出,出现在燕狂徒拳锋边缘,双臂虚抱,内力真气混抱如圆,一瞬是圆转如意,万法不沾,拳劲靠近大先生方圆,如滴水融入溪流一般,百川俱归流,无踪亦无际。
待到燕狂徒的拳劲消融殆尽时,双臂虚抱的大先生,一步向前,神情肃然,手掌轻轻挥出,仿似课堂上手持戒尺训诫学生的夫子一般,一挥手,戒尺轻落,是规矩礼仪,是道德品行,是正气浩然。
“轰……”
手掌落下,不似戒尺打落掌心时的清鸣与夫子的小心翼翼,而是雷震烈烈,响彻云霄,轰鸣声中,燕狂徒双臂交叉横于胸前,正挡在大先生落下的手掌前。
但下一刻,燕狂徒闷哼一声,双腿未动,但身子却飞速向后退去,方息的雷霆声再度响起,直至燕狂徒退到小枯山的山脚,直至小枯山轻颤呻吟,燕狂徒才停下身子,震耳之声方才停歇。
烟尘散尽,烟尘外的大先生,负手而立,清素的儒衫依旧,干净整洁。
烟尘中,小枯山下的燕狂徒垂首低头,衣衫破烂,全身蒙尘,嘴角鲜血殷红如梅,其身前,一道绵延数十丈、深达数十寸的裂隙横亘如天堑。
“抱虚元,山还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真武宗的抱虚劲,没想到大先生还懂真武宗的武功。”燕狂徒抬头,伸手抹去嘴角的鲜血,浑不在意地摇落满身烟尘。
“李某年轻时,曾有幸得虚元前辈指点,所以略知一二。”大先生回答道。
“好!”燕狂徒大笑一声,没有半分畏怯之意,眸中满是炽烈火热的战意,江湖人称燕狂徒为狂人,不仅是因为他罔顾人伦礼矩,举止行为狂傲,更是因为他嗜战如命,打起架来似狂若疯,浑不要命。
“燕某年轻时,也曾访各宗各派,道家逍遥意,佛门慈悲心,儒门浩然气,魔门自在行,旁门三千路,左道九千途,燕某虽没有全得其意其心其路其途,但多多少少有所涉猎,燕某以此千载繁盛江湖,见大先生!”
燕狂徒左右臂虚画,双手虚捏成道家往生印,似印却又若拳:“真武山有抱虚劲,抱虚成劲,万法不侵;燕某曾有一友,善于拳,曾教我真武一拳,名曰往生,吾以往生见抱虚,以真武会真武。”
话落,燕狂徒左手从左往右画圆,右手从右向左画方。圣人有言:“人莫能左画圆而右画方也”,但真武有往生印,有往生拳,左画圆意生,右画方谓死,一生一死,一枯一荣,一虚一实,一阴一阳,道家之所谓也。
烈烈雷音响彻云霄,地面微颤,燕狂徒一步踏出,千里方寸一步间,其突然出现在大先生的身前,右拳落下,气机如潮,滚滚东逝水。
大先生身躯微侧,臂随身动,从左往右,如大枪长龙抽砸而出;枪有杆,龙有脊,大枪抖如龙摆身,一抖一摆之间,混元有万钧力。当年一代枪法宗师王原,一杆大木枪,抖动间,枪身弯折如龙脊,有龙吟虎啸万兽鸣,端是气象万千,一枪一龙一弯身,山河破碎,神鬼俱惊。
大先生一臂如一龙,抽砸而出,有龙虎万兽虚影聚于一臂间,燕狂徒右拳下的滚滚逝水狂潮,如撞在万仞崖壁上般不得寸进,继而倒卷而回。
面对倒卷而回的劲气狂潮,燕狂徒狂笑一声,右拳微揽微挽,如同浣花缫丝的女子,一揽一挽间,轻柔舒缓,却是劲气如纱似丝,揽入手,挽入怀。入手入怀,气机一收一转间,绵延千百里不绝,燕狂徒虚捏成拳的左拳落下,再度是滚滚东逝水。
阴阳相济,生死相随,往生一拳,由生到死,由死到生,气机循环往复相济不绝矣。真武宗当年有书常声,往生拳下,一拳生而一拳死,一拳死而一拳生,气机循环不绝,一拳就是千百拳,一人可当万人敌。
今燕狂徒往生一拳,亦效仿当年书常声,往生拳意不绝,拳劲不息,一拳拳欲成滚滚江湖浪潮,江潮之下,无论是人是鬼,是圣是神,尽皆要退避三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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