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南海论道
无边无际的大海一眼看不到尽头,只能望见远方天水相接,天海一色。
狂潮拍岸,白浪迭起。梁文道微微摇头。转过身来,不知何时一个满脸皱纹的老翁出现在岸边。
“风声不止,海浪不息,人欲不除,天理难灭。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竟然还是这个性格。”
梁文道对着季历行礼,缓缓说道:“如果不能让海浪平静,那么就应该化身为涓流、为江河投身到这一片汪洋,与海浪一同生死,一同湮灭。而不是自欺欺人的压制内心翻腾的海浪。”
很多年没有见面的弟子,一开口就是对自己的反驳,季厉并没有恼怒,面色依然平静:“世界永远不可能静止,整个宇宙都在沸腾,只有熄灭我们内心的欲望,才能得到真正的平静。当年正是因为受不住内心的宁静,你才离开师门,北上郢都,拜在龙千秋门下,想不到三十多年了,你依然悟不透此中道理。”
夺命书生梁文道曾经是季历门中最得意的弟子,那时的季子刚刚从郢都隐退到东胜崖畔。
虽然隐居在远离庙堂的海边,因为季子五朝元老、权谋第一的名头太过响亮,天下文士趋之若鹜。大陆各处数不清的少年英才因为渴慕季子的才学,漂洋过海,跋山涉水,不远万里求学南海。
当时,东胜崖下白衣胜雪,数百名身着雪白长衫的翩翩文士,伴着海潮晨昏诵读,成为一道胜景。
在众多青年才俊当中,季子最看重的就是梁文道。年轻时候的梁文道不仅丰神俊秀文采斐然,而且意气勃发,锋利的犹如一把剑,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都如亮丽的剑光,直刺人心。
这种剑光是亮丽的,甚至是温暖的,光明正大,如同三月里的春水,如同秋日间的暖阳,让人叹为观之。
不料梁文道入门不到半年,信念慢慢发生变化,对天下大道的见解与认识和季厉渐行渐远。
季子不是没有察觉,而是希望慢慢扭转这位爱徒的看法,却没有想到,这种道法和思想如同脱缰的野马,越是扭转,越是狂烈。
梁文道不但自己偏离季子“存天理,灭人欲”的道统思想,而且带动了季子门下一大群士子,在季子所谓的歪门邪道上一路狂奔。
季子已经年过九旬,历经王朝五代帝王。越是苍老的心,见识过越多残酷和血腥,越是珍视自己晚年的名节。况且季子之所以被称为季子,不仅仅因为他的谋略和文采,更在于他是货真价实的造化境大修行者。
三十多年前。南海的天空湛蓝无比,没有一丝云。微咸的海风拂过东胜崖的一片海礁,季子一身黑袍盘坐在一块高高的山石之上,下面盘膝坐着数百名白衣文士,进行每月一次的例讲。
年轻的梁文道在这一次的例讲中,再也无法压抑心中的疑惑,在众位师兄弟面前公开向师傅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师徒之间的大道之争就此开始。
传闻那一天,海涛听经,于是低低的臣服于山崖之下,风云闻讲,于是滞留于高远的碧空。
夹杂着神念与元气的辩难之声随着海潮而起伏,盘膝而坐的众多弟子,稳定心神,凝神静听,尽力跟上师徒二人辩论的节凑。层层激荡的真元在文士们的头顶缓缓铺开。修为较低的弟子因为心神损耗过巨,当场昏死在崖畔。
如果不能说服弟子,季子将在众弟子面前颜面大失,甚至传扬出去,天下第一谋士的名声就要遭受损失。更令季子不能忍受的是,整个大陆他只看重这一个英才,而这一人却恰恰与自己的观点相左。
从日出到日落,师徒二人最终谁也没有说服谁。季子愤怒的将手中的讲尺尽数化为青烟,因为惜才之心,最终也没有对梁文道释出杀招。
着就是三十多年前名震天下的南海争道。这一争,让夺命书生名满天下,成为季子一个半弟子当中的半个,也从此断绝了与东胜崖的所有来往。
第二日,梁文道只身负笈北上,离开了东胜崖畔。
季厉心灰意冷在海边枯坐数日,名剑白丁冲天而起,一剑毁门,血腥屠杀座下全部弟子后以剑入石,重改门规。
离开师父梁文道希望在世间做一点事情。他做到了,从一介书生成为东城院首徒,从手无寸铁变成掌握王朝修道之士的东城之星。
在龙千秋的门下,整个大夏王朝对修行道门的决策都出自这位锦袍书生之手。王朝西陲战事的安排部署也与东城院首徒密切相关。甚至天封山脉一线异兽的阵法防御,也由他一言而定。
这些关乎大夏王朝,关乎天下万民的生死决策背后都有他的影子。梁文道真正成为这片大陆上举足轻重的人物,虽然他还隐藏在幕后,隐藏在龙千秋的身后。
雨中悟道,进入造化神境,如今他又回来了,他只是想向这片海求证一下自己的道心。是的,三十年来,自己道心如故,却没有想到季子依然如此顽固。
三十年了,当年的秋阳春水因为阅历和权力变得有点冷厉和狂傲。
如今的梁文道更是不屑于季厉之道,如今想来,季厉的道就是乌龟王八道,平不了天下,灭不了海潮,就缩进自己的壳里,灭自己的心意。这种道,不悟也罢。
梁文道嘴角掀起一丝嘲讽,说出了曾经师父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不过这次是以疑问的形式说出的:“道不行,乘槎浮于海?”
以季子的性情,别说是自己,就是龙千秋来到南海,也不见得会出来一见,除非来人亲自找上门去。既然道不得行,就随海浪而沉浮,何必入世。然而,今日自己刚刚落在礁石之上,季子就出现在海岸,这不得不说是一种变化。这种变化甚至隐隐让梁文道有点不安,所以才有次一问。
季子苍老的脸上溢出一丝释然而又神秘的微笑:“你看,三十年了,海依然是海。而三百年,三千年,三万年呢,也许海就成了山。”微一停顿,海边突然升起一股莫名的冷厉,季子继续道:“过往为师灭人欲,如今为师连天理也要一起灭掉。”
梁文道霍然而惊。季厉本来就是一个冷厉道冷漠之人,这种人眼里只有道,只有权谋和智计,没有任何牵挂和顾虑。
季厉年轻时就以谋略灭国杀人,南海争道之后更是屠尽坐下弟子。所以季厉一日不死,对王朝,对天下都是一个未知的变数。如今天下变乱之始,梁文道此番来到南海,其实也有替龙院长看一眼季厉这根天下毒刺的意思。
看着苍老的季厉,梁文道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惧。这才注意到季厉身后一个身着短衣光着双脚的少年,在沙滩上插着竹木。
偶而抬头,清俊的脸上透出一种淡然的冷漠,这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冷漠,好像除了自己,世间天地万物都可以弃如敝履。
东方白在演绎师父教授的阵法,感觉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抬眼望去,看见一个锦衣文士站在师父旁边。
他感觉此人很强,但也只是强而已,没有多看第二眼,继续在沙滩上插着自己的竹竿。
季子对徒弟的表现很满意,笑吟吟的看着自己另外半个弟子。
梁文道沉声道:“师父,你就不要搞了!”
三十多年了,听着梁文道再次叫自己师父,季子心中生出一丝波动,不过转瞬即逝。
“你看这天,再看这天上的流云。我不搞,天下有的是人搞!既然他们搞,还不如让我来搞!”苍老的季厉好像恢复了活力,脸上带着兴奋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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