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7章 看字看诗
顾钰与张十二郎一走,山林之中便走出了两人,这两人一青一白,身姿皆如松玉立,修长挺拔,若是有人在此,一定会感慨这两人的气质与面容竟是十分的相似,只是身着狐裘的白衣人气质更为高远,眉目更为清隽,红唇抿起的线条显得整张脸更为柔媚一些,因此而显出几分女子之态。
白衣人脚踏雪白的羊皮靴,撩起衣裙,微微蹲下,一只洁白如玉的手小心的抚在了岩石上的第一个字上。
这是一个“碧”字,可仅仅只是一个碧字,却让人看出其中笔画起承转合,如行云流水一般的畅快,她从未见过,有人在石碑上刻字,也能刻出如此飘逸之感,便如那玉柳拂风近在眼前。
“这字写得真是妙啊,以卫夫人‘仙娥弄影,红莲映水’来赞,一点也不为过!”说着,玉手一移,又移到了岩石之上最后的一个字上,“这个‘刀’字写的又有不同,如凛风越过,又若龙跳天门,遒美健秀,气势非凡!”
说罢,她沉吟了片刻,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起身看向身边的青衣人道:“起初我还不信,你给我看的那份书简,是一位年未及笄的女郎所作,如今亲眼所见,不得不令人扼腕惊叹!”
“阿羯,这就是你暗访顾府的原因,便是为了这个女郎?”白衣人又问。
阿羯是谢玄谢七郎的小名,这名青衣男子正是谢玄。
“是!”谢玄毫不否认的回答。
“因为张十二郎给你看了一副她的画像,你便茶不思,饭不想,非要到晋陵顾家来看看这位女郎,阿羯,我可从未见过你这样,你可是喜欢这位顾家十一娘?”白衣人又问。
谢玄沉默了下来,没有答话。
白衣人又叹了口气,接道:“但很可惜,这女郎虽腹有才华,却只是顾家的一名庶女,而且还是刑家沈氏之后人,以她的身份,想入我陈郡谢家,难!”
说罢,见谢七郎并没有吭声,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柔婉的转折道,“倒是可以为妾,但阿姐见这女郎的性子有些桀骜,大约是不甘于为妾的。”
谢玄这才笑了起来,回道:“阿姐,你许是多想了,这女郎怕是对我无意!”
这话说出来倒是让白衣人有些微怔,适才他们在林中也确实亲眼所见那女郎与张家十二郎亲吻拥抱的画面,想罢,白衣人不免又失笑:“倒是个性情爽直的女郎,有三叔母之风采,如是这样,他们二人倒也算般配!”
这话令得谢七郎眉宇微蹙,旋即将话题一转,问:“阿姐,你不觉得她挺像一个人吗?”
白衣人便是一愣,转而问:“像谁?”
像谁?
谢玄脑海中一张妖冶谲艳的面孔一闪,久久沉吟,却是不再接话了,只是心中暗忖道:如今的她面容还未完全长开,也许还真看不出来,但等她容颜完全绽放之后,那般冷诮风流又略显妖冶的容色才是真的像那个人!
没有回答,谢玄便走了开。
……
这边顾钰与张十二郎来到了半山腰上的一座别院之中,别院里已聚满了人,皆是吴郡之地的世家姑子以及夫人们。
原本这别院也是顾家与陆家合力所修建,专供上山游玩的士子们休憩之所,可现在却聚满了满满一院的妇人,这些妇人一个个神情疲惫,颇有些狼狈,其中还伴随着有小姑子的哭声,妇人温柔的劝慰声。
只是当顾钰踏进这座别院时,这所还算得上安静的院子立时就沸腾了起来,一个个或坐或站的妇人及小姑子们皆齐刷刷的站起了身来。
数道目光凝聚在了顾钰身上。
顾老夫人更是激动得拄着拐杖走近前来看,见来者正是顾钰,便立时竖眉瞪眼,厉喝道:“你去哪儿啦?”
顾钰看了看满院子的夫人女郎们,心中也略有惊疑,没想到直到此时此刻,这些女人们还聚在这里没有回去。
“我……”顾钰忖度了一刻道,“我作诗去了!”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呸”的一声,一个发丝披垂的少女从后殿之中奔了出来,红着一双眼,指着顾钰骂道:“你骗谁?作诗需要一个人跑开吗?”
这少女正是张家那位叫张琴的姑子,也便是因她一句话而落入水中的那个女孩,这女孩显然是哭过,眼睛还略有些红肿,此时正愤愤的看着顾钰,一幅恨不得生吞了她的样子。
顾钰看向了顾老夫人,不急不缓的答道:“非宁静之地,不得文思泉涌,有感而发,祖母,阿钰确实是和张十二郎一起作诗去了!”
“呸,你顾氏阿钰会作诗,我张琴两个字倒过来写!你分明就是做贼心虚,躲起来了!”张琴恨恨的跺脚道,又跑到张家老夫人身边,梨花带雨的哭诉道,“祖母,我不管,阿琴何时受过这种侮辱,阿琴的清白都快要被她毁了,她必须要为她所做的事情付出代价!”
“好了,阿琴,顾家的女郎,自有顾家的老夫人做主,相信顾老夫人会给一个交待。”张老夫人道,“你是我们张家的嫡女,怎是一个庶女可比,不可失了嫡女风范。”
这句话既是说给张琴听也是说给顾老夫人听的了,张琴嘴角一弯,倒是不闹了,可顾老夫人的眉头却是皱紧了起来,张老夫人的意思很清楚,这事若是作为庶女的顾钰不受点惩罚来给张家姑子赔罪,那么顾家的教养声誉也会因此而受到影响。
顾老夫人就势举起了拐杖,但这拐杖还未落下,就见顾钰将头仰了起来,在张十二郎的一声惊呼中,顾钰言辞铿锵的说道:“祖母,不是阿钰做的事情,为什么要算到阿钰的头上,不错,张琴的确是因为我的一句话而落了水,可是在场的所有人皆有亲见,我并未碰她分毫,难道就因为我说了一句话就要背这个锅来给顾家抹黑,祖母,是阿钰太好欺负,还是我们顾家太好欺负?”
顾老夫人就是一怔,拐杖落地,身子差点倾倒,幸好身后的周妪眼疾手快扶稳了她的身体。
张家老夫人也脸色一黑,张琴本来得意含笑的脸陡地一僵,仿佛不可思议的看着顾钰。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嘶喊道:“她在胡说八道,她在狡辩,若不是她动了手脚,我怎么会无缘无固摔倒于河中?”
“那是因为你自己踩到了自己的衣裙,怪不到十一娘头上。”这时的张十二郎接道,忙又安抚张琴低声道,“阿琴,此事不要再闹了,有失你的身份。”
“十二哥,你到底是我哥,还是她哥?”张琴既委屈又愤怒的瞪着张十二郎,“为什么每次你都要帮着她说话?这贱婢不知礼数,粗俗野蛮,就跟她那个疯了的庶母一样,有什么好?”
“你住口!”这时的张十二郎不只是愤怒了,而是一声厉喝,将目光投向了张家老夫人。
张老夫人也是神情一骇,立马站起了身来,先是歉意的看了顾老夫人一眼,然后将张琴拉了出去,厉声训斥道:“我今天带你出来,不是让你来丢我张家的脸的,此事就此罢了,原也的确怪不到顾十一娘头上,你现在便马上回去!”说罢,就要去唤人。
张琴却是没等到她将人唤来,立马将头一扭,转身就跑开了,张老夫人要去叫,竟是一会儿功夫就不见了人影,只得在心里连声叹气。
这时,聚在别院中的夫人以及姑子们都陆陆续续的走了出来,道是时辰不早,也该是散席回去的时候了,原本她们被当证人一般留在这里,却是看了一出上不得台面的好戏。
既然戏已演完,这些夫人们自然也意兴索然,打算离开了,不过,到底心中还是有些遗憾,因为发生了这件事,很多人都没有来得及去玉泉山顶的另一侧看王逸少主持的清谈雅集。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没有去看,此时此刻,就有人在院外津津乐道的议论。
“那位沈氏小郎可真是了不起,无论庄老周易,还是《左传》、《国策》,她都能与名士们对答如流,辨起来也丝毫不犹豫,简直就是才思敏捷,妙语连珠啊!”
“嘻嘻,我倒是更欣赏那位桓氏郎君,简直就像是天人一样,琴也弹得那么好,这世间怕是再也无人能及其风采了吧?”
“桓大司马之子,我看你还是别肖想了吧?他那样的人,如我们这般的姑子又怎么会入得了他的眼?”
“那是你自己不够自信,你没听他们说吗?只是桓大司马的庶子,既然是庶子,难道以我们吴郡世家嫡女的身份还配不上了?”
“依我看,难,这位桓氏郎君看上去有些高不可攀!”
几个姑子正议论着山顶上的情形时,就听到一阵嘈嘈切切的惊叹呓语声传来,于是寻声望去,竟见有好几名大袖翩翩的士子簇拥在一起,人头攒动,似在争先恐后的看着什么一般,赞叹声连连。
“诗的意境美,可是比起诗来,我觉得字更美!”有人叹道。
“这样的字,我还是头一次见,乍一看上去似一样,可是仔细看,就会发现运笔皆有不同,也不知是何人所写,这字比起江左一品的逸少公与安石公恐怕也不会逊色多少吧?”
听到“比起逸少公与安石公都不逊色”这句话时,正从林间走来的几位名士也讶异的朝这边走了过来,随后,连天子与琅琊王闻其赞叹声也禁不住好奇过来凑热闹。
而桓澈却是站在山腰上,远远的看向那一处巨石刻文,虽然看不清是什么,可是他似预感到了什么,眸中透出了些许冷光。
“你刚刚说,在追踪那位沈氏小郎君的途中,有看到一位小姑子与张家十二郎在此刻字写诗?”他问身边的婢女。
婢女答道:“是的,阿虞是这么说的,因为有八名青衣人作掩护,我们的人最终跟丢了那位沈氏小郎,可是阿虞却在此看到了一位身着白色束袖服的小姑和张家十二郎在此拥抱,刻字,也不知他们二人是否有嫌疑?”
“除此以外,可还有其他线索?”桓澈又问。
婢女面色微惧,摇了摇头:“目前并未发现,不过,奴已让她们在此玉泉山上四处搜寻了,相信过不了多久,会给郎君一个满意的答复。”
桓澈点头,沉吟了片刻,忽道:“好,那我们也去看看那石碑上所刻写的诗!”
正要迈步,却在这时,陡地一声女子尖利的喊叫传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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