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闲日 其二
热闹嘈杂的酒楼二楼一瞬间安静下来,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声源处吸引:只见一笼馒头落在地上,紧邻着碗盘的碎片;旁边一名少年瘫坐,身上的衣服很新、却大得太不合适。
现在他被三个人围得不断后退。三人中一人拔出腰间佩剑,恶狠狠地指向他:
“好你个小子,敢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偷东西!”
听到这话,冯恩暗自一惊——
这声音……不是吴辛吗?!
他立刻转头,只见那背影嚣张跋扈;不是吴辛又能是谁。此刻他拔剑向前步步紧逼,地上那人止不住后退、却突然一个起身向外跑了。
吴辛一愣,立刻大喊着追出去:
“抓小偷!抓小偷啊!”
下楼的他声音渐远,酒楼里的客人们各自摸了摸荷包,都很快恢复了正常,该吃吃、该喝喝,最多有几个叫了小二过来指责一通,小二也唯唯诺诺地点头应着。
只有冯恩放下筷子站了起来。
“我想去看看那怎么回事。”
“王兄?那姓吴的和我们没什么关系吧,多管闲事干什么。”
黎云皱了皱眉,却听程守拙突然开口:
“我昨天听到安排,说要给我们先遣队的额外增补一批人员,里面有筑城府院的人。吴辛之前落选现在却出现在这南京城,恐怕……”
“和我猜的一样。”
冯恩点头,剩下三人也终于起身,一同跑到楼下;然而刚一出酒楼大门,却见门前大街上围了一圈人把路堵得水泄不通,人群中央不时传出闷响声来。
“叫你偷东西!”
吴辛一脚踢在偷他东西的那少年腿上,旁边站着和他吃饭的两个同龄人。至于地上那个偷了他东西的此刻蜷身抱头、却一声不哼,只是用力让自己缩得更紧些。
“不出声是吧?想挨打是吧!不给你点教训你还真不知道王法!”
说着吴辛又一脚踢出去,但在沾身之前、地上的少年却突然后移了五尺之远——希声抓住他的衣领,拉着他躲开了朝他头踢去的重重一脚。
“……是你们?”
看到眼前四人,吴辛脸上的疑惑一闪而过,很快变成鄙夷:
“要下渊勘探的先遣队员,不去训练,却来护着一个小偷?”
“不然呢?让他被你打死吗?”
程守拙往前一步,向吴辛沉声开口:
“你抓住他,可以,但给他判罪和处罚是官府的职责。你刚才的殴打已经造成生命威胁,而且你当街佩剑,这两条都犯了大明律法。”
“剑?真不好意思,我是可以佩剑的!”
吴辛握着剑抬手一扬,朝着程守拙轻蔑地说道:
“至于这个小偷,现在南京城里难民众多,官府管都管不过来。要不是我眼疾手快,我的钱袋早就和玉牌一起没了,就该给他点教训!”
“你的‘教训’,也未免过了头。”
就在这时,冯恩站出来,直视吴辛:
“刚才那一脚,你是准备要用【大壮则止】的。如果踢中,那就是一条命。”
此刻这少年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但好歹还保持着呼吸;刚才冯恩翻开他的衣袖和裤腿,只见他手臂和腿部外侧的皮肤已被淤青填满,撕裂的伤口不断渗出鲜血。
除此之外,冯恩还注意到他的手紧紧捏住,嘴角还留着几星白色的残渣。而吴辛的钱袋和玉牌都好端端挂在腰上不像是被扯动或者抢夺过。很显然,这少年偷的是另一件东西。
“仅仅是偷一个馒头,你就要人偿命吗。”
“……住口!”
被冯恩盯着的吴辛也瞪了一眼回去,抬脚向前重重一步。
“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王一明。不然之后下渊小心没你好果子吃——”
“你也要下渊?”
黎云突然开口打断吴辛,往前直走到他面前三尺远处,“选拔的时候干出那些事情,你还有脸下渊?”
然而看到是他,吴辛却冷冷一笑。
“我就说你应该也在,黎云。之前我还在想你一个平时吊儿郎当、课不去上的家伙这么急着去上渊。后来我专门去查了——哦,原来你家是从上渊迁去筑城的。”
他话音一顿,凑上前去,一字一句地开口:
“这城里的难民,该不会有你家的亲戚吧?”
“……”
黎云忽然沉默,吴辛看他这样,冷笑一声,却没注意到他左手突然伸开、紧接着离开衣服拉起五根琴弦,右手随之一划——
“徵!”
一声奏响,音符如熊熊烈火扑向吴辛;一瞬间他只觉口干舌燥、嘴皮干裂翻起,眼睛忍不住闭上,但随即他就伸出手握紧了凝聚在手中的黑色长棍:
“【大壮则止】!”
紧接着黎云的腿弯了一下,却立刻站直,差点被压下的腰背也用力扳起;重压之下他的左手仍然用力抬着,右手一点一点移向琴弦。
但就在这时冯恩和程守拙冲过来,同时用力把他向后拉了一步离开大壮则止的作用范围。紧接着希声迅速抓住他将要挥上琴弦的手,没让他奏出下一个音符。
“你们……”
“不必如此。”程守拙看着他,“对面不讲道理,我们不能跟着不讲道理。”
黎云默然,旁边的冯恩拍了拍他肩膀,让希声同时松开手。
“有人过来了,应该是官府的人。别太冲动。”
话音刚落,人群里便挤出来两个穿着深青色制服的中年男子;旁边的吴辛见他们来立刻收起意灵,毕竟他们制服上胸前的徽记和腰间的石牌都表明了他们的身份:衙门捕快。
“听到报案说这里有人偷东西,犯人已经抓住。”捕快将目光扫过众人,“犯人和受害人呢?都在这里吗?”
“在,我就是受害人!”
吴辛大踏步地走过去,转身伸手指向冯恩几人,“犯人正被他们几个护在背后呢,要说起来,他们也算帮凶——”
“要是让你把他打死,我们才是帮凶。”
冯恩打断他的话,程守拙同时走向捕快,“犯人现在奄奄一息,我认为应该先救治之后再行审讯。”
那捕快打量他一眼,没有说话而是走上前去,来到被贺正照看着的少年身前蹲下。查看片刻,他站起来走向吴辛:
“这是你打的?”
“……他偷我东西!难道你们不抓偷东西的人,反而要抓被偷的人?”
说到这吴辛气愤地伸手指向围住那少年的冯恩一群人,但那捕快只是冷冷开口:
“没说要抓你,请配合我们调查。还有一点,这里是闹市中央,你却佩着剑。一会儿到了衙门,还请把你腰间那把剑交给我过目一下。”
“我也要去?”吴辛瞪大眼睛,“凭什么,这年头被偷东西了也要坐衙门?”
“希望您配合调查。”
捕快看他一眼,转向冯恩四人:
“也请你们几位把犯人交给我的同事,然后和我去衙门一趟。”
“好。”
冯恩点头,贺正也让开;四人看着另一名捕快扶起已然近乎昏死的少年,都没说话。而后他们便和吴辛一同来到了最近的衙门接受问讯。过程并不复杂,详细描述事发现场、案件经过之后,画个押便算是完成了。
临走之际,带他们来的那名捕快走上前来:
“谢谢配合,这个案子本身并不大。那个孩子是从东边逃难来的难民,身上那套新衣服说是别人施舍给他的,也没偷钱袋和玉牌,而是抢了盘子里两个馒头。不管这是真是假,没出人命终究算好事一件,谢谢几位没有让事态恶化。”
“没事,应该的。”
冯恩点头应答,黎云忽然上前问道:
“那个被偷东西的人呢?”
“他……被我们放了。”
“闹市佩剑犯法,但你们放了他?”
黎云问罢只见捕快摇头,正想追问之际,程守拙却把他拦了下来。
“行了,我们走吧。捕快您也辛苦了。”
于是四人出了衙门乘车前往营地,一路上都没说话;直到下车,黎云终于按捺不住:
“程守拙,刚才干嘛拦我?”
四人同时停下脚步,走在前面的程守拙转过身来,直视着他。
“因为吴辛确实是可以佩剑不犯法的人,凭他家里的背景,在筑城他就能这么做。到了这边还能如此,虽是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
“那就一点办法没有吗?他这种人,可是要和我们一起下渊的!”
黎云不甘心地说着,但程守拙只是摇了摇头,缓缓开口:
“我想,现在也该让你们知道了——这次下渊的人里,他那样的权贵子弟,不在少数。如果我们能分到一组那还算好,分不到,各自就得小心了。”
“……这是什么意思?”
黎云仍想追问,但这次贺正拦住了他:“行了,黎兄。回营地再慢慢说吧。”
气氛再一次安静下来,走在路上,三人却没有注意到冯恩一直沉默不语。
夜里,冯恩一个人坐在屋里,只听敲门声响了两次、门紧接着被推开:李墨回来了。
“老师?”
看他风尘仆仆的模样,冯恩急忙关上房门,“您这是……”
“你的事情你叔叔都给我说了,我有件急事要告诉你。”
“啊,”冯恩一愣,随即开口,“苏格要去上渊,我知道。”
“不是他,是另一个人。”
听他说出那熟悉的名字,冯恩先是愕然,又很快冷静下来:
“到时候,他要和我们一起,您要负责保护他?”
李墨点头,冯恩默然。
休息的日子就这样结束了,接下来又将是被训练占满时间的一周。这期间李墨并不在场,冯恩知道,他也和自己一样在进行着训练。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四月结束。五月初一,所有师生集合在营地中央最大的空地上,列队前往东北方一里外的码头。
那里停着一艘大船,它将沿江东行,开入被黑雾覆盖的区域——
上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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