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典礼

　　第二日洛念瑾早早便起了床，自幼侍奉她的贴身女婢毓慧已然立在内帘外，手中捧着今日的衣物。

　　另一个女婢毓明上前，侍候洛念瑾洗漱、梳头。今日洛念瑾作为下一任皇后，需要着祭祀礼服随帝后一同祭拜祖祠和道家先贤。做完这些，洛念瑾才真正算是入了籍，从此以后只要不犯大错、品行端正，她便可以牢牢握住这个身份。

　　毓明手巧，洛念瑾从铜镜里看着自己的头发在她手里翻动，不一会便结成一个庄重而符合年纪的发髻。毓明小心翼翼地从首饰盒内选出一套雕云纹钿银丝花样金钗，一套共八支尽数没入乌发。

　　外间的次一等女婢空云轻声道：“禀小姐，祭礼还有两个时辰便要开始了。”

　　洛念瑾闻言轻点了一下头，毓慧脆声回道：“知道了，你差人去通知南厨房上早膳罢！”

　　洛念瑾身份尊贵，自然是有小灶的。事实上她这巽宫里共有三个小厨房，掌勺的是皇后亲自从御厨房拨来的人。考虑到洛氏世代镇守南方，皇后特地聘了一个擅长做苏杭糕点、小吃的厨子进来，正是在南厨房。

　　不多时空云便端着膳食盒子在帘外恭候。洛念瑾此时已经换上了中衣，毓明走过去接了盒子端上桌。此时的早膳自然是以饱腹为主，盒内几个精致的方形白米糕蒸腾着热气，上面还点缀着一个个白胖的去芯蜜腌莲子；取下这一层，下面摆着一碟白米百合粥，汤汁粘稠晶莹，米粒早已化在其中。再下格却是两碟精致爽口的小菜。

　　这一桌清淡却足够吃饱。洛念瑾自幼体弱，这一点自然也早已嘱咐过厨子，因此早膳也都是热腾易消化的食物。

　　待洛念瑾餐毕，毓慧给她拭了嘴，开始上妆。七岁的小女孩其实是不必过分妆点的，因此毓慧只是给她简单上了层粉，又涂了口脂，描了眉，便算作是完成了。

　　洛念瑾穿戴完毕，宫中的步撵也到了。一路慢慢地离开无极宫，穿侧门改乘马车至宗庙右侧耳房暂时歇息。帝后携嫡子元熙宁及诸庶子却是在左侧安歇。为了避嫌，年轻一辈的女眷是与诸皇子分开等待的。

　　不多时，外间珠帘撩开，两名婢女引着一位少妇转进屋内。那人不过双十年华，面容清秀，杏眼含笑，观之可亲，今日一身礼服更是平添一丝高贵。这是皇长子元熙敬的留妃，赵氏嫡次女赵憧，也是洛念瑾的表姐。

　　所谓“留妃”，乃是贵女嫁皇位之后形成的制度。皇子们当然不能等到新皇继位、自己失去继承权后才娶正妃，因此皇室想出一个对策，就是“留妃”。皇子以正妃礼聘之，府内上下皆以为正妃之位，若他日这位皇子继位，则留妃成为贵妃，皇后自然是内定的贵女。若皇子未能称帝，则留妃便是名正言顺的正妻。留，乃是保留、暂代之意。

　　赵憧性格外向，进门便笑起来，一把扶住要行晚辈礼的洛念瑾，拉着她坐下：“瑾儿何须多礼？前几日我母亲还修书叫我多多照顾于你，我们姊妹间大可不必如此生疏。”她的母亲便是洛念瑾父亲的亲姐姐。

　　洛念瑾闻言，便也露出笑容道：“虽姊妹之间，礼不可废。”却没在执意行礼了。

　　二人说话之间，又有几位女眷走进来。分别是二皇子妃洛念瑜和刚与三皇子订了亲的吴家小姐吴淮，以及皇贵妃冯氏。冯氏是大皇子和三皇子的生母，此时携几个晚辈前来，身份自然也压得住。

　　洛念瑾赶忙站起来，这次终于行了个完整的礼。冯氏点点头，嘱咐几个儿媳道：“念瑾毕竟年幼，你们多看顾着些，本宫还要回去与皇后安排祭典事宜。”言罢便转身离开了。

　　冯氏的冷淡倒也是洛念瑾料到的。冯家是新兴起的家族，与她们这些世家大族天然多了一丝隔阂；又因为魏皇后的缘故由正室降了一级，自然也不会与洛念瑾亲近。

　　吴氏性格安静，尚未及笄，出身也远不及在场诸人，故而与洛念瑾见了礼后只在末席落座，置身事外。

　　洛念瑜是洛家旁系所出，与主家关系很近，此时早已走到洛念瑾身侧，关切地拉着洛念瑾细细叮嘱典礼事宜。

　　洛念瑾自入了京城，此时才算看见了一个真正的同姓血亲，这几天紧绷着的神经也略微松动了一点。她这些天心中其实早已把一整套的流程背的滚瓜烂熟，只为了不会行差踏错一丁点，损及洛氏颜面。

　　毕竟还是小姑娘，此时有两个年长些的亲人在侧，洛念瑾也就不再逼迫自己时刻举止端庄。她稍稍缓和了挺直的后背，毓慧早上前在她的座位上放了软垫。几个姐妹聚在一起闲聊，等待的时间很快便过去了。

　　外面礼乐响起，却是气势恢宏的祭祀乐曲。小太监一路领着洛念瑾沿侧面至祠堂庙宇的大门，不多时帝后携诸皇子也出现在对面，遥遥走来。

　　洛念瑾没敢去打量后面的几位皇子，目不斜视地行礼、入列，紧跟在帝后身后。今日她是主角，要由帝后带领祭拜先祖，让祖先认可她的身份，故而是站在诸皇子前面。

　　大宦官陈友德今日也着了一身青色礼服，站在大门侧唱到：“巳时已到！恭请皇上、皇后礼香！”魏皇后忽然回头冲洛念瑾笑了笑，随着皇帝一同迈入大门。正有些紧张的洛念瑾顿时心中一暖。她对于母亲没有印象，此时的魏皇后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要依靠。

　　这一段路虽不长，但两旁可站满了人。观礼的诸礼官、权贵、皇室宗亲自不必说，执仪仗的宫人们亦是列于两旁，一直站到祠堂门口。

　　帝后与身后的洛念瑾、诸皇子、皇子妃们行至祠堂门口的空地停驻，有宫人端金盆为诸人净手。一口足有洛念瑾那么高的九龙浮雕刻篆书祷词九足方形青铜鼎矗立正中。众人依次上前，于宦官手中接过柱香，登上鼎下临时摞起的台阶将香插入鼎内。鼎内盛着五色土，以示四海归一。

　　洛念瑾谨遵流程，踏上台阶把香插进去，不敢停留，转身下阶。这一下子，她终于与四皇子元熙宁打了个照面。只是毕竟身高摆在那里，洛念瑾不敢抬头，视线内大部分都是四皇子身前的衣料，面目反而一闪而过了。

　　洛念瑾也无心再看，跟随帝后迈入祠堂，给各个祖先依次磕头拜谒，典礼繁琐，不必细言。

　　待到全部结束时，已经过了一个半时辰。

　　洛念瑾又随着帝后至国子监依次祭拜了道家诸先贤，以示皇室重视文人，这一折却与洛念瑾无关而全是皇室的作态了。

　　待到回到巽宫，已是戊时末。至此，洛念瑾也就可以不再出现于人前，自己关上门过日子了。

　　毓慧伺候洛念瑾用过晚膳，又忙着烧水给她洗澡。待到一切忙完，已是二更。

　　洛念瑾换了一身丝绸裁的烟白暗云纹里衣，窝在榻上看书。洛氏一族无论男女，都要学习《周易》、阵法、占卜，乃至是老庄著作。洛念瑾自从被选中入宫之后便停了这些课程，改为学习皇室礼仪、交际应酬，算下来竟然已经快小半年没学习课业了。此时她手中捧着的，乃是洛氏家学中一位夫子专门给她整理的讲义，可谓是事无巨细，常有夫子们补充的见解感悟，末尾还附了一次夫子之间辩论的语录，可谓是珍贵无比。

　　巽宫之中，唯有洛念瑾房中一点灯火如豆，从雕花的窗户缝隙之间发散出几丝黄澄澄的光。

　　宫中夜晚静谧，却忽然有什么声音微弱地自巽宫墙外发出，隐没在风过新叶的沙沙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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