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对不起，我不配爱你（一）
十七年前的那个街道，凌苓轻巧落地。
“看来小温婉对这儿的印象真的很深呢。”笑了两声，凌苓左右看了看变化不大的街道。
如温婉所说，那棵树所在的位置，现在还由刷着白漆的铁栅栏占据着。
扬起清风，“他”开始寻找温婉的身影。
风停在了街道不远处的一个公园里。
几个六七岁的孩子在草坪上嬉戏着，欢声笑语好不愉悦。
凌苓坐在一块巨石上，翻看起了随身携带的古书。书中的花朵已经变成了一行行犹如小虫一样密密麻麻扭在一起的文字。
“时间挺晚的了吧，再不回去会被爸妈骂哦。”“怕什么，大不了骂一顿而已，又不是第一次了。”“哈，熙清就是胆子大！”“哼哼，那是。”风中传来了小孩子们的声音。凌苓失笑，调皮的小鬼吗？熙清…大概就是小温婉的心上人吧。
凌苓抬眼望去，那个名为熙清的男孩子表情带有几分小得意。
“可是这样不好吧……本来我们就是背着爸妈偷跑出来的……”如蚊音的异见一下子把几个小孩的注意力都引了过去。
说话的小女孩看上去有些羞怯，但她正是年幼时期的温婉。
男孩子们明显被温婉扫了兴致，气呼呼地对她抱怨了起来。被伙伴埋怨的小小女孩眼里慢慢地溢出了泪水，于是，淘气的男孩子们又笑她是个爱哭包。
“喂！别欺负她了！”久未出声的熙清从旁横挡在了温婉前方，皱着眉头阻止男孩子们的行为。眼看“小头头”发话了，调皮的小鬼们立刻噤了声。
熙清皱着眉头转过身，看见温婉坚强地咬着下唇。
她显然是在用力憋泪，可泪珠却不听话地啪嗒啪嗒滚落，那肩膀一抖一抖的模样立刻让他慌了神：“别、别哭啊！到时候我爸妈又说我欺负你……”
听了这话，温婉开始用小手胡乱抹眼泪，可这好像不但没有什么用，反而让它流得更厉害了，活像个坏了的水龙头。
“欸！怎么哭的更厉害了？”在口袋里翻找手帕的熙清动作更加慌忙了，还不忘回头狠瞪几个“罪魁祸首”一眼。
这种相似的场景，千百年来凌苓见过不少，不可否认，青梅竹马间的感情确乎很动人。
“来，小妹妹。”从巨石上跳下，凌苓走到了小女孩身边，一张方形的手帕静静躺在“他”的手心。
温婉眨着眼睛看着凌苓，剔透的泪珠还挂在她的眼角。温柔的浅笑印在温婉瞳中，一时间，她愣了神：“谢、谢谢姐姐……”
“哈？姐姐？这个不应该是男的吗？”一个和凌苓一样扎着辫子的男孩十分耿直地指着凌苓，“你怎么看的！”“但是…她是长头发啊……”“我不也是嘛。”男孩指了指自己的后脑勺。“可她很好看啊。”“难道男生就不…等等你的意思是我丑吗？！”
“别吼她！”眼睛一瞪，熙清对着辫子男孩吼了回来，生怕一个不小心又把温婉弄哭了。
全场安静了那么一会儿，温婉定定地望着他。熙清的耳根慢慢爬上了一丝红晕，十分别扭地扭开了头。
小女孩抽了一下鼻子：“那熙清你说，她是姐姐还是哥哥？”
凌苓的长相属于很漂亮的那一类，看上去也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的确难辨男女。
熙清只觉深深的无语，眼珠在眼眶里转了一圈，表示这个问题难道不是问凌苓本人更合适吗？
几双干净的大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凌苓。
凌苓扶着下巴，眯眼微笑。
“男生也好，女生也罢，随你们怎么认为哟～因为，这些都不重要呢。”
有时候，寂静会很尴尬。
就比如现在这样。
有时候，人类的世界观很容易崩塌。
就比如现在这样。
是男是女……不重要……吗？
“那你脸上的东西是什么？画上去的？”辫子男孩又指着凌苓从眼角延伸而下的两道痕迹，问道。
“小孩子的话，在外面待久了会很不安全哟。还是早点回家吧。如果有东西掉在了马路上，要注意有无来车在去捡哦。”
凌苓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抬头看了看天空，岔开了话题。
洁白的云悠悠飘动，好像能够带走一切烦恼。
然后，“他”转身离开。
凌苓的言语间似乎有着什么深意，可小孩子自是不会在意细想的，他们面面相觑，不到一秒钟又哄笑着玩了起来。
差点又一次沉溺到游戏里的温婉无意间低头，看见了还被自己攥着的凌苓的手帕，于是，她脱离了伙伴们，朝着“他”的背影奔去，边跑边喊。
凌苓驻足，回头看去。她高高挥舞着手帕：“大姐姐！手帕！”然而，凌苓只是笑了一下，摇摇头，继续迈开步子。
小温婉呆呆地眨巴着眼睛，低头看向攥在手心的手帕。手帕已经被眼泪浸湿，还变得皱巴巴的。她仔细地把它叠好，放进口袋里，决定回家洗干净后，等再次遇见凌苓再还给“他”。
刚想把决定告诉凌苓的她又看了眼凌苓离去的方向，那儿却早已没了人影。
听见熙清大声呼唤自己归队的温婉还是回过身，跑向了伙伴们。
戴上披风连帽的凌苓站在不远方的树枝上，望向孩子们所在之处，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他”利用风隐去了自己，留在了温婉附近——“他”是以温婉的记忆为媒介穿越到过去，所以无法离她太远。
太阳无声地往地平线靠近，忘记了时间的小鬼们终于想起了回家这件九霄云外的事。
“唔，好像的确该回去了。”熙清用手挡着夕阳，接着对身后的伙伴挥了挥手，“走吧！”
小鬼们结伴往家的方向跑，离必经之路——那条令未来的温婉记忆犹新的街道愈来愈近。
奔跑的途中，家钥匙从熙清的衣服口袋里掉了出来。听到响动的他刹住车，后退几步，蹲下想要把钥匙捡起。
全然没有注意到拐角处极速行驶的大货车。
“熙清！！车！快跑！”察觉异样的孩子们又喊又跳又招手，熙清抬起头，瞳孔倏然缩小。反着白光的挡风玻璃刺痛了他刹那间被恐惧沾满的眼眸。
“熙清！！”
伙伴们惶恐的叫喊声中，一个小小的身影从一旁向熙清扑去，速度之快令人无法分辨是谁，孩子们下意识互相看看——温婉不在。
这是温婉一生之中跑的最快的一次。
“砰——”
熙清被推开了。
温婉被撞开了七八米。
手帕从她的口袋中飞了出去，在空中展开，它已经完全变红了，很美的红色。
熙清的大脑嗡嗡作响，神情彻底呆滞，狼狈地半躺在冰冷的马路上。
更可怕的事情远在后头。感觉到撞到什么东西的司机猛然从朦胧中清醒，慌张地他竟是转动起了方向盘——也许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受控制的货车突然掉头，直直冲向了路边的孩子们……
鲜血，整个世界都是滚烫的鲜血。鲜活的生命，在数秒之间像流水一样抓不住地流去。孩子们站的位置旁边的栅栏，被撞得分辨不出原型。
救护车的声音响彻云霄。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窸窸窣窣的叹息声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在熙清身外。
冲撞的一瞬间温热的血浆飞溅地到处都是，满眼的鲜红。脑海中的回放键好像失灵了似的，不受控制地重复着那恐怖的画面。
他没有哭。
他忘了哭。
“不是…给过你们忠告吗……”目睹惨剧的凌苓站在人群之外，声音平淡。混乱不堪的现场没有人注意到凭空出现的“他”，也没有人看见“他”一点一点消失在风中的模样。
再看那块分不出原本色彩的手帕，已然不在交汇成河的血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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