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对不起，我不配爱你（二）

　　消毒水的气味充实着鼻腔，熙清垂着头站在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窗外。

　　不久前还在一起玩耍的伙伴们一个接一个地被宣布不治身亡，仅剩下温婉一个人处于深度昏迷，生死难料。他的脑海中至今还回荡着伙伴们的父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声，那些声音像是魔咒一般纠缠折磨着小男孩的内心。

　　每每回忆起那个场景，熙清的脑袋都会被像电台搭错线路那般的刺耳声音占据。

　　“如果不是我……大家就不会遇见这种事情……”男孩死咬着牙关，用力憋着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儿，紧紧攥着的拳头微微发着抖，“要是我没有让大家偷偷出去玩的话…要是再早些回去的话…要是我没有在那个时候捡东西的话……”

　　无数个要是，可依旧无法改变残忍的现实。

　　深夜医院的走廊里偶尔会有急诊的病人被匆忙送来，没人有空搭理这个心灵受到极大创伤的孩子。

　　其实，谁都没有责怪他，他也没有任何错误。

　　只是，心灵上的压力……是自己给自己的——可悲，可叹，可惜。

　　也没有人发现医院椅子上多出来的凌苓。

　　温婉躺在苍白的病床上，冰冷的机械在僵硬地运转着，氧气源源不断地供给给这个面无血色的小女孩，却不能唤醒她沉睡的意识。

　　一圈又一圈的纱布裹在她瘦弱的身体上，她的神色很安稳，和只是在熟睡的人并无二致——如果不是心跳仪上极近平缓的弧度的话。

　　“唔……”熙清几乎要贴在玻璃窗上，双手似乎要抓破它，最终五指收拢攥成拳头，“求求你…醒一醒啊……”

　　支离破碎的请求被一阵不知何处灌来的风吹散。

　　静，静，还是静。

　　凌苓拆开一袋糕点，送进嘴里：“味道一般般呢，果然那个味道才是最好的呢……”

　　熙清被这句突兀响起的话惊了一惊，他快速回过头，盯着凌苓的眼里装着疑惑、不信任、恐惧……

　　其实只用了不到三秒的时间，熙清就回忆起了曾在车祸前与他们有接触的凌苓。

　　“要吗？”眯眼微笑，凌苓伸出手，一块雪白的方形糕点被好看的手捻着。

　　凌苓的笑容好像有魔力，简简单单便消除了熙清的怀疑。

　　熙清愣了一下，就在刚想婉拒那块卖相很好的诱人糕点的时候，一天未进食的胃却发出了抗议。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尴尬。

　　凌苓憋笑，向熙清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后者稍稍犹豫了一会儿，选择了接受眼前这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的好意。

　　“父母没给你做饭吗？”侧头看着乖乖坐到自己身边的小男孩，凌苓弯着眼角。

　　“做了，只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糕点，熙清的眼神暗淡。完全找不着那个神采奕奕的男孩的影子。

　　“小孩子不吃饭对身体不好哟。”嘴里咀嚼着糕点的凌苓说起话来有点含糊不清，“你的父母呢？”

　　“医院大厅里等我……”

　　空气安静了下来，连风声也能被轻易听见。

　　“你…知道的吧……会发生车祸……”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水，激起了水花。

　　留海投下的阴影将他大半边脸遮住，男孩的声音里压抑着仿佛随时都可能爆发的情绪，“所以才会说那样的话……”

　　凌苓垂下眼帘，不语。

　　“温婉身上没有，我在那个地方找了一圈，也没有你的手帕……所以，你一定在现场。”坚定地述说着自己的推断，熙清定定看着凌苓。

　　这个男孩非常聪明，聪明到连凌苓都有点吃惊。

　　“他”静静地等待着早已预料到的男孩的下一句话。

　　“既然知道…既然在现场…为什么你不阻止啊？！！”一句话，仿佛撕裂了熙清的嗓子，愤怒，愤怒……其实熙清何尝不知，这个责任，再如何算也算不到凌苓的头上。

　　毕竟，他们只是萍水相逢；毕竟，“他”也出言警示过他们——只是，没人在意而已。

　　虽然有些自私，但是，熙清在拼了命地找理由减轻自己的罪恶感。不过似乎，没什么用处呢。

　　“未来是不可逆的呢。”即使被这样怪罪，凌苓脸上的笑容仍旧温和。

　　“他”起身站到熙清面前，半蹲下与他平视：“试图改变它的人，只会被命运更加无情地反噬哟。”

　　所有汹涌的情绪都被掩埋在红眸中的清水之下，毫无破绽。

　　“与其抱怨这些，不如不要让未来的自己后悔哟……在任何方面上。”

　　忽然刮起的一阵风让正准备张口的熙清下意识闭上了眼睛，等他再次睁开后，却发现凌苓已经消失不见。

　　他呆呆的看着空荡荡的走廊，神色茫然。

　　深秋的晚风很冷，穿着单薄的凌苓站在医院的天台周边的护墙上，风拂起披风，“他”眯着眼，张开双臂做拥抱状，像是很享受沐浴寒风的感觉。

　　风旅者，本就是世间的风。

　　须臾，“他”缓缓睁开眼眸：“这个时间……去看看小温婉吧～”清脆的笑声与晚风融合在一起。

　　凌苓捋了捋躺在温婉眼睑上的头发，呼出一口气：“虽然知道你只是因为车祸瞎了眼睛…但还是有点心疼呢。”

　　“他”将温暖的手心轻轻放在她的额头上，闭上眼：“快醒醒吧，小温婉。”

　　窗帘扬起，一束百合花留在了病床边的柜子上。

　　第二天，温婉醒了。

　　“这是……晚上吗？”小手颤抖着摸上自己的眼睛，温婉几乎要哭出声，“还是爸爸妈妈把灯关了……”曾经澄明的双眼此刻却黯然失色，就像是画手没有上高光的一幅画。

　　她的母亲轻轻抽泣着，尽全力不让孩子听到自己哭泣的声音，她的父亲坐在她的旁边，表情凝重。

　　熙清轻轻推开了半掩盖的门，低声向屋内的二人问候了一声。这对父母互相看了看，起身走出了病房。

　　温婉父亲拍了拍男孩的肩。

　　“熙清？”温婉茫然地把头转向门的方向，眼中含泪。“嗯。”他扬起了一个明朗的笑容，即便她看不见。

　　病房中的安静令人十分不好受，可熙清真的不知该如何开口，该又有什么能不让此刻的她难过话题。

　　熙清仿佛能听到时间的流动。

　　“熙清，那个姐姐的手帕呢？我还得还给她才行！”沉默的温婉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急切起来，她抓着被子，左顾右盼像是在找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善良温柔的小女孩仍然记得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大脑中闪过昨夜的场景，他的嘴巴动了动，最后：“我已经帮你还给那个人了，所以不用担心。”这是一种尽可能放轻快的语气。这场无妄之灾彻底将男孩打磨成了同以前截然相反的模样。

　　小温婉逐渐放松了身子，垂下了头。两鬓间的发丝垂落下来，朋友们的离去，双眼的失明，都让大颗大颗的泪珠打在洁白的被子上：“那就…好……”

　　熙清站在原地，有好几次都伸出了手。可最后，他还是放弃了。即使只是看着这个脆弱的女孩孤独地抽泣，他年幼懵懂的心也感到了一阵阵抽痛。

　　“对不起……”

　　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对温婉说的，亦或是对死去的伙伴们说的？也许，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生性桀骜不羁的男孩变得小心谨慎，没了鲁莽冲动，多了计划安排。

　　这究竟是好是坏？

　　没人能给予评价。

　　凌苓双手分别撑在身侧，仰望湛蓝的天空，云朵在他的红眸之中悠悠飘动，无忧无虑，无拘无束。

　　“嗯……该到下一个时间段去了呢。”“他”一跃而起，稳稳地站在了护墙之上，张开右手。

　　打开的古书缓缓出现在掌上。

　　金色的光芒刹那间四射开来，好在，医院楼顶几乎无人问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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