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聚餐

　　“来来来，为我们临江市东区消防中队，干了这杯！”

　　一个胡子长时间未曾打理的年轻男人，腰杆挺得笔直，目光炯炯的跃过手中塑料酒杯，环视着面前一群人。说这话时，嘴角咧的极大，难掩兴奋之色。

　　陈烨看着面前这年轻男人，这是刚刚退伍不久，才分配到中队里不足两个月的“新鲜血液”，全名叫吴浩宇，其实按年龄来说，年仅21岁的他，比起上一任队里最年轻的小李，李荣，都足足小了五岁。

　　“我说小吴啊，你个辛瓜蛋子，还为了咱们中队敬酒，你当你才是队长啊，啊？哈哈！”一旁的李荣笑骂道，却也同时举起了自己的塑料酒杯，碰了过去。

　　“哈哈。”众人看着有些窘迫的挠着头的吴浩宇，好笑的同时，却也纷纷举起了各自的酒杯，碰在了一起，异口同声的高喊。

　　“为了我们东区消防中队！”

　　“哈……”一口白酒下肚，许久未曾碰过酒精的陈烨，只觉得从喉咙开始，一股暖流顺着食道开始下滑，直到流入胃中，自己的整个胸膛都有些热乎了起来，在这个秋季的深夜，觉得格外舒坦。

　　“来！都别傻愣着，大家开吃！”陈烨趁着这股热乎劲，掰开手中的一次性筷子，兴奋的冲大家伙儿喊道。

　　说罢，也不顾大家回应，自顾自的夹向面前众多饭盒里的其中一个，将一个沾着些许蒜泥的黄瓜片送入口中，嘎嘣嘎嘣的吃了起来。

　　这时，大家才不约而同的掰开手中的一次性筷子，向不同的饭盒夹去。

　　陈烨看着兴奋的众人，笑了笑，看着面前简陋的“餐桌”。

　　说是餐桌，其实就是宿舍床板把被褥拿掉，七八个人坐着各自搬来的小凳子合围起来的。

　　饭店简单的打包了十来个菜，放在一个个不锈钢饭盒内，七八个人，一瓶白酒，大家仍然吃得起劲。

　　原因无它，今天，是陈烨作为临江市东区消防中队，这个连级单位的中队长正式上任的第一天，趁着夜晚，除了几个值班的人以外，大家都留在了平时休息用的临时宿舍内，为陈烨庆祝。

　　至于为什么不敬陈烨，而是以致敬整个中队为名义去碰杯。

　　因为陈烨这个中队长，也并不是第一天上任。

　　在此之前，陈烨已经临时担任了这个职务三个月有余，只是直到今天为止，文件才到达，终于被正式任命。

　　在第一次碰杯之后，大家就开始大声的聊起了闲天儿，却也没人提出再继续喝下去，虽说此时已是深夜，但作为需要随时待命的工作，酒精，多沾不宜。

　　虽说从未有人规定过休息时间不许过多饮酒，但却人人遵守自己内心的那份坚定，即使刚刚参加工作的吴浩宇也是如此。

　　从选择这份工作开始，大家在心里就已经拉起了一根弦，一根紧绷着不肯松懈的弦。

　　“哈哈，小吴，你来的时间短，我跟你说啊，你别看老王现在笑的一脸褶子，看起来贼兮兮的，我还记得记得老王有一次啊，冲进火灾现场时候那叫一个凶，脚步那叫一个稳，脸上要多认真有多认真，那一刻我都被他这四十多岁的老痞子帅到了。”陈烨笑呵呵的看着唾沫乱飞的老张，这人喝一口嘴上就开始没把门了，这时候正是听八卦的好时机，他又怎么能错过，但筷子却依然不停，夹了一块排骨送到嘴里。

　　张查手抓起几粒花生米往嘴里一抛，兴致勃勃的继续说道。“我当时走在他侧面，就亲眼看到啊，这老痞子那帅气的英姿只维持了三秒，紧接着就左脚踩右脚，狗啃泥一样扑到地上去了。”嘎嘣的声音传来，嚼了两声，见吴浩宇看向老王，自己更起劲了，笑呵呵的冲王大力说道：“咋的，老王，当时你是要左脚踩右脚，右脚踩左脚，互踩着往天上崩啊？”

　　“还别说，理论上踩的足够快还真有可能！”

　　李荣完全无视老王那喷火的眼神，决定继续填把火，接着点了点头，皱着眉头故作思考状的说道。

　　“滚！”老王咬了下牙，他当然知道张查的这德行，也只是笑骂着说了这个字。

　　“当时啊，我记得陈队还是我们二班的班长，冲过来一把搀起老王，倒是也没看到他是咋摔的，不然得和我一起笑死。”张查看着陈烨自顾自的继续说道。“说起来也是四十多岁，二十多年的老军人了，也不知道当初苏队在的时候怎么愿意留下来他的。”

　　张查还在兴致勃勃的开着玩笑，然而突然间，周围没了筷子的响动，甚至咀嚼的声音都戛然而止，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笑容也突然凝固在了嘴边，向周围几个人一样，沉默了下来。

　　苏鹰。

　　也就是三个月前这里的那位中队长。

　　在一次执行任务的火灾救援中，大家都已经救援完毕时，突然楼上窗台内传出一个求救的声音，刚刚走出火灾楼的苏队，二话不说，转身就冲了上去，也就是在这时，另一个消防军人向外跑出，手中抱着那个在火灾中最危险的东西，煤气罐。

　　随着一声刺耳的轰鸣，和巨大的火浪，苏鹰，和那名叫周晓的消防军人，彻底埋葬在了这次任务当中。

　　而这次任务。

　　正是张查口中老王被绊倒的那次。

　　众人都沉默着。

　　他们明白，从他们选择了这份工作起，就代表了随时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可即便如此，每每回想起包括苏鹰，包括周晓在内，那些在执行任务当中牺牲的兄弟，众人依旧觉得，这些事犹如一块块巨大的石头压在胸前，沉重的感觉让自己呼吸都有些困难。

　　此时的陈烨，同样感觉如此。他甚至都不能保证，下一次任务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

　　一时间，七八个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其中年龄最大的老王眉头最先舒展开来。

　　最为年龄最长的，当然也是见到这些事情最多的，此时他明白，众人并不需要什么安慰，牺牲的觉悟大家都有，只是一时间被这种低落的情绪左右。

　　于是开口看向陈烨。“陈队，我听说，再有一周就是你31岁生日了吧。”

　　陈烨抬头看向老王，他当然明白，此时的气氛，需要一个新的话题把之前那个给盖过去，忙应到。“是啊，31岁了，老王，你在我刚来的时候，我记得就小吴这个年纪吧，二十一二岁，借了我两千块钱说生日还我。”陈烨当然不会真的计较这些，王大力算是前辈，刚到队里的那几年，对自己也颇为照顾，此时提起，自然是为了以一个轻松的方式岔开众人的情绪。

　　很显然，这个方法是有效的，众人已经把怀疑的目光投向了老王。

　　“我靠！王叔，我说你前几天还问我借钱了！还好我没有！没想到你还有这个前科！”吴浩宇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眼中的王叔，之前张查叫他老痞子他还觉得对长辈不尊重，现在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然而王大力完全无视这个年轻人的目光，而是笑了起来，眼角的皱纹瞬间堆起，配合着一双眯缝的双眼，看起来格外奸诈。只见他叹了口气，四十五度角仰望吊灯，老气横秋的说道。

　　“是啊……陈队，十年了，都十年过去了，你居然还是条单身狗……”

　　正当众人吃惊的望着彼此，没想到四十五六岁的王大力居然会用“单身狗”这个词时，刺耳的警笛声响彻脑海。

　　一瞬间，所有人几乎是同时站了起来，这个动作似乎根本不用思考，而是配合着刺耳的警笛，烙印在每个人的身体里一般。

　　随着离门口最近的小吴打开宿舍房门，七八个人鱼贯而出，几乎狂奔着，向工具间跑去。

　　直到一群人迅速换好消防服，各自装配好专用器械来到消防车之后，刺耳的警笛声依然响彻在耳边。

　　陈烨在身边所有人眼中，都看到了极为凝重的神色，拳头不自觉握紧。

　　众人相视一眼，大家当然明白这其中含义。

　　临江市东区辖区内，发生了足以定义为“特别重大火灾”的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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