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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求人不如求己


  (147)求人不如求己

     “赵阳,你根本不用太过愧疚,误以为你朋友因你而死,因为刘羡阳早就身陷一个死局,只要这个少年不肯交出剑经,就只能是一个死结,因为正阳山一定会要他死的。

  不管是孔明还是金师傅,谁也拦不住,倒不是说没人打过那老猿,而是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不划算不值当。”

      男人喝了口茶,悠然道:“赵阳,你有没有想过,为何连最不该得到祖荫福报的你,都有了一片槐叶,可是刘羡阳天赋根骨那么好,竟然没有得到一片槐叶,你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赵阳说道:“打扰吴大人了。”

      草鞋少年收起三袋子铜钱,向眼前这位督造官大人告辞离去。

    

  吴长生虽然没有挽留,竟是亲自起身相送,吴当归刚想要不情不愿站起来,却看到这位叔叔微微摇头,顺势就一屁股坐回,舒舒服服靠在椅背上。

      走到门槛的时候,吴长生毫无征兆地说道:“有两件事,我做得到,却无法去做,所以只要你做成其中一件,我倒是可以考虑帮你教训那头老猿。”

      少年赶紧停下脚步,转过身,满脸肃穆。

      男人淡然道:“一件事是找机会,绑架老猿身边的正阳山小女孩,乱其心志,迫使老猿强行滞留在小镇。

  还有一件事是夜间偷偷砍倒那棵老槐树,然后拔出铁锁井的那条铁链。

  你可以两件事都做,也可以只做一件事。一件事做成了,我出手帮你重伤凶手,两件事一并做成了,我就替你杀了正阳山老猿。”

     吴长生微笑着承诺道:“一言既出,决不食言!”

      然后权势滔天的大骊藩王说了一个莫名其妙的言语,“赵阳,我相信你感觉得到一句话的真假。”

      少年默然离去。

      没有看到听到少年使劲拍胸脯的大放厥词,吴长生反而觉得很正常,站在门口,背对着屋内的吴当归,问道:“你跟他比较熟,觉得他会不会去做?”

      吴当归摇头道:“不好说。

  如果正常情况下,要他去做违心的事情,很难很难,但是为了刘羡阳的话,估计就又有点悬了。”

      男人负手而立,望向天空,问道:“假设少年真的给人意外之喜,本王借此机会插手其中,不管是和正阳山交好,还是与风雷园结盟,自然只可取其一,甚至难免会与另一方结怨,

  这相较于本王袖手旁观,任由大骊跟这两方势力始终不咸不淡,老死不相往来,对于我大骊来说,你觉得哪一种结果更好?”

      吴当归站起身,用折扇拍打另外一只手的手心,缓缓踱步,思量之后说道:“太平盛世选后者,适逢乱世选前者。”

      然后少年笑道:“无论小镇外的天地,到底是盛世还是乱世,看来最少叔叔你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吴长生嗤笑道:“我辈沙场武人,在太平盛世里做什么?做一条给读书人看家护院的太平犬吗?”

     吴长生转头看着神色僵硬的少年,“本王已经看出来,这个少年,才是你的真正心结所在,

  而且你短时间内很难解开,一旦留下这个心结离开小镇,这将不利于接下来的修行。

  所以你可以亲眼看看,一个原本赤子之心的单纯少年,是如何变得一身戾气和俗气的。到时候,你就会觉得跟这种人怄气,很没有意思。”

      吴当归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反驳什么,最后陷入沉思。

      男人走回屋子,坐在主位上,仰头一口喝光杯中茶水,“最重要的是,本王玩弄这种无聊的小把戏,除了随便找个蹩脚理由,以便浑水摸鱼之外,也是想让你明白一个道理,在你接下来要走的修行路上,谁都有可能是你的敌人……例如你的亲叔叔,我吴长生。”

      少年愕然。

     吴长生冷笑道:“因为心结魔怔,如果不是亲手拔除干净,后患无穷,如荒原野草,春风吹又生。”

     吴长生讥讽鄙夷道:“即将贵为大骊皇子殿下的吴当归,你是不是满怀悲愤,可是你现在能怎么办?

  所以你觉得自己,比起被玩弄于鼓掌之中的赵阳,好到哪里去?”

      吴当归死死盯住这个满脸云淡风轻的男人,少年抓住折扇的五指,筋骨毕露。

      男人端坐椅上,眼神深沉,望向屋外,仿佛在自言自语:“以后你看到的人越多,就会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情,什么善恶有报,快意恩仇,匹夫一怒血溅三尺,什么才子佳人,有情人终成眷,都是废物们臆想出来的大快人心。

  所以啊,你自己的拳头一定要硬,靠本王?靠你的亲生父母?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不然带你离开小镇,就是无异于带着你的尸体去乱葬岗,帝王之家,何尝不是生死自负。”

      少年汗流浃背,颓然坐在椅子上。

      虽然少年在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份后,将那份志得意满隐藏得很深,在衙署待人接物并无半点异样,可是落在藩王吴长生眼中,如手持照妖镜,照见一头刚刚化为人形的精魅。故而能够在谈笑之间,灰飞烟灭。

     吴长生望向远方,视线好像一直到了东胜神洲的最南端,到了那座遥远的山南城。

      这位藩王不知为何,想起一句话,“人心是一面镜子,原本越是干净,越是纤尘不染,越是经不起推敲试探。”

     吴长生觉得庙堂上的读书人,虽然絮絮叨叨神憎鬼厌,可是有些时候说出来的大道理,他们这些提刀子的武人,真是活个一千年也想不出说不透。

     吴长生收起思绪,伸手指向南方,如手持枪戟,锋芒毕露,“吴当归,如果你觉得本王今天说得不对,可以,但忍着,只有将来到了山南城,咱俩换个位置坐,本王才会考虑是不是要洗耳恭听!”

      大骊皇子吴当归已经恢复正常,笑道:“拭目以待。”

      官署门口,草鞋少年出来之后,如约递给门房第二枚铜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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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脚牌坊楼,赵阳看到黑衣少女的身影,快步跑去。

      陈曹就站在“气冲斗牛”的匾额下,开口问道:“怎么样?”

      赵阳摇头道:“三个人都找过了,其中两人见着面,孔先生没能看到,不过我一开始知道答案的。”

      君子不救。

      孔先生确实在此之前早就说过。

      陈曹皱眉不语。

      赵阳然后对少女说了一句小心,就开始狂奔离开。

      先到了杨家铺子,用一枚金精铜钱跟知根知底的某位老人,买了一大堆治疗跌打和内伤的药瓶、药膏和药材,这些东西如何使用和煎熬,少年熟门熟路。

      赵阳回到金城巷祖宅,关上门后,先开始煎药,是一副治疗内伤的药方,在等待火候的空隙,将一件洗得发白却依旧干净的衣衫摊放在桌上,撕成一条条绑带,

  以吝啬小气著称的草鞋少年,此时没有半点心疼,然后除了将那把陈曹借给自己的压衣刀绑在手臂之外,少年还在自己小腿和手腕之上,都捆绑上了一层层的棉布细条。

      赵阳摘下墙壁上那张自制的木弓,犹豫了一下,仍是暂时放弃携带它,反而从窗台上取回弹弓和一袋子石子。

      之所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接连三次碰壁也没后悔,这是少年独有的犟劲。

      不去试试看,少年怎么都会不甘心,就像少年在铁匠铺那边,最后一次,求老掌柜一定要再试试看,是一样的道理。

      先找身份古怪的宋姊佳,是希望能给刘羡阳找回一线生机。

  再找孔先生,是心存侥幸,希望他能够主持公道,最后找陈曹所谓的武道宗师,督造官吴大人,是摆明了倾家荡产去做一笔买卖。

      少年一开始就想得很清楚,所以这时候很失落,但也没觉得如何撕心裂肺。

      其实藩王吴长生和邻居吴当归,根本不懂赵阳。

      有些事情,死了也要做。但有些事情,是死也不能做的。

      少年蹲在墙角,安安静静等待药汤的出炉,这一罐子药,很古怪,没有别的用处,就是能止痛,曾经龙窑窑口有个汉子,患了一种怪病,

  在床上熬了大半天,半死不活不说,关键是整个人痛苦得整张脸和四肢都扭曲了,后来杨家铺子就给出这么一副方子,最后那个汉子很快就死了,但是走得并不痛苦,甚至有力气坐起身,交代遗言后,还姚老头的搀扶下,去看了最后一眼窑口。

      赵阳觉得自己应该也用得着。

      少年看到桌上还有一些碎布片,便脱下脚上那双破败草鞋,拿出一双始终舍不得穿的崭新鞋子,搬来陶罐,拿出其中的碎瓷片。

      约莫半个时辰后,做完一切事情的少年打开屋门,悄无声息地走出金城巷。

      临近黄昏,阳光已经不刺眼,天边有层层叠叠的火烧云,无比绚烂。

      草鞋少年走向福禄街。

      青石板街道上,已无路人,少年独自行走!

  哪怕这一去不回,哪怕他孤身一人!但是,有些事情,非做不可!

  草鞋少年这些天经常往桃叶巷送家书,几乎家家户户的门房都认识了这位送信人,所以并不显得突兀,加上少年神色自若,像往常一般小跑在青石板街道上,哪怕有行人看到也不会当回事。

  赵阳在临近一栋宅门,门前摆放有一尊用以镇邪止煞的石敢当,半人高,武将模样,赵阳知道这里是李家大宅,大富大贵的福禄街上,几乎家家户户的辟邪法子都不一样,就连大门张贴的门神都分文武,所以很容易分辨。 

      他迅速环顾四周,继续前行,再往前就是吴家,吴家过后便是窑务监造衙署了,在吴李两家毗邻的大宅交界处的外墙,生长有一棵槐树,老干虬枝,枝繁叶茂,虽然比不得小镇那棵老槐沧桑气象,但也让人一见不俗。

      在老一辈人嘴里,这棵槐树与小镇中心地带那棵参天老槐,相传是一脉相承的,那棵被称为祖宗槐,少年眼前这一棵则被喊作子孙槐。

      赵阳之所以是来李家,而非杨林所在的小镇头姓杨家,在于少年离开衙署的时候,一路相送的年迈管事,

  有意无意聊了一些家长里短,什么这条街上赵家的那位读书种子,赵顾已经离开小镇,以后指定是状元郎当大官的命,

  什么隔壁宋家有位小姐,到了出嫁岁数,连女红也做不好,只喜欢舞刀弄枪,哪里像一位千金小姐,你说好笑不好笑?

  老人在一大堆鸡毛蒜皮的趣事里,夹杂着一个微不足道的消息,李家宅子刚到了一位身份尊贵的贵客,小女娃娃长得粉雕玉琢,跟一件御用瓷器似的,以后只要别女大十八变,肯定是个俊俏美人,也不知道以后哪家有福气,能把这么个儿媳妇娶进家门。

      先前那离开衙署后堂的一路上,一开始只听不说的少年,有意无意走得很慢,而且始终在仔细观察衙署的建筑布局,最后偶尔问一两句题外话,像是穷光蛋好奇那些大姓豪族的阔绰富贵,年迈管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以隔壁宋家和更远些李家作为例子,与少年说了大户人家的庭院分布和种种规矩。

      管事的真正用意,少年心知肚明。

      只不过赵阳从头到尾,就没想着要按照他们的意愿行事。

      此时,沿着街边缓缓小跑向前,赵阳眼见四下无人,骤然发力,突然加快脚步,笔直跑向那棵老槐树,纵身一跃,

  竟是接连在树干上向上踩踏了四步,才有下坠的迹象,只不过那个时候身形矫健的少年,已经足够伸手抓住槐树的一根枝杈,刹那之间,深山猿猴般灵活的少年就坐在了横出的枝干上,然后稳稳站起身,继续上前攀援,

  几个眨眼功夫,赵阳就蹲坐在一根倾斜的槐枝上,堪堪高过两丈高的院墙,少年身体隐藏在郁郁槐叶之后,屏气凝神,眯眼望去,根本不急于潜行入内。

      在和陈曹从廊桥返回小镇的途中,赵阳问了许多问题。

      比如那头正阳山老猿,在小镇地界上,正常情况下,到底能跑多快,跳多高?

  他的身体到底有多坚韧,是怎么个铜皮铁骨?如果说我一拳打过去,无异于给老猿挠痒,那么换成弹弓或是木弓的话,在二十步和四十步距离上,分别会造成多大的伤害?

  正阳山老猿这种所谓的“神仙”,有没有存在致命缺陷,比如说眼珠,裆部,喉咙?

  如果说对手拼了受伤,也要全力杀人,我会不会必死无疑?

      那会儿陈曹差点被少年问得只恨自己不是聋子哑巴。

      按照黑衣少女的说法,无论是炼气士,还是纯粹武夫,越是境界高深的修行中人,在此地受到的压力就越大,就像铁骑叩关只能死守,全靠一口气绵绵不绝支撑着,一旦开口,就要经受海水倒灌一般的伤害。

  试想一下,面对迅猛洪水冲来,然后你在堤坝之上开一个小口子试试看?

      但是最后陈曹的盖棺定论,仍是少年跟正阳山老猿捉对厮杀的话,赵阳没有一丝一毫的胜算。

      槐荫当中,少年眼神坚毅,脸色冷漠,碎碎默念道:“不要让老猿接近十步以内,十步,最少最少拉开这段距离。”

      陈曹说过,只要老猿不狗急跳墙,就有活命的机会。

      可是赵阳回答说,就是要逼得老猿朝自己痛下杀手,否则没意义。

      一定要逼得正阳山老猿发火生气,让这头老猿不惜运用体内真气,才能真正折损消耗他千年辛苦积攒下来的修为,

  也许老猿觉得他和刘羡阳这样的小镇百姓,命根本不值钱,但是赵阳很想知道,到时候老猿眼睁睁看着那些消逝的修为道行,会不会心疼,还觉得值不值钱。

      当然一切的前提是,自己不要被人一个照面就一拳打死了。

      少年俯视着大宅里的人来人往穿廊过栋,喃喃道:“哪怕跑不掉,也一定要多挨几拳。”

      赵阳根本就没有想过能杀掉老猿,更没有想过自己能活下来。但是求人无果,还是那句话:“求人不如求己!”

     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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