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女人的直觉啊!
各地碑刻《大观圣作之碑》的规格不一样,碑上的纹饰也各异。
青二十七眼前的这块石碑,碑首半圆,碑身长方,四周雕琢一对高浮雕无角蟠龙。
碑体两侧线刻盘旋缠绕的云龙花边,再看那碑上文字,银钩铁画,俨然刀刻。
“瘦金体”由宋徽宗皇帝创立,横画收笔带钩,竖画收笔带点,撇如匕首,捺如刀锋,竖钩细长,连笔则如游丝飞空,瘦硬挺拔,刚健俊逸。
而碑文所刻的“八行取士”政策,旨在惩恶扬善,培养和选拔人才,取意也好。
无论从何种角度来看,都是精品。
然而如此精品,却被弃之于山野,如美人迟暮,时过境迁,再无人理会。
青二十七轻抚碑身,经过近百年岁月的风吹雨打,石碑上有些刻痕变得模糊,有些地方青苔葱葱,连字都看不见了。
一百年太久,沧海桑田,人事变迁,世界完全不一样了。
想必,当时无论是南承裕还是赵蓓,都由此碑而自伤身世,无怪要发出“悲矣。裕蓓!”的哀叹。
青二十七叹了口气,抬头看看天色,在外奔波一天,已渐渐要暗了。
南承裕,你这样的欲说还休,是因为内心的矛盾,却给我这后来人设下了无数屏障,你于心何忍啊你!
青二十正要转回主道离开此地,忽然间,脚下的地皮抖动了起来!
与这抖动同时到来的,是一连串沉闷的爆裂声!
开禧二年五月十八傍晚,青龙山中的御碑前,青二十七从地底震动中回过神来,定了定心,才想起大概是镜湖水寨在附近修桥弄出来的动静。
回程路上,果然见到两三处还在施工。
想到这些修桥的钱多半是南承裕敛来,却被许立德做好事花了出去,总比被挥霍在别的地方好,青二十七不免稍微放慢了脚步——
必须说,镜湖水寨恃强凌弱的习惯看来怎么也改不了,因为青二十七只是这么路过回头一望,立即有恶霸上来很凶地赶她走。
当时青二十七腹诽着“做好事都做得这么见不得人,也不知做的什么好事”,便离开了。
可就在第二天,她那种不算太好的直觉立刻就被印证了。
女人的直觉啊!
开禧二年五月十九早上,青二十七又睡过了头。心想反正也不用见谁,便赖了很久的床,老不愿意起来,盯着帐顶理思路。
不想,她没有去见谁的想法,却有“谁”来见她了!
还待再多赖会儿床,客栈的老板娘敲响了门,说是有位客人一早就来开了个包厢,已经等了青二十七许久。
那客人自己不来催也不让他们来催,老板娘觉得青二十七再让人家等下去未免太失礼,才特地来叫。
青二十七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了起来:谁要见她?
陆府的人不会对她这般客套。
镜湖水寨?
镜湖水寨的人对她一向不客气。
难道是玄十三?
青二十七“嘶”地倒抽了一口冷气,顿时手足无措,想要加快速度,又实在不想那么快见到他。
终于磨磨蹭蹭地收拾好。
客栈不大,包厢在屋角,实则不远,可青二十七却像是走了很远路似地挪过去的。
推开门,提着的心放了下来:对面一人是个年青公子,背对青二十七端坐在椅子上那位,就像是要把全身的肥肉都瘫进去了:正是伍加国和许立德!
青二十七放下心来:很好,来的是你俩,那就怨不得我遇神杀神、遇魔杀魔。
没想到这两个人的反应完全出乎她的预料。
伍加国见到青二十七立马跪了下来,许立德则忙忙起身相迎。
他们这是在演哪出戏?
青二十七有点意外,却不动声色。
和暮成雪呆久了,她学了几招:当你不知道对方要做什么,或是暂时不知道要如何应对时,就装高深莫测好了。
深不可测,就可以把别人唬住一阵子,好腾出时间来察言观色,慢想对策。
许立德先是对青二十七绽出个能挤死苍蝇的假笑来,然后转头厉声喝叱伍加国:“说说!你前天干的什么事儿!”
伍加国立刻头如捣蒜:“青姑娘恕罪!青姑娘恕罪!前日多有得罪,原是伍某的错。”
“哦?”青二十七让开他的大礼,“伍师爷说笑了,我怎么不记得你有得罪过我?”
她说了一句大实话,偏偏用的口气却是反问。
许立德一脚向伍加国踹了过去:“你会不会说话!青姑娘心胸宽广,何尝有怪罪你的心?”
伍加国忙道:“是是是!是我自己感到前天所作所为真是大错特错!我不是担心青姑娘生气才来道歉的,而是自觉惭愧,不能不来!”
前天?前天青二十七拒绝了他的一盒雪花白银,怎么他倒为此事来认错了?
青二十七好像明白了什么,不觉唇带冷笑:“伍师爷客气客气,分明是我不知好歹啊!”
“哪里哪里!”许立德恨铁不成钢地瞄了伍加国一眼,“是他蠢!我派他前来,是因青姑娘为查我南兄弟的案子车马劳顿,特别表示谢意,他竟把这好好一件事办成这样!”
很聪明嘛,先派小卒子来探路,未能功成,再亲自出马。
青二十七依然带着那丝笑:“这许寨主就错怪伍师爷了,伍师爷对我客气得很……唉呀,伍师爷……许寨主,你还是让伍师爷快快起身吧,这大礼,我受不起啊!”
“受得起!受得起!让他在青姑娘这跪三天三夜都难咎其过!”
青二十七一笑:“不成不成,生生地被他跪老了!这不让我折寿么!再不起,我可真生气了啊!”
伍加国这才起身。
青二十七与许立德分了主宾坐下。
虽明知他此来是旧事重提,不过确实很想看看他们这场戏要如何唱下去,便也竭尽所能,与他相谈甚欢起来。
只是你虚来我虚去,到底将话说到话无可说的地方。
两人尴尬地沉默了一小会儿,还是许立德先开了口:“青姑娘屈尊住在这小客栈,实在是我镜湖水寨的不是啊!不如搬回水寨住,风景好、条件好。
“若姑娘不急着离开,许某便带姑娘逛逛绍兴府。我们绍兴府啊,可有逛头了,兰亭可去过了?”
兰亭?
青二十七这才想起,绍兴也是王羲之的故乡,千古杰作《兰亭序》便在此写就。
不过,许立德此话的重点,只怕是在问她何时离开,可不是真的在邀她逛绍兴。
青二十七摇摇头,笑道:“我是江湖粗人,这些文人的事儿,懂得少,兴致也不大。再说在绍兴府呆得久了些,若无可追查的新闻线索,自当回临安去。”
许立德笑得菊花满脸:“姑娘说自己是粗人,那我们这种真粗人还有脸活在世上不?姑娘可是解语轩的栋梁啊!
“这几日的《新闻》我都细细看了,真是一解陈腐之气!信息量又大,内幕又挖得深!佩服佩服!”
他突将话风一转:“听说昨儿姑娘还去了青龙三桥工地?难不成那里有什么大新闻不成?”
看来镜湖水寨层层上报的速度实在不慢。
不过,青二十七路过那里,许立德紧张什么?
他是怕青二十七继续在这里查出什么事吗?
孰不知他愈是如此,青二十七就愈是起疑,表面上却连连否认,只说是随处看看,接着干脆把他的善举大肆夸赞了一番:
“我确实是时间太紧,否则还得请许大寨主带着到各桥看看。
“您修桥的善举惠及周边民众,在下佩服。我还听见有人称您是几百年才转世一次的大菩萨呢!”
被她这一捧,许立德的肥肉抖得就更厉害了:“过奖过奖!”
他讲了一堆自谦的话以后,终是忍不住问:“青姑娘几时离开绍兴府?让我携镜湖水寨设宴相送!”
好吧,还送瘟神呢!
青二十七微微一笑:“没定,也就在这一两日吧。去前自当辞行。”
二一添作五、三下五除二,迅速结束话题,把他们送走了。
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青二十七才发现她的脸都假笑得酸了,不知许立德平时怎就能坚持这么久的假面笑。
一边回客房,一边寻思,若要不让镜湖水寨知道自己的行踪,怕是还得做出个已经离开绍兴的假相,再潜回来。
说做就做,青二十七立即着手收拾行装。
揭开床帐,却见枕边多了个物件。
原来许立德一边同她闲聊,一边神不知鬼不觉地又送了一份好“礼”。
枕有利剑,如何安眠?
开禧二年五月十九,许立德放在青二十七枕边的礼物是个长方盒子。
他送礼的方法比伍加国巧妙,送的也不是平常的白花花的银子。
盒盖一揭,里面是一把剑,短剑,身躯细长如锥,鱼腹可入。
抽剑出鞘,精光四射,熠熠生辉,端的是把好剑!
再看剑身,纹路古朴,曲折婉转,好精细的铸造工艺!
这是一把仿上古鱼肠所铸之剑。
传说铸剑大师欧冶子为越王制剑,以赤堇山之锡;若耶溪之铜,经雨洒雷击,得天地精华,制成湛卢、纯钧、胜邪、鱼肠、巨阙五剑。
人称鱼肠为勇绝之剑,专诸持之杀吴王僚。
如今上古之剑早湮灭于漫长历史,不复存焉。而此剑却既合古意,又很实用,实是上上之品。
青二十七去取“软红十丈”时接触过那位铸兵大师的弟子,对武林利器的价位行情等也曾了解一二,知道此剑价值不菲,并且,它非常适合贴身藏用。
如若是青二十七自己求得此剑,自然是千好万好,可送剑的人是许立德,便不由得她不多想想了。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受了人的好处,是要替人做事的,这点她很清楚。
并且绍兴的好东西这么多,许立德送什么不行,非送一把剑来,本身就十分诡异。
一句话:貌似示好,实为威胁。
如此凶器,青二十七当然得送回去。
依样画葫芦地把剑盒包好,寄在“梦西湖”的柜台,轻身前往直通镜湖水寨的码头,留下信笺一封。
言道即刻离开绍兴,不无功不受禄,礼物实当不得,已寄存“梦西湖”处,请自行前往取回。
然后故意把潇洒逸秀的背影留给镜湖水寨那些盯梢的小喽喽。
一边想起楚乐一说过的俏皮话:我没有背景,只有背影!一丝笑容在嘴角绽放。
青二十七的心情好,当然不只是因为楚乐一的俏皮话,而是在“梦西湖”酒楼里听到了有人拿着《新闻》大肆谈论南承裕案。
还有人说因为南案,镜湖水寨吹了好几桩生意,如此等等。
反正对镜湖水寨来说,不是什么好消息,难怪他们急急忙忙地找她补漏洞,试图挽回声誉和损失了。
出城十数里,确定把钉子甩脱,青二十七把马换成一匹驴子,改装成过路的单身赶考书生,折回绍兴。
不过此番她没有进城,而是直接奔向青龙山。
青龙山在绍兴城东南。
前面说过,帝陵四面环山,中间郁郁葱葱,尽是柏树。
盖南渡后诸帝之陵园建筑大体沿袭巩县宋陵,规模已经远远不如,但陵园木只有柏树却依前例。
驰入群山,环山遍绿,四周寂寂,顿觉人之渺小。
青二十七忽然想起泗州城外赤山,她与毕再遇对着大山深处大声呼喊。
她很清楚,那一刻她包裹得紧紧的心门轻轻开启了一丝缝隙,只可惜,或主动或被动地,又拉上了。
思絮乱走,一驴一人,也在山间羊肠小道乱行。
正神游天外,忽然驴子脚步一乱,打了个踉跄,青二十七刚要喝叱这蠢驴,却见一把点钢枪明晃晃地挡在面前。
难怪那没见过世面的驴子要腿软,只是这里怎么会有军方将士所用之枪呢?
青二十七抬头一看,方知自己无意中闯到了帝陵神门前,眼前那兵士必是守陵的奉先禁军。
那军士喝道:“你是什么人,竟敢擅闯皇陵!”
(PS:涉及史实部分,只是意思意思,没有深入考据,小说家言,宽容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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