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尘封的日记本(1)
2028年9月20日,蜀都。
屋内寂静无声,一个手机却突然爆发出阵阵响铃,还伴随着持续的震动,可谓是肆无忌惮。然而,这狂热的表演却迟迟无人回应,看来主人并不想搭理手机,但它并未因此失落,继续敬业地履行着职责。
这里是西川大学的研究生宿舍。手机的主人名叫李逸之,今年进入西川大学……唔,这么说并不准确。应该是,今年从本科考入了本校的研究生,成为攻读考古学硕士的新生之一。
与本科生单一的宿舍结构不同,2028年的西川大学,考虑到研究生已经具有较高的社会活动需求,为他们提供了三种不同规格的宿舍选择。分别是2700一学期的单人间、2000一学期的双人间和1200一学期的普通四人间。
在得知被录取的消息时,李逸之本打算住单人间。虽然自己也不是什么土豪,但这种小钱也从不算缺。最重要的是,多年来,李逸之已经习惯了独自生活,还是一个人无拘无束来得自在。
正当他沉浸于考研成功的喜悦,准备发个朋友圈,晒一发录取通知书时。一张颇有几分眼熟的照片,在朋友圈中抓住了他的视线。
“这玩意儿……好像和我手里拿的东西有点儿像啊?”
他看了看自己的通知书,又看了看朋友圈的照片。反复确认了数次之后,他那谨慎过头的反射弧终于确认,那也是一张西川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再一瞟发布者,那打着“java是世界上最美好的语言”的白底黑字头像,让李逸之有点震惊——居然是几百年不发一条朋友圈的吃鸡网友,许唯科。
“鸡?”李逸之刚打开许唯科的聊天界面,对方就默契地发来了游戏邀请。
“鸡。”原本只是想问他朋友圈的事,李逸之转念一想,干脆吃鸡的时候,用语音直接问得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么一问,就会在整个研究生生涯,与这位网友纠缠不清。
在后来的对话当中,许唯科承认,自己也考上了西川大学的研究生,还邀请李逸之同住双人间。因为自己穷,住不起单人间,又不想和陌生人当室友。
李逸之的内心原本是拒绝的,奈何对方耗费整个暑假,对他软磨硬泡。甚至不惜血本,送了一款李逸之一直舍不得买的3A大作。
随随便便就想要住单人间,3A大作却舍不得买,这种情况听起来费解,可谁的steam愿望单不是常年等着历史新低,才肯动手呢?就算是隐藏的小土豪,打折购入的东西与别人送的东西,肯定比自己花大钱买的东西,来的更顺心。
于是,在游戏礼包的攻势之下,李逸之屈服了。
“嘛,有个伴的话……说不定也不错?”就这样,李逸之妥妥地上了贼船。
双人间的条件倒也不错。
房间中央,是一张多功能的大桌子,既可以作为餐桌,也可以作为学习研讨的交流桌。房屋的两侧,则分别是属于各自的杂物柜、带书架的连体电脑桌、床铺与颇为宽敞的衣柜。往里面走,则是独立卫浴,还有一个阳台,虽然有点小,不过对于两个人也够用了。
手机还在固执地响铃。亮起的屏幕上,显示现在的时间是10:17。李逸之给手机设置的是24小时制,所以此刻应该是上午。
他对电话充耳不闻,还躺在被窝里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要起床的迹象。
奇怪的是,作为一个少见的养生boy,李逸之基本上不睡懒觉。更不符合常理的是,他正以一种“这也能睡着?”的睡姿趴在床上,看上去非常不舒服。
功夫不负有心人(机?),手机的坚持不懈,终于成功打动了李逸之坚如磐石的耳蜗。铃声艰难地抵达了他的大脑中,这让李逸之稍微生出几分起床气,先是闷哼了一声,随即下意识地用被子堵住双耳,眉头拧巴成了“川”字。
手机虽然尽职尽责,但见自己的主人还是不为所动,终是心有不甘地泄气了。从“一鼓作气”到了“再而衰、三而竭”的地步,最后偃旗息鼓。
正当铃声停歇之时,李逸之的大脑终于开始工作。运转了几秒之后,得出了应该让身体苏醒的结论。
他的眼睛拼了命地想要睁开,但上下眼皮并不舍得和彼此分离,努力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
不过左腿终于反应过来睡姿的不适,从跪在床板上的姿势,自动滑倒成伸直的状态。这一滑,带着身体原本蜷曲的部分,与床板撞了个开心满怀,李逸之遭受了不大不小的冲击力,终于醒了。
他挠了挠凌乱的头发,惺忪的双眼仿佛下一秒就要再度合上,脸上好像写着大大的“懵圈”二字,完全一副“我是谁?我在哪?”的样子。
用了大约五分钟来醒神,这段过程中,眼神基于本能,缓慢地扫视四周。直到看见他那位“非他不可”般死皮赖脸的室友,才完全清醒过来。
许唯科的状态也不太正常,因为此刻他并没有躺在床上,而是正以葛优瘫的姿势,瘫在电竞椅上睡觉。连硕大的头戴式耳机都没摘,显示器上还打着“大吉大利,今晚吃鸡”几个大字。
李逸之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从许唯科的睡姿上来看,多半是通宵吃鸡了。确定了这一点,两人昨晚一起吃鸡的画面,如同卡机的电影一般,在李逸之的脑海中逐帧放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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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回溯到昨晚。
许唯科,这位具有理工科技术宅标签的室友,突然哭丧着脸从外面回来。他平时总是在李逸之耳边喋喋不休,主题大都是游戏和科技的各类消息,以及所谓独到的见解,此时却不知道为何,竟然安静如鸡。
有问题,大大的有问题。
李逸之与许唯科虽然在线下相处没多久,但在线上已经认识一年多了,也算是摸清了他人生中的兴趣痛点。这种东西嘛,大概也只有游戏和科技了,可是最近并没有什么相关的坏消息。
那么,真相就只有一个了。
“蝌蚪,一个女人罢了,天涯何处无芳草,也没什么大不了,你就别难过了。”
李逸之安慰的话语似乎起了作用,许唯科终于舍得移开二次元美少女等身抱枕,把深埋其中的脸露出来了,虽然还是顶着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事实证明,李逸之的推理确实精准无误。
去年,有专家提出,年轻人身体素质一代不如一代,以00后尤甚,建议研究生也进行军训。作为全国排名前20的重点大学,西川大学积极响应国家号召,从今年这一届的研究生开始执行。
这对于包括李逸之在内的新生,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噩耗,但对许唯科是个例外——因为他在隔壁排邂逅了自己的女神——雨孤芳。
于是,昨天军训一结束,许唯科就去给一见钟情的女神送情书了。当他正准备害羞地跑开时,却被女神叫住了。这位母胎solo的纯情小伙还以为是自己有戏,刚要假装稳重,劝女神先考虑一下。哪成想女神是因为看不懂他写的内容,充满困惑地让他解释一二,根本就没有发现这是一封情书。大概是以为什么校园内针对新生的活动,故而出于礼貌询问。
许唯科兴致勃勃地解释道,那是用java写的“我爱你”三个字。刚说完,就立刻被女神“十动然拒”了,可能实际上连“十动”都没有吧。
李逸之明知道失恋的滋味不好受,可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唉,不是我打击你,你那表白方式也忒幼稚了点儿。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还是烛光晚餐、包包、玫瑰花,更能打动女孩子的芳心。”
许唯科本来对一眼看穿自己伤心事,还来安慰自己的室友心怀一丝感激,却被这句不合时宜的吐槽消磨殆尽。
“哼,这些俗气的玩意儿难道比科技之美更有魅力?”
“没错。”
此言一出,许唯科登时石化了。李逸之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知道这位所作所为和名字一样,唯科学是从的室友,何时才能开窍。
“一醉解千愁,走吧,咱们去小北门撸串喝酒,我请你。”
尽管刚刚爱情观受到了莫大的冲击,许唯科听见室友要请客,还是稍微缓过劲儿来了。他傲娇地别过头说:“还算你有点儿良心,要是真想安慰我,就陪我通宵吃鸡!”
“好好好,今儿个我就舍命陪君子了,双排到天亮,谁先睡谁是狗!”
正所谓flag大法好——李逸之一直保持早睡早起的好习惯,不到凌晨两点,眼皮就开始打架了,打脸打得啪啪响。
“蝌蚪啊……对不住了……我实在来不起了……先睡了哈……”这句话语速极慢、尾音极长,充分显示出李逸之困意深重。
“说好的谁先睡谁是狗呢?”
“我是狗……我是真的困成狗了……再打下去……就是你carry我了……还不如你自己单排……”
事实证明,游戏宅果然是在乎胜率的,带着一个随时可能睡着的累赘,肯定不如自己一个人容易吃到鸡。所以,许唯科轻易地被说服了。
李逸之拖着沉重的身体,艰难地挪到床边,就此困意上涌。他直直倒上床,竟然就以半跪的姿势,昏昏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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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结束后,李逸之看了看室友,终究认命般地叹了口气,勉力起身下床。准备将许唯科弄上他自己的床铺,令其能够安然就寝。
就在此时,手机铃声忽然吹响了再次进攻的战鼓,傲然作响。
他用了一秒思考,是应该先接电话,还是先挂断去扶室友。
许唯科嘴角挂着晶莹,似乎还沉浸在美梦之中。为了不搅和室友的清梦,也为了不弄脏自己刚换的衣服,李逸之果断中止了这第二波攻势。还特意跑到外面,才按下通话键。
“哟,逸之小弟,这才读研究生几天,就开始去九眼桥的夜店浪了?怎么姐姐给你送钱的电话,都要第二遍才接?嘿,年轻人可要注意身体~“
带有几分调侃的话语,说明手机另一头显然是认识多年的老熟人。如此好听的女声,和如此亲密的语气,着实叫人浮想联翩。
说起来,许唯科就是个标准的声控,不过就算他现在清醒着,听到李逸之电话里的声音,也不会有什么感觉。因为这是个非常成熟的御姐音,和许唯科所憧憬的那位冰山女神,其极具反差萌的萝莉音,完全是两种路线。
“青青姐,瞧你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包养我的富婆,因为我昨晚没去刷富婆快乐球,被你冷嘲热讽呢。“
青青姐大名许青青,是任职于蜀都商业银行的高级客户经理,主管理财产品方面的业务。由于业务关系,许青青必须每月固定给李逸之打电话。
这么一来二去,两人也逐渐变熟了,许青青曾说,“接到你家这笔单子,简直就是老娘职业生涯的传奇经历。”
根据许青青的讲述,大约在七八年前,许青青作为应届生刚刚进入银行工作,却接到了一项意外的业务。一位名叫李兴启的客户,购买了一项理财产品,投资期限长达十二年。这项业务的金额过于巨大,让当时还是新人的她惊掉了下巴。
或许是人傻钱多,这位土豪客户似乎对这笔钱毫不在意。竟委托许青青代表蜀都商业银行全权打理,他自己一概不管。只是有一个小小的要求,就是将这份理财的每月收益,按照每月的分红时间,延迟一天转入李逸之的账户。
这位“土豪客户”如此煞费苦心,让当时还是高中生的李逸之,可以按月按量拿到一笔数目不小的钱款。而这俩人恰巧都姓李,明眼人都能猜到,这俩人定是父子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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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李逸之那位自称“自由考古学家”的父亲——李兴启,又一次“下地”去了。
他在冰箱上留下便利贴,留言说要前往某处公元前的遗址考古。这次是个大项目,一旦有了结果,就会像三星堆一样,轰动考古圈,甚至是整个世界。
他要为了学术献身,这一去,可能很久都不能回家。
作为父亲,李兴启自然不会忘记,在留言上嘱咐儿子好好学习。并说明了理财金的事情,叫他不用担心缺钱花。有什么问题,就联系许青青。
当年的李逸之正值初二升初三,还是个有点蠢萌蠢萌的大龄正太,正开启着名为“中二”的新世界大门。他从小听走南闯北的父亲侃大山,父亲将其自称的“自由考古学家”工作,吹嘘地神乎其神。并经常和神话时代的故事连在一起,讲给儿子听。
那年,毕竟还是too yonug的李逸之,对父亲有些英雄主义崇拜。在他眼里,父亲已经不仅仅是自由考古学家,更是一位神出鬼没的超级英雄,游走在神话故事和现世之间。
所以父亲的留言让儿子很兴奋,他觉得父亲一定又深入了不为人知的仙境。和传说中的齐天大圣或者二郎真君联手携行,斩妖除魔,以佑世间太平。将来定有一日,潇洒而归。
若此时自己能遵照父亲嘱托,在家自强不息,完成好好学习的任务。待父亲归来之日,捧出一份亮眼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哄得英雄父亲龙颜大悦。说不定英雄就深吸一口红塔山,顺势拍一拍儿子的肩膀,说出那如同宣誓般的话语——
“继承我光辉血脉的嫡子啊,你那虔诚的努力,为父与这个世界有目共睹。接下来,你将在为父的引领下,进行超脱世俗的修行,来继承家族的荣耀衣钵!”
就这样,李逸之在自己编织的男儿秘密,与中二世界中不可自拔,认定父亲隐身在自己周围,暗中观察,只要自己能完成好好学习的任务,就能通过最后的英雄血脉试炼。
这种神奇的自我催眠,使得李逸之在中二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还成为了一名中二学霸。他考进的高中极其牛X,以他过去的成绩乘以二才能考上,连班主任老师的口头禅都是“你们这群混账,要是再不努力读书,将来就只能滚去隔壁,上西川大学!”
但随着中二期的慢慢结束,李逸之对父亲去向的自我催眠,到高二结束已经濒临幻灭。
他逐渐认识到父亲所谓的自由考古学家,可能是某种游走在灰色地带的职业,而这个死鬼老爹大概只是良心未泯,在事发跑路前,给儿子留足了一笔生活费。而自己所谓考上好大学之后,就能喜迎英雄父亲归来的幻梦,简直不切实际到了愚蠢的地步。
李逸之变得松懈与迷茫,但作为全省顶尖高中的一员,他还是至少能够如同班主任的预言一样,在不那么努力的高三终末,以勉强压线的成绩,维持了昔日学霸最后的尊严,进入了隔壁的西川大学。
李逸之在上了大学后,终于开始正视被中二幻梦掩盖的问题。
虽然李兴启从英雄爸比变成了死鬼老爹,还极有可能是个不靠谱的家伙,但看在那笔“良心未泯”的钱款,以及血浓于水的父子关系情面上,李逸之下定决心,还是好好探索下父亲的去向。
直到此时,李逸之才恍然发掘,不知不觉中,李兴启似乎对他隐瞒了很多,比如父亲的任何熟人以及交际圈,李逸之完全一无所知,甚至包括母亲的存在,都被李兴启巧妙含糊过去了!这种发现,让李逸之觉得,自己小时候简直是天(yu)真(chun)无(zhi)邪(ji)!
正巧他误打误撞,考入了历史系华夏古代史方向,李逸之迫于无奈,终于下了一个足以影响自己一生的决定——通过考研,就读本校本学院的考古学硕士。
读考古学的话,应该能接触到那个所谓“自由考古”的圈子,多多少少能打听到父亲“疑似跑路”的时间点里,圈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从而想办法去找这位坑儿子的老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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