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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半缘修道半缘君


  萧澈的背影在颜琤眼中变为墨点,直至消失。颜琤缓缓闭目,仰面倒地,雨水肆意将其埋葬,负心哀怨,走失天涯。

  萧澈出府,正遇上为颜琤抓药赶回的江尧。江尧看着失魂落魄的萧澈,正困惑不已时,对方悠然跪地。

  江尧大惊,扔下纸伞便要扶起萧澈:“将军,你这是作何?”

  雨水早已为萧澈覆上一张不知喜悲的面具,江尧只能从其哽咽声中明白,定有不测。

  “江尧,下月初七,我便要奉旨成婚,如此伤他,早已不奢其原谅。但阿璃心性悲观,他万万不能有事,这些时日,你需多加费心,寸步不离。若有为难之事,还需,还需去通禀秦安,或者鬼先生。阿璃之安,便托付于你。在他面前,莫再提我。萧某,谢过了!”

  江尧自然不知为何萧澈忽然娶妻,但是对颜琤打击之大,他却能想到:“将军,再无回转之法了吗?王爷他,不能没有你啊!”

  萧澈苦笑着摇头道:“若我不娶,阿璃只有一死。他能安然至今,并非他一人之力。当年钟老太傅为救其命,以死相逼,若枫为护阿璃安好,尸骨无存。若他有事,如何对得起此等牺牲?江尧,无论余生何尽,我心中只他一人。只是再无法伴我左右,还望你体谅一二。”

  江尧虽入王府不久,却也见二人历尽艰辛,本以为柳暗花明,苦尽甘来即在不远之处,如今竟是分道扬镳才可存活。他心下不忍却也尊重萧澈。

  江尧离开拱手作揖,以君子之行允诺,必会护颜琤安好。

  萧澈遂才起身,忽然想起方才颜琤咳血,焦急道:“阿璃此刻在玥璃院,你快去看看,我不能久留,万事拜托你了。”

  江尧闻言,急忙奔回后院,便看到颜琤仰面,躺在雨中,双目紧闭,身侧积淤之水浸染鲜红。

  他不敢惊呼,恐萧澈忧心,立刻将颜琤抱回屋中,去传太医。

  萧澈再有留恋,此刻冷风急雨也提醒着他,大梦初醒,也该离去。

  他摇摇晃晃的漫步雨中,想起诸多往事,与阿璃成婚之日,他只挪五步,便与其执手,如今和离,却要一生舍弃。

  他想到初入王府,颜琤还未像如今孱弱,日日去喝花酒,也无大碍。二人情起,皆因醉酒。萧澈对其暗生情愫,对方却无意为之,他失望之余,欲一走了之,是颜琤拦住自己,一语“若我心知肚明”便让萧澈义无反顾。

  二人还不熟时,萧澈曾与其玩笑,若遁入空门,王爷会如何?

  颜琤未加犹豫便道:“本王许诺子煜所在寺庙香火不断,绵延千秋。”

  可萧澈不知,只有皇家之人所在寺庙才可永受香火。从那时起,颜琤便愿与其生死相随。

  萧澈离开王府,只觉天地浩大,再无自己容身之所。长街尽头,再无力前行,也缓缓闭目,不省人事。

  等再醒来时,身上已换干衣,严盖锦被,他回神良久,才想起此处是自己的卧房。

  他侧首而视,便看到林钟在圆桌旁安坐,苦笑道:“能将我寻回,看来你的伤已无碍。”

  林钟看着萧澈竭力展颜,心中疼痛难当。皇上的手段他自然知晓,为了皇权,为了圣命,可以肆意猜忌,可以残害忠良,不顾君臣之仪,不念兄弟之义,如此狠决不足为奇。

  可林钟心绪难平,只因此次皇上所害之人是萧澈,那个他愿为其舍命,为其安活之人。

  林钟收敛神思,依旧冷言道:“心中不快,何须遮掩,此处并无外人,你可以宣泄。”

  萧澈闻言,诧异之余,心中渐暖。可他终究还是不肯流露软弱,翻身背对林钟道:“并无不快。”

  随后,清泪坠枕之声便传入林钟耳内,他本是杀手,听觉本就异于常人。

  他此刻再也忍不住心中翻涌,缓缓走到萧澈身后,只想将眼前之人抱入怀中,只想伸手为其抹泪,以示安慰。

  可终究,还是只为萧澈将被角掖好,便起身离去,给他安静,不再打扰。

  萧澈娶妻,他无甚感觉,萧澈与颜琤决裂,他本是欣喜,可此刻只觉自己卑鄙,不消片刻,手臂之上又添几道新伤。

  大虞上将军萧澈迎娶中书阁领周良的孙女,这消息一经传出,立刻在京城之中引起轩然大波,众人茶余饭后也皆在讨论萧澈不是与宣王有情吗?为何如今要娶周良的孙女?

  皇上大喜,整日笑逐颜开,有空便问礼部准备的如何?

  “萧澈在京中无父无母,只有谢霆,可谢将军也是武人心思,哪懂这些?杨爱卿须得多多操心。周大人两朝众臣,一等功侯,其孙女自然金贵无比;萧澈乃大虞上将军,神乾军统帅,朕为表恩宠自备厚礼,新婚当日便命人送上。”

  礼部尚书杨启端礼道:“陛下礼贤下士,体恤忠良,甚是英明。”

  一连几日,杨启皆冒雨在将军府与周府奔波,萧澈本就无心理会此事,见杨启操理,便诸事皆依,只求莫再忧烦自己。

  成亲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迎亲,皆是杨启出面与周良商议。婚期定于七夕之日,请期自是不必。纳征当日,须得新郎自己将聘礼送到新娘家中。

  杨启苦口婆心劝说萧澈,萧澈却道:“杨大人,只是下聘,你带人送去就行,周大人不会计较的。”

  杨启愁眉苦脸道:“哎呦,我的大将军,这礼制在此,大婚乃大喜,礼节若乱,恐诸事不顺。这纳征须得将军亲自前去,才是正理啊!本官怎能代劳?”

  萧澈心中对此桩婚事,自有怨言,他只要想到要同自己不爱之人共度余生,心中苦涩不已。越发想念颜琤。

  二人在屋中正僵持着,秦安便来造访。萧澈看到秦安,离开奔出院中,急切道:“阿璃怎么样了?可醒过来了?”

  秦安看着满面惊恐焦急的萧澈,于心不忍,却也不想欺瞒,无奈的摇摇头。

  萧澈心都沉底了,那日昏厥之后,一连多日,竟未醒来。他清楚颜琤,心中不顺自己便不愿清醒,这是他自我保护的方式,萧澈知道那日他伤他有多深!

  “不行,我要去看看阿璃,这样我放心不下!”

  秦安连忙拦道:“你去了被陛下知晓,又会为难你二人。王爷那边有师父照应,自然无恙。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萧兄,日后,日后你便有了夫人,王爷痊愈之后,也要娶王妃。你们,你们,再无瓜葛。”

  萧澈冲动的步伐停下,呆怔不已。他放不下颜琤,可为保其性命,他不得不如此,可他怎么能甘心?

  一年光景,情起情灭,二人欢好之时犹在昨日,如今竟要做陌路之人,再无瓜葛。

  萧澈摇晃回身走去,面部表情对杨启道:“杨大人,萧某这就去周府下聘。”

  周婉早闻萧澈英勇,得知自己婚配之人便是心慕已久的大将军,自然欣喜。借着萧澈过府下聘时,偷偷躲在屏风之后窥视。

  周婉第一次见萧澈,只觉对方神采奕奕,五官精致,棱角分明,俊美之颜让其女儿心性不禁欣喜。尤其是双眸澄澈如天池净水,一睁一合便涟漪泛起。

  周良见萧澈来此,与之寒暄之后,便将话挑明:“将军,此事终究是老夫对不住你,可婉儿也是老夫掌上明珠,他日过府,望你多加照拂,若无情爱,便将其当作亲妹也可。你心性稳重,老夫自然放心。”

  言毕便要行礼,萧澈连忙阻止道:“大人大义,为保我与阿璃,仁至义尽。萧某与阿璃感激不尽。说到底,终究是我二人情深缘浅,怨不得旁人。晚辈也许诺,婉儿过府,定不让其委屈,此生也只娶这一人。”

  周良因此语甚是欣慰,可却也不知萧澈所言之人,并非周婉,而是颜琤。

  萧澈走后,周婉立刻走到其身侧,却看周良愁云惨淡:“爷爷,婉儿七日之后便要出嫁,您整日板着脸,莫不是舍不得婉儿?”

  周良无奈道:“大家闺秀,在此大言婚娶之事,也不知羞!”

  周婉闻言,竟也面色绯红,立刻转身,手指缕着秀发,羞言道:“爷爷,若再打趣婉儿,婉儿真生气了。”

  周良见其女儿心性显露无余,更加忧愁。若萧澈与周婉皆对彼此无意便罢,偏偏周婉对其倾心,周良只觉愧疚更甚:“婉儿,你并不了解这萧澈,为何这般情愿?”

  周婉一听,更加羞赧道:“谁说我愿意了?”

  “哦,那是不愿,那老夫明日便奏请皇上为你二人退婚。”

  周婉大惊,立刻回身阻止周良道:“不行。陛下既已下旨,哪能朝令夕改?何况萧将军是人人称道的大将军,婉儿嫁之,心甘情愿。”

  周良无奈,她心心念念的大英雄,心却根本不在她身上:“若那萧澈不喜欢婉儿,婉儿会否伤心?”

  周婉竟未思量过此,犹豫片刻,也坦然道:“无妨,自古婚姻,本就是媒妁之言,婉儿入府之后,尽妻之责便好,其余的,不曾奢望。”

  周良连连叹气,起身离开。若从前周良还觉以周婉之性,与萧澈相处不久也可俘获其心。可从萧澈答应成婚之后,周良也已死心,萧澈对颜琤,竟做到如此退让。

  七月已至,草际鸣蛰,天上愁云,人间惊雨。牛郎织女,一年还有七夕之日可以鹊桥相会之日。可萧澈与颜琤日后,即使对面而行,也是漠然不识。

  颜琤似乎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中只有他与萧澈,再无旁人,再无礼法,二人渔樵浪迹,游遍河山。

  累了,便彼此依靠歇息,饿了,便江湖捕鱼而食,日出而行,日落而息,好不惬意。

  就在唇角笑意正浓时,颜琤缓缓睁眼,再回人间。

  鬼先生见状既欣喜又心疼,却还是欲逗颜琤开心:“哎呦,王爷哟,你总算醒来。老道刚魂回天宫,让玉帝降旨查办阎王,玉帝说为何啊?老道便说,此鬼好坏不分,是非不辩。竟要索我们王爷的魂魄,我们王爷命格显贵,长生不死。他如此不怕折损修行吗?这阎王一听,立刻磕头认错。王爷这才醒来。”

  颜琤刚醒,神志尚还不清,便被鬼先生喋喋不休的犯困,他知道鬼先生心善,遂尽力展颜,以示感激。

  鬼先生看到颜琤似哭一般的笑容,心也被狠狠刺痛,他能医人,却无法医心。

  颜琤看着满屋熟人,唯独少了一个身影,心中惆怅漫起。众人皆闭口不言,不知如何宽慰,寂静中颜琤忽然想起那日大雨,萧澈待自己那般绝情,尚未回神,泪便落下。

  鬼先生立刻出言道:“王爷刚刚醒来,不宜忧思伤神,有些事,有些人,还是不思量的好。”

  颜琤却摇摇头,气若游丝道:“满心皆他,如何不思?”终究还是意难平。

  夜间,江尧守在床边不肯离去,颜琤睁目,毫无睡意。他想起过往,便心口生疼。

  他想到曾经与萧澈玩笑时说“萧子煜,若你敢背弃我,我会让你遗憾终生。”

  “遗憾终生”这四个字,一直回荡在颜琤耳畔,竟似咒语一般,将其心扰乱。他烦躁不已,却还是无法将这个声音摆脱。

  片刻之后,他似已着魔,也一直重复“遗憾终生”……

  江尧被惊醒之后,看着颜琤双目发直,念念有词,惊呼道:“王爷!王爷!”

  颜琤这才被唤醒,示意江尧无碍,便翻身睡去,心中却已有想法,让萧澈遗憾终生的想法。

  七夕之日,天已大晴,朱雀大街上,十里红妆,漫天花瓣落下,竟让迎亲之人又见灼灼盛景。

  街道两侧,人头涌动,万人空巷,欢呼雀跃,乐声震天。这大虞史上最年轻的上将军娶妻,排场竟堪比皇亲国戚。

  萧澈一袭直裾喜服,腰系金丝纹带,金冠束发,出尘俊朗的风姿,无不令人称此姻缘天定。在高头大马之上,萧澈竭力乐颜,接受众人道贺。

  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这上将军不是宣王爷的姘头吗?如今真要迎娶别的女子,宣王怎么办?”

  另一人道:“宣王当然娶王妃啊!那将军与王爷的事本就是戏说。这也当真?”

  另一个人困惑道:“不对啊,那日在宣王府拐角处,我亲眼见这二人当众拥吻。”

  “你肯定看错了,说不定抱的就是女子。”

  另一人不服道:“虽说宣王面容昳丽,身材纤细,胜似女子,可这位将军当日拥抱的的的确确是宣王。我怎么会看错?”

  萧澈闻言,心中愈发沉重,颜琤也已醒来,他本不该担忧,可此刻不知为何,心中惶恐难安。

  萧澈还未收敛神思,牵马之人便提醒自己已到周府。瞬间鞭炮齐鸣,他刚翻身下马,府门之中,身着嫁衣罗裙,首覆鲜红喜帕之人被喜娘搀扶,娇倾国色,缓步移莲,走至萧澈面前。

  周婉此刻与萧澈近在咫尺,萧澈身上的幽香之馨让她颦笑心悦,面染红晕。

  可周婉身上胭脂兰香扑鼻而来时,只让萧澈觉得刺鼻。颜琤衣上从不熏香,他身体本就有甘洌玉香,即使冬日厚衣,也难遮掩。

  果然片刻之后,萧澈再也忍不住,骤然扭头,掩鼻打嚏。

  周婉闻言,俏眉微蹙,便已明白是自己身边的香味让萧澈难以适应,顿时羞愧不已。

  喜娘连忙将周婉的手扶到萧澈面前道:“新郎官快快扶着新娘入轿吧!”

  萧澈低眉看向眼前玉手,竟怔在原地,一动不动。

  喜娘尴尬不已,只得道:“将军怕是觉得如此佳人日后在侧,似如梦一般。那快快娶回府中,切莫误了吉时。”

  话音刚落,萧澈便转身向后,将骄子上悬挂着的大红绸缎礼花撤下,走到周婉面前,将一侧递给周婉。

  喜娘大惊:“将军,这不合礼节。”

  周婉虽有失望,却未多想,伸手牵起红绸,随萧澈走去。萧澈对其彬彬有礼,只是周婉觉得眼前之人竟与自己相隔万丈。

  见周婉入喜轿,锣鼓喧天,鞭炮齐响,迎亲队伍浩浩荡荡的出发回府。

  将军府中,周良与谢霆早已安坐高堂,等着二位新人。自古逢婚皆喜,纵使此婚背后诸多难言之隐,大婚当日,人人喜笑颜开,互相道贺。

  将军府中,处处悬挂艳红,府中红光映辉。酒桌满院,宾客逢迎,也都道“美人英雄,天赐良缘。”

  鼓乐之声渐近,礼官高呼“吉时已到,大开三门,迎新娘入府!”

  喊声落下,鼓乐声接踵而来,鞭炮声震耳欲聋,满座宾客人群,沸腾不已,人人道喜。铺天盖地红花坠落之中,萧澈与周婉一手执红绸一端,缓缓而入。

  “新娘过户橂,有吃又有穿。”

  “新娘过火盆,红火又吉祥。”

  新年过火盆,踩瓦片,本应由新郎执手相携,已示患难与共。可此刻萧澈在其旁侧,并未牵手。

  周婉小心翼翼抬起前脚迈过火盆,却因眼不及物,后脚欲试踩入火盆之中。萧澈见状惊呼“小心!”立刻伸手环抱周婉纤柔之腰,旋身而转,将周婉抱离火盆。

  将其放地之后,温言道:“可有烫到?”

  周婉惊魂未定,却被这一言安抚,离开羞涩低头,软语道:“并未。”

  礼官见状立刻高呼:“新郎新娘,浓情蜜意,和和美美。”

  萧澈闻言,立刻松开周婉,牵引其走向礼堂。

  方才这一幕自然被谢霆和周良看到,谢霆笑道:“说不定,你我棒打鸳鸯,还能成一段佳话。”

  周良缕着胡须道:“但愿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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