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原 墨莲 （八）

　　涟漪再次醒过来，还是熟悉的庭院，她着急的找着方天的身影，可这里却处处充斥着浓郁的仙气。那白衣胜雪的男子款款而至时，她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欣喜，从头到尾都洋溢着兴奋。

　　可当人越来越近时，她又失去了那一分欣喜。

　　不是他，不是方天。

　　“涟漪。”清源道君语气里十分惊喜，不过百年间，她就醒过来了，叫他如何不惊喜。

　　世上怎么会有两张如此相似的面容！

　　涟漪震惊，如今细细想起来，在方天入魔之前同清源是一样的，可入魔之后，许是功法的原因，她想起在魔界中方天分外妖娆的模样，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但眉眼间还是有相似的部分。

　　世间除了至亲的血缘，哪里还会有如此相似之人。

　　“涟漪，怎么了？”方清源紧张的靠近涟漪，手下仙气不断的送进她的身体里。成道还是入魔往往就在一念之间，方清源用自身为引，以涟漪和他之间的契约为纽带，将她体内的魔气尽数散去，以仙气滋养她的本体，这才将她带入仙道。

　　但那通身血红的花瓣却是怎么也改变不了。

　　涟漪轻轻晃了晃身子，她神识一直落在清源的身上。看着清源道君在不远处启封一坛桃花酿，清冽的酒香伴着新泥的芬芳，莲花的花瓣红的滴血，涟漪入了神。

　　“涟漪，这是你亲手酿的桃花酿，如今味道正好。”清源道君坐在涟漪不远处，咕噜咕噜，他喝下几口，心中却越来越苦涩，修为以至尊者，他这么不知晓这酒里的情绪并不是因为他。

　　这酒中没有他的因果。

　　原来，方天说的都是真的，大抵涟漪真的是魔后归位。

　　可，那又如何！

　　即便她是那十八层地狱中的修罗，他也照样将她带走，他的道便是她的道。

　　桃花酿的味道久久的缠绕在莲花的身上，涟漪感觉自己仿佛也已经醉了。她的神魂不稳，宛如亘古的召唤，她狠狠地扎根，深深的浸入池底，一道又一道的缠绕上那一堆白骨之上，不留一点儿缝隙。

　　“涟漪，等你修炼出了人形，我们就举行典礼吧。”清源道君好似在自言自语，“我们都已经双修过了，我会对你负责的。天枢殿内的一草一木皆是我的化身，百年来你日日同我交换仙力，我们，我们只是差了一个典礼而已。”

　　“我们只是差了一个典礼而已。”他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不知是在自我安慰，还是在麻醉自己，以为这样涟漪就能永远在他身边了。

　　但涟漪什么都没听见，那几乎飘散的神魂又重新蹂躏在一起，深深的沉睡在花房内。

　　那些被封存的记忆随着涟漪神魂重组又开始活跃起来，她既是涟漪，她也是木莲。

　　在她还是一颗莲子的时候，就已经在方天的身边了。她是他晋升天仙时出现在他的仙府池中的，被方天精纯的灵气滋养了数万年，后来被他发现这才移植到了方天的居所。

　　方天身怀金仙的根骨，但他一直都不曾懈怠，除了每次回到庭院中给她充足的灵气以保证她的修炼。方天在她身边一坐就是小半天，在他漫长的生命里根本不算什么。方天一边戏弄着莲花，一边给她说着修炼的心得，难免也会提到遇见的有趣的琐事。

　　在切实的感受到木莲修炼出了神识，他更是惊喜。他和木莲之间本来就带着某些联系，随着木莲修为的增长，联系越来越密切，他们甚至可以感受到对方的情绪，两人神识交融，千丝万缕细细密密的缠绕在一起，难以分割。

　　在仙界，最不令人注意的就是时间了，仙人的生命太过于漫长，时间对于他们反而变成最不起眼的存在。

　　木莲內视，一颗洁白的内丹稳稳的睡在她的莲蓬上，隐隐出现了一丝仙纹，她很雀跃，期盼着方天的到来，她要告诉他，她就要化形了。

　　根下的灵石早就化作粉粒，庭院内的灵气也渐渐稀薄起来。

　　木莲娇嫩的花朵开始便暗淡的时候，她终于等到了方天。她远远的酒感受到了血气，入眼的是方天踉踉跄跄的的脚步，木莲急忙送上自己花心灵气最浓郁的花瓣，看着方天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奕奕，像一颗低落在尘埃里的明珠，失了光彩。

　　木莲的心神不安，这些日子方天一直待在庭院内，两人之间的神识终于被他切断。木莲焦急，却又无计可施。

　　她只能看着方天任由精血流出体外，令多少仙家望尘莫及的修为尽数散去，将自己三十六根仙骨剔除。而她，只能用尽全力护住他的心脉，护住他的周全。

　　瞧见了他所有的疯狂，方天终究入魔了。

　　他的血染红了木莲的眼，染红了她的心。她的根须无意识的裹紧他的骨，宛如一体。

　　因方天而生，方天就是木莲的信仰，她的道，从来都是他。

　　方天成仙，她就是那一株皎洁的雪莲；方天入魔，她就是那一株妖艳的红莲。

　　木莲觉得很愤怒，从方天舍弃的仙骨中，看到了他入魔的缘由。

　　方家的三少爷，从来都只有一个人，方清源。

　　方家的双生子是被诅咒的存在，其中只有一人能存活，而另一个人只能成为存活着的养分，是他仙道的踏脚石。当年方天和方清源一出世，就被族里的长老批了命格，即使方天和方清源都是天生金仙仙骨，但方清源却身负方家的未来，是方家立于仙界不倒的希望。

　　从出生开始就被决定了命运的两个人，方天被方家主养在膝下，是方家的三少爷，在他短暂的生命里能享受方家的资源以作为最好的鼎炉被吸收，而方清源被族老带在身边，在家族的禁地中精心培养。

　　方天天赋卓越，一直是方家这一代的领头人，一个优秀的继承人所具备的全部品质他全部具备，甚至更甚。他严于律己，从未懈怠过修炼，但他一直坚持的，一直信赖的，全都是假的，都是笑话。

　　他的存在竟然是为了另一个人，更是为了那可笑的语言和诅咒。叫这个天之骄子如何不恨，如何不怨。

　　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所以才有了方天方干自己的精血，放弃血脉的传承；他散尽修为，偿还方家培养他的因果；他剔除仙骨，了断了同方家的羁绊；他入魔，与仙界抗争，与天道抗争。

　　方天鄙弃了天道道统，失了仙道的信仰，从此以后，他便是自己的信仰，他就是自己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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