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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4节 萧氏


  萧陌玉也不知为什么,在听到韩子高惨遭灭门之祸时,心中竟然隐隐有些钝痛,间或还带着某种难以割舍的悲伤情绪,她生前与韩子高这个人素不相识,那么这种情绪很有可能便是原主残留的意识。

  “我父,我母皆受冤屈,为世所不容,生不能相守,死亦不能相聚,你既然占据了我的身体,还请为我父,我母讨回一个公道,洗刷冤屈。”

  脑海里再次浮现出原主离去时的这句话以及一些模糊的影像。

  “你不过是个卑贱的私生女,我祖父收留你那是可怜你,你别以为勾搭上了我六兄,就能进萧家的门,做我们萧家的宗妇,你这种连拿出去都上不得台面的低贱东西,还想要我们萧家为你做到如何?竟敢还痴心妄想的想要为你父亲申冤?真是可笑致极!”

  难道竟然是……

  萧陌玉再度睁眼,默然静思了片刻,因为这种难以言喻的悲伤之痛,她的额头上已覆上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凤凰,你刚才说,是陈霸先灭了候景,那么这个候景,他是怎么死的?”

  不知道萧陌玉为何会突然提起候景之死,凤凰微愣了一下,答道:“听说好像是被他的一名部下,也便是羊侃之子羊鹍所杀,杀了之后,他还将候景的尸体送给了王大将军王僧辨,之后王僧辨便将他的双手截下后交给了当时的齐主高洋,又将他的头颅送到了江陵给当时的梁元帝萧绎,尸身丢在建康城,被建康城中所有百姓分食,就连他强娶为妻的那位溧阳公主都吃了他一块肉呢!”

  溧阳?

  那时的溧阳不过才十四岁吧?而萧家那些作为她父兄的男人们,怎么忍心?

  “玉卿姐姐,你的字写得真好看,不如我以后经常到你府上,你教教我写字吧?”

  见萧陌玉的眼中好似盈满泪水,波光流转,闪烁出不一般脆弱的晶莹,凤凰一时有些手无足措,忙道:“卿哥哥,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意识到自己情绪不对,萧陌玉很快收回心神,迎上男孩子的目光一笑:“无事,走吧,我们现在便去玉柳巷!”

  “好!”

  两人来到玉柳巷沈家时,竟见这沈家宅院已然挂上了白绫,隐约可闻从宅子里所传出来的痛哭声。

  萧陌玉在巷口停留了许久,方才对凤凰道:“去敲门吧!”

  凤凰点头,抬脚迈向了写着“沈府”二字的大宅门前。

  门敲响之时,沈家的妇人们正围在一少女的闺房里哭泣,悲嚎之声几乎传遍了院中的每个角落,沈氏家主沈仲伦亦是悲不自胜,同时心中还有些难言的屈辱和愤怒。

  沈家的三女沈樱华刚刚才过及笄之龄,正是到了说亲的年纪,本已与张家的郎君相看,两家都有结亲之意,谁知这小娘子一次落水便感染了风寒,许久都不见好,如今正遇这韩子高谋逆之事,竟被外人传成了相思之疾。

  早年正值总角之龄的韩子高因容貌出众被陈文帝选为近卫,并带至身边亲授骑射武艺,那时还只是司空之女的玉华公主沈见琛只见过韩子高一面,便将原本就才貌双全的未婚夫王郎抛至脑后,屡屡送去珠宝财物与诗文于子高,欲与之私相授受,但这些举动并没有打动寒微出身的韩子高,

  之后,韩子高为了躲避玉华公主,更是向当时还是太守的文帝请求出征,随侍左右,自此玉华公主不能再见子高,竟致相思成疾,咳血而亡。

  未想十五年后,因这男人之死,建康城中竟然再次掀起一场风波,这还真是……

  有道是祸水红颜,这个男人在十五年前就已令得王家被灭满门,如今便是连死了都祸害不浅。

  沈仲伦正值悲愤之际,一小厮匆匆的赶来,禀报道:“郎主,门外来了一人,说……”

  “说什么?”

  小厮跑得气喘吁吁,停歇了好一会儿才道:“说是来找郎主的,那人还说,可以冶好三娘子的病。”

  “荒唐,人都死了,还怎么冶?”沈仲伦还没有说话,屋里的一个妇人已按耐不住出声,“莫不是有人故意来冒充神医,来讹诈我们郎主的!”

  妇人话还未落,沈大夫人已是惊喜交加的站起身来,抓着小厮问:“他人在哪里?快请他进来,莫要说此人是不是骗人的,就算是,只要有一线希望能冶好我家三娘的病,骗了我也心甘情愿。快,快去请他进来!”

  小厮也有些惶惶然,忙从怀中掏出一份绢帛递于沈仲伦:“郎主,这是那人给郎主的信,说是郎主看了,定能信他了。”

  沈仲伦原本还在叹气,待接过绢帛一看,目光竟然移不开了,甚至还露出些许的骇然不敢置信。

  “夫主怎么了?”有小妾忍不住上前问。

  沈仲伦忙将绢帛收于怀中,对小厮命令道:“快,快去请那人进来。”

  “是!”

  小厮离去,不过须臾片刻,便有一主一仆两少年在小厮的带领下走进了这内院之中。

  随着这两少年走来,满屋子的人皆将目光投了过去,但见年龄颇小的一位面容青涩稚嫩,看上去不过只有十岁左右,而年长的一位却是头戴帏帽不露真容,但就是不露真容,就这修长都曼的身姿也能看出这也不过是个最多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

  这么小啊!怕不是真骗人的吧?

  “郎主,依妾生看,这两位哪里像是什么神医啊,倒像是……”

  小妾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一道声线传来:“凤凰,去将沈家娘子扶起来,让我看看……”

  “是。”

  男孩子应道,便朝塌前走去,先前说话的那小妾立时便拦在了他面前:“等等,这可是小娘子闺房,男女授受不亲,你不懂吗?”

  “虽是小娘子闺房,但在医者眼里,只有病人与不是病人之分,更何况,你跟我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我能把你家娘子怎样?”

  是啊,一个十岁大的孩子,能把她家娘子怎样?那小妾顿时羞恼得面色通红,额头发胀,还想说什么时,却听男孩子又补充了一句:“倒是你,连沈家家主与夫人都没说什么,你不过是一位妾室吧?”

  “你——”

  妾,贱同公物也,不过是个物件,这个时代更有爱妾换马之习俗,主家没有开口,哪有妾说话的份。

  小妾直觉脸火辣辣的好似被人狠狠掴过一巴掌,气得直跳脚,想要争辨,这时,沈仲伦厉声截断:“够了,人都没了,还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让他们去看吧!”

  小妾垂首道是,欠身让了开,男孩子也不迟疑,大步跨过去,便将病塌上的小娘子扶了起来。

  萧陌玉看了一会儿后,点了点头。

  男孩子便道:“你们都出去吧!”

  “出去?你们想干什么?”

  小妾双目一瞪,再次喊了起来,喊完之后,发现一屋子的人都在看她,又立时噤了声,怯怯不敢言。

  “都出去吧!”这时,沈仲伦肃容下命令说道。

  沈夫人迟疑了一会儿,但见躺在塌上的女儿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原本如海堂般艳丽的容色已是半点不剩,不禁再次悲从中来,讷讷的问了句:“敢问小郎,我女儿,真的还能救吗?”

  萧陌玉还没有回答,沈仲伦再次道了句:“夫人,出去吧!能不能冶,也要先让这位郎君看了再说。”

  “是,是是。”沈夫人含泪连连点头,怀惴着不安,踉跄着走了出去。

  “对了,送一盅酒进来吧!必须是冬藏夏酿的。”男孩子又补充了一句。

  沈夫人连声道好,忙吩咐了下去。

  不多时,仆妇将酒送来,递进了屋里。

  院中一行人焦急的等待着,除了沈大夫人来回踱着步,其他人神情颇为迥异,这可真是一件古怪的事,明明人都已经断气了,竟然还有人主动上门来说可以医三娘子的病,这若是医好了固然难得,但若是医不好呢?

  也不怕被人抓起来告他庸医杀人?

  当然更奇怪的是,郎主见了那封信后竟然真的信了?也不知这信上到底写了些什么。

  院外之人心思各异,半盏茶的功夫过去后,就见男孩子从房中走了出来。

  “怎么样?我女儿能冶吗?”沈夫人急切的上前问。

  谁知男孩子只道了句:“还请沈家家主进去一下。”

  一众仆妇茫然,看着沈家家主走了进去。

  沈仲伦进屋后,并没有看到女儿醒来,便将目光定睛打量向了那个坐在床塌前的“少年”,一身乌衣罩着纤细的身体,广袖之下隐隐可见修长滢白的手指,指间正捻着一根刚拔出来的金针。

  不过是打量一眼,沈仲伦便有些失神,这身影泰然自若,如崖上青松,云间孤鸿,倒与那个人真有几分相似。

  只是怎么可能呢?

  “敢问郎君……”沈仲伦开口问。

  他话还未问完,就听“少年”反问道:“你家女郎可是一个月前有落过水?”

  “是是。”沈仲伦连声答道。

  “那便是了,因落水而留下寒疾,之后又多食寒性之物,致使湿寒加重,脾畏阻塞,气息凝滞不畅,现在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那可还有救。”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若还能流泪,自是能救的。”萧陌玉答了句。

  沈仲伦立即将目光朝塌上的女儿望了去,果见女儿的眼角滑落一滴泪珠,不由得惊喜道:“这便是有救了,多谢神医,多谢神医。”

  正谢着,就见“少年”站起身向他走了过来。

  “你多年的头疼之病应该也好了吧?”少年忽然问道。

  沈仲伦诧然一愣,这位神医竟连他多年的头痛之病都知道?

  “膝盖不再会再痛了吧?”少年再问。

  沈仲伦的表情再度惊愕,听闻医者有望闻问切之能,这不过才见一面,也看得太准了吧?

  这时少年又笑了起来:“当年人人趋炎赴势,曲意逢迎,也只有你敢在朝堂之上冒死进谏,说出‘处尊居显,未必贤,遇也;位卑在下,未必愚,不遇也’这样的话,来劝谏武帝纳用寒门子弟,也因此,你在殿下长跪不起,从而落下了腿疾之症,每遇风雨之夜,膝盖便疼得厉害。”

  听到这里的沈仲伦再也忍不住惊骇的叫起来:“你,你是……”

  “沈叔叔,一别十四年,这些年来,你过得可好?很感谢你当年能为我族人收敛遗体,让他们入土为安。”

  沈仲伦的脸色顿时惨白,于骇然之中还有一丝不可思议的狂喜,他忍不住踉跄的上前走了几步,又惶惶不知所措的站定在萧陌玉面前,低声问:“你是玉卿?你可是玉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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