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七章
居委会主任,一年生草本……呃,是三年轮换制,现在的人尤其是年轻人很可能对它没什么概念,甚至会把它和街道办事处弄混,这可完全是两码事:街道办事处主任那可是公务员!
居委会的官方解释是是居民进行自我教育、自我管理、自我建设、自我服务的群众性自治组织。它在基层政权或者它的派出机关的指导下进行工作。
明白了吧,抓住其中两个关键字眼:自我,群众性。有点像我们小时候在老师授权下组成的学习小组。
以前我们经常带着嘲讽的口气说居委会大妈怎么怎么样,那是以前,现在可不一样了——那会居委会光发避孕套,现在还办交谊舞会。如今我们居委会也是政府发工资,我一个月**百呢。
本来这样的好事也轮不到我,自从前几年国家实行基层管理高素质化以来,再想进居委会就需要大专学历了,我们这个最基的层很快就成了很多大学毕业生梦寐以求的缓冲站,我之所以能成为王府大街的居委会主任,是我受到了政府的特别眷顾——因为我是一个孤儿。
等我浑浑噩噩地从一所三四流的大学出来以后就被直接安排到了这里,工作地点,居委会,官职,主任。
开始,我认为我是幸运的,毕竟这个缺儿是很多名牌大学的毕业生求之而不得的;可我也马上发现自己是倒霉的,因为我要去的地方是王府大街。
我们说过了,王府大街的排外性是非常强的,我对这里而言完全是陌生人,虽然不至于像羊入狼群,起码也是把猩猩派给了狒狒,而且我还得面对一件事情:我这一来就使以前的居委会主任,孟大妈成了副主任,这在当地人看来无疑是非常严重的挑衅。
于是在我初来乍到那几个月你看吧,我简直受到了非人的待遇,本地居民在孟大妈的带领下和我展开了一场了表面上波澜不惊,实际却血流成河的斗争——流的都是我的血。
我就不明白了,一张普通的敬告居民注意卫生的传单我贴在小区东门上,他们偏偏要揭下来再贴到西门上;收个卫生费,家里明明有人就是不给你开门,开了门也说没钱明天要去银行取——明明就36块钱!
被人这么冷落了一段时间后,我开始渐渐明白祥林嫂在鲁四老爷家(又见祥林嫂)得到的那声“你放着罢”是多么的凄凉。
后来我想明白了。这就是****呀!王府大街。这个21世纪本城最恐怖地所在。这里地居民不光刁悍难处。在政治斗争中同样游刃有余。你想。他们当初跟着那姓朱地老不要脸混了几百年。这方面能不擅长吗。否则要光靠蛮横无理也活不到解放前。孟大妈在对付菜贩子和我地近交远攻上就是一个例子!
就在我要被逼得去捐门槛地时候。有人给我出了个主意:用怀柔!具体办法就是把自己当成一个打杂地。效仿辫子戏里地小太监。再具体地办法就是:每次孟大妈再喊我小何主任地时候都自动把它过滤成“小安子”。用自己地实际行动让他们明白谁才是这里真正地老大——其实就是一个让他们明白我不是老大也不想做老大地过程。
就这样。把每个老太太地话都当成懿旨。把每个居民都看作是自己地主子。我虽然不是公务员。却抢先一步实现了“人民公仆”地身份。我那位智囊还告诉我。对付这种政治嗅觉极其敏感地人群。服务不能流于表面。要在细节上下功夫。切实做好实处。就把她们当成我丈母娘、老丈人、小舅子大舅子来讨好。后来我总结了一下觉得我也惨了点。“家家都有丈母娘”我是做到了。可我那媳妇在哪呢?这他妈哪是怀柔啊。这是和亲!
不管怎样。通过一段时间地努力大家终于不再把我当外人了——可不是么。一个女婿半个儿嘛。
就拿今天这事来说。孟大妈要不是没拿我当外人。是绝不会把我调遣得如此得心应手地。王府大街地居民对外。除了蛮横。还是有一点自矜地。
王府大街前几年被某历史学家当成了一种历史现象来分析。面对诸多不友善地说法。这位教授独树一帜。强调不能片面地看问题。据他分析。王府大街地居民那莫名其妙地敌视一切地态度不光是因为扭曲了地自尊和自卑地问题。更多地是由于这条老街上地土著历经历史洪流百年。旁观了不计其数地世态炎凉。已经看破一切红尘世事。他们对世界地态度其实代表了一种真正贵族地生存哲理:漠视一切地高贵着。冷眼看世事地时候嘴角带着一丝冷笑。
这两句是那位学家的原话。为了写完这篇文章他还亲自到王府大街来采访过,当时的居委会主任孟大妈接待了他,当学家拿了一大堆第一手资料,踌躇满志地出来以后才发现有俩本地孩子正在给自己的自行车放气,满脑子高贵的学家满脸微笑,带着包容一切的胸怀浑不当回事,回家一气呵成了上面那篇文章,文章发表后学家故地重游,觉得自己为王府大街的居民正了名,怎么也应该被完全接纳了吧,结果孟大妈仍旧不冷不热地接待了他,学家倍感寂寥,出门的时候抱着自行车再被放气的心理准备,结果这回还真没有被放气——他自行车没了。
也不知道学家走的时候有没有看到王府大街居民那“挂在嘴角的一丝冷笑”,我觉得他挺可怜的,用句历史学名词说:这人就一2B。
我比学家聪明,明白一个真理:要有小孩子放你气,你上去踹他两脚绝对比面带微笑能感染他们。什么看破世事历史洪流都是扯淡——穷山恶水出刁民,你得跟丫们对付!
我依旧坐在一圈图钉按成的人造革椅子上,喝着两块五一两的花茶,面前摊着那张《参考消息》,闭目养神。
居委会的办公室不小,有40来平,这是我当了几个女婿大家奖励我的,反正王府大街远离三环地广人稀,街里最高的建筑是土六楼,临街全是居民自己盖的底店,我们这离一个很大的汽车修配厂还有长途汽车站很近。
王府大街毕竟还是21世纪新中国的一条普通街道,它不是水泊梁山也不是金三角贩毒地带,虽然小有恶名,也就附近的人略有体会,生活节奏飞快的人们他是不会特意去看这条街叫什么名字的,所以开点买卖总归还是有人来的。
当然,来消费和来销售我们还是有区别对待的,那个卖菜的小贩就是典型——他是唯一敢骑着人力三轮来王府街卖菜而又没被放气的人。孟大妈第二天提起他,还说“我还欠他5分钱呢”,第三天便没有说,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大约菜贩子的确是怕了……
我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又把时间放慢了,我之所以说我比别人闲得多,不是因为我在居委会工作,是因为我可以随意挥霍多出来的时间,只要我愿意,你们的一秒我可以过成一个小时。
当然,只是我眼里的一个小时,世界还是世界,一秒还一秒。
世界从来就没有改变过,所谓的放慢,只不过是在我眼里,在这个被放慢的世界里我要正常行动的话,那么我在你们眼里可能就像一个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手舞足蹈的精神病——就像看录象放了8倍快进那样,快和慢本来就是相对的。
一样的事物在不同的人看来本来就是有差别的,你把一把枪放在一个神枪手的面前,在他看来那就意味着一个一个的十环;把一团线和一个绷架放在手巧的姑娘面前,在她看来很可能就已经是一副成品的刺绣了。你要把针线给神枪手,他把指头刺成莲蓬也绣不出一个靶圈。这全是因为个人能力的关系。
我靠,又深邃了!我真怀疑因为这个能力我将在25岁那年抢先活出40岁的心态来,反正那天在网上测验我就已经37岁了,其实我还不到25岁。当然,也有可能是那个测验不准,我们家楼下那小丫头今年16,测出一个56岁来,就因为失了两回恋。
这种能力也不是可以随心所欲使用的,他跟人的力气是一样的道理,一个人要想跑得越快他就得花更多的力气,同样的道理,我把时间放得越慢就要付出更多的力量,这种力量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但它绝不是永不枯竭的,有时候我把时间放得过慢它就会有衰退的迹象,好在应付日用:比如跑个腿捎个信追个菜贩子什么的足够了。
它的好处就是平时还有大把时间胡思乱想,我想等我老了,心理年纪不管,但一定已经比同龄人活得更久。
这种力量我使用也并不是太频繁,有时候一整天都不会用一次,因为你知道,人活着有时候希望时间过得慢,可有时候巴不得它赶紧出溜过去算了,比如小时候上学,长大了上班,排队。很可惜我只能放慢时间,不能使它筱乎而过,不过这样也好,我真怕我拥有那样的能力之后在一天之内就会变成老头——你想想,在人漫长无聊的一生里,有多少时间是有必要珍而重之地度过的呢?哎,又深邃了。
我正坐着,一辆普桑停在了办公室门口,车门缓缓地打开,一只手缓缓地搭上车门,一只脚缓缓地迈出来……我急忙恢复了时间秩序,车里那人才以正常的姿态下来,他走到我的门前,非常客气地问:“我可以进来吗?”
我的门是敞开着的,所以能看清来人的脸,这是一个穿着打扮都很普通的中年人,有些谢顶。
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他第一眼感觉就是觉得他从那辆桑塔那车里出来很不协调,他应该坐更好的车。
只要略有社会阅历的人就能感觉到,这个中年人绝不简单,他应该是那种被极其优越的生活滋润得有些不识人间烟火的主儿,虽然穿着平常面带微笑,仍旧让一般人无从亲近。我猜他特意坐了一辆破车也是为了不惹人注目。
我急忙站起来:“您有事吗?”或许这人还归我的辖区,王府大街几个社区两千来人都属我们居委会管,有一半个(残疾人)没见过的也正常。
他先跟我握了握手——依然是上等人那种保持距离的轻握,不经意间露出了腕子上的欧米咖手表,不过能看出来他没有瞧不起我的意思,他的脸上甚至带着几分谦恭:“你就是段明辉先生吧?”
“是我,您是?”
“我姓吕,吕唯民。”
“哦,吕老板,能这么称呼您吗?”
吕唯民见我似乎识破了他的身份,心不在焉地微笑道:“随便吧,不用客气。”
“坐吧。”我看了看简陋的办公室,也没打算跟他分享我那两块五的花茶,我搓着手说:“您来是为……”
吕唯民急忙欠了欠刚坐下的屁股,谨慎地说:“我来是请你帮忙的。”
我为难道:“我应该帮不了您什么大忙,要是片儿内的事您找孟大妈更靠谱。”我觉得他一准不能是找我办低保的,开暂住证证明的可能性也不大……
吕唯民把胳膊支在桌子上,颓唐地捋了捋前额稀疏的头发,有些虚弱地说:“不久前,我世上唯一的亲人,我的女儿死了。”
我稍稍意外,说:“很不幸,可是那个……您是要销户的话就找错地方了,这事归派出所管。”
吕唯民忽然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我说:“我是来请你救她的!”
我悚然一惊,不禁下意识地说:“你开什么玩笑?”
吕唯民好象也有点不自在,但他还是坚定地说:“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帮我的人。”
我一只手按在桌子上,脑筋急转,设想如果是一般人遇到这样的情况该怎么办,最后说:“您的脑子最近是不是受过什么刺激?”
想不到吕唯民豁地站起来:“当然受过刺激,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唯一的女儿死了!”他歇斯底里地瞪着我。
我才不怕他呢,在王府大街跟我耍横相当于去武警宿舍打劫!
我成竹在胸,提醒他道:“你别激动,这事我就算不帮你也没人能管得着!”
吕唯民却好象听出了话外之音,充满希望且决绝道:“所以你一定得帮我!”这几个字说得咬牙切齿。
我这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心虚道:“你再这样我可报警了啊,我们居委会跟派出所可是有业务往来的!”
吕唯民盯着我眼睛一字一句问:“你确定不帮我了?”
我被他盯得毛毛的,可还是只能说:“我是有心没……”
吕唯民忽然转头冲门外央求道:“刘老,您是不是该出来了?”
门外传来一声俨然的咳嗽声,我诧异地扭过头去,只见一个脏兮兮的老头拎个鸟笼子信步走了进来。
我顿时哭丧了脸,对吕唯民说:“你以后你喊他名字喊全了——刘老六,不是刘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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