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十月十一日的早晨,有人在千住新桥附近的建筑工地发现了一具尸体,上面盖着蓝色塑料布。被害人名叫野口史子,是一个四十三岁的家庭主妇,她的丈夫在足立区经营着一家工厂。据死者丈夫说,十月十日的傍晚时分,野口史子出门回了娘家,之后他就和朋友去喝酒了,直到凌晨一点才回家。尽管发现史子不在家,但是他以为史子在娘家住下了,也就没有特别担心。

        根据解剖结果推测,死亡时间是十月十日下午的六点到九点,也就是史子刚出门不久。死者脖颈上有明显的勒痕,看样子是被人从背后袭击的。没有东西被盗,只是在死者的衣服下面发现了一个小纸条,上面贴了些铅字,警方认为是从报纸杂志上剪下来的,就像是从前盛行的威胁信。贴在纸上的只有数字和小数点:

        45.648055

        149.850829

        警方认为这应该是罪犯在传递某种信息,而并非出自被害人之手。如果这样的话,这个案件就和品川案件脱不了干系。但是,这些数字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两起案件有什么联系?

        然而,虽然投入了大量的警力进行调查,警方还是查不出这两起案件有什么关联。终于,特别搜查总部内出现了“现场出现相似数字不过是纯属偶然,搞不好原本就没有任何关系”的声音,也有人提出“品川案件的相关人等向外泄秘,又碰巧有人在千住新桥案件上利用了这一手法”。

        但是,要说是“偶然”,在这两起案件中留下的纸条未免也太相似了吧!况且,也没有人向外泄露过任何信息。

        就在这个时候,焦头烂额的特别搜查总部又遭到了重重的一击。十月十八日的晚上,第三起杀人事件发生了。

        被害人叫畑中和之,今年五十三岁,是高中教师。凶案发生在首都高速中央环线葛西立交桥下方的道路上,此处是被害人每晚慢跑的必经之路。死者全身布满被钝器击打的痕迹,没有勒伤的印记,最致命的是后脑勺的那一击。

        被害人在衬衫外套了一件防风运动衣,口袋里装着一张纸片,上面印着两行数字:

        45.678738

        157.788585

        一名男子坐在饭店大厅的沙发上看着一本文库本。不过倒也没必要确认那些“暗号”,因为他就是和新田同一科室的本宫刑警。他外形干瘦,颅骨清晰,留着乌黑的大背头,细细的眉毛上有一个五厘米左右的疤痕。这幅尊容怎么看都不像饭店服务生,假扮成黑社会组员倒简单些。

        本宫看见新田,扬起嘴角。

        “这打扮真是和你的气质太相符了。”

        “糟糕透了。”新田隔着桌子,在本宫对面的沙发上坐下,“说老实话,真的是烦透了,要是允许的话,真想找个人来替我,救我出苦海。”

        本宫把包着书皮的文库本放在桌子上,也看不见是本什么书。

        “想想咱们科室的那些个伙计吧,长的是饭店服务生的脸吗?英语也完全不会。从这点来看的话,你外形不错,又是海归,英文好,真是最合适不过了。已经定了的事,就别再发牢骚了。”

        “也就是发发牢骚嘛。”新田拿起桌子上的书,翻开一看,居然是漫画《铁臂阿童木》。

        本宫从身旁的包中拿出一个文件夹,说:“看看这个。”

        “这是什么啊?”新田拿起文件,上面贴了很多人的照片,有抓拍的镜头,也有证件照之类的大头照。照片下面都标着姓名以及他们同被害人的关系。

        “这是目前这三起案件的相关人士,共有五十七张照片。”

        这些档案的意义,新田完全明白。

        “你该不会是在想,万一照片中的人在饭店现身,就将他牢牢锁定吧?”

        “嗯。不光这里,安全出口和员工通道口也都有人看着,这玩意儿可是人手一本呢。”

        “真是考虑周全啊。”

        本宫嘴角一歪,便把文件夹放回包内,也算是回答了新田的问题。

        “无论我们怎么小心留意,如果犯人不在名单之中的话一切都是徒劳。要是那家伙光明正大地办理了入住手续进了客房,我们就没理由干涉了,也没办法查可疑的人。所以,就只能靠你们了。”本宫耸耸肩,一阵苦笑,“当然不用我多说,想必课长早已讲过了。”

        前辈的话语中流露了些许焦躁和内疚,也许是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痛心吧。

        新田站起身来,说:“我已经充分认识到了任务的重要性。”

        从关根给的图纸上来看,一层大厅还有两个地方安排了便衣刑警。一处是厕所旁,一处是前台的前面。新田一处处地确认地点,都是见过一两面的人,新田向他们投去意味深长的眼神,想必他们也知道是谁扮成服务生潜伏在饭店里吧。

        来住宿登记的客人越来越多,服务台前排成了一小队。也许是周末的缘故,来的大多为情侣或携家带眷的客人,不过商人模样的男性住客也不少。也许是饭店处于机场大巴终点站附近的缘故,还有一些外国客人。

        新田听到旁边有人用英语小声说话,大概意思是:还是一样啊。接着,一个拖着旅行箱高大的金发男士站在他前面。

        “还是一样吗?”新田用英语问道。

        男士苦笑着歪了歪脑袋。

        “因为我总是乘同一航班,这个时间来办理入住手续没一次能爽快完事的。特别是周五,总是这样。”

        “是吗?”

        金发男士不可思议地看着新田:“你不知道吗?”

        “抱歉,我是刚来的新人,今天只是在前台见习。”

        “是吗,在这么好的地方上班不错啊,在我经常入住的饭店里,这里可以排入前五名了。”

        “谢谢。”

        “加油啊!我要加油排队了。”说完,男士拖着行李箱朝后面的队伍走去。

        看着外国客人的背影,新田露出微笑。新田心想:入围客人心中最好的五所饭店之一啊,虽说和自己没多大关系,但总不是什么坏事。

        “喂!”忽然有人喊了一声,见新田没有搭理,紧接着又喊了一声:“喂,就是你。”

        新田转过头去,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身体发福的男人正满脸不快地看着他。

        “您有什么事吗?”新田问道。

        “能想想办法吗?”肥胖男用晃动着的双下巴指向队伍。

        “想办法的意思是?”

        “我非常着急,六点钟我在这里的日式餐厅约了客户,想在六点前办理好入住手续。”

        新田看看手表,就差五分钟了。要是按顺序排的话,轮到他的话恐怕得六点多了。

        “那么饭后帮您办理入住手续,您看可以吗?”新田试探着问道。

        “不先办手续的话,餐饮费没法算在房费里不是吗?我也有我的难处,你赶紧想想办法吧。”

        “对不起,这个很为难,其他客人也在排队等着呢。”

        “我可是这饭店的常客。”男人的声音中夹杂着威胁,“而且这次预约的也是你们的商务客房。”

        “抱歉,您说的和这件事没有多大关系,我们饭店的宗旨是对待顾客一视同仁,我们也没法对你……您,特别照顾。都是成年人了,这个您应该懂吧?”

        那胖男人瞪大眼睛,抬头望向新田。

        “什么?用这种语气说话,你把客人当成什么了!”

        “即使您是顾客,也不能无视饭店的规则啊。”

        “您好。”一个黑影从新田的左侧冒出来,山岸尚美出现在新田面前。

        “发生什么事了?”

        “我,我,我……这家伙……”

        那胖男人言辞激动,说了他的要求和对新田的不满。他说话时前言不搭后语,完全不得要领。

        “原来是这样。给您添麻烦了。”令人吃惊的是,山岸尚美似乎已经明白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她对着男人一鞠躬,道,“既然这样,请允许我们为您办理入住手续,就请您在日式餐厅等候吧,手续办理完毕,我们的工作人员会把房间钥匙卡和登记单替您送去,到时候您只需要签个名就可以了。”

        “就这么去餐厅等可以吗?”男人绷着脸,不高兴地说。

        “当然可以,不好意思,可以冒昧地问一下您的姓名吗?”

        确认完男客人的姓名,山岸尚美回头看看新田小声说:“进服务台里面吧,我也马上过去。”

        新田点点头,瞥了男性客人一眼,那男顾客吃了一惊,吓得向后仰了一下。

        前田打开前台后面的门,便来到了里面的办公室。不一会儿,表情凶恶的山岸尚美走了进来。

        “新田,刚才那样处理问题不行。”尚美声音尖锐。

        “什么呀,那个客人很奇怪好不好!”

        山岸尚美缓缓地眨着眼睛,摇了摇头。

        “不奇怪。他着急办理入住手续,但自己又不能办,所以他刚才的表现也是情理之中的。”

        “就算是这样,但其他的客人不也是在规规矩矩地排队吗?难道因为他会抱怨就要给他特殊待遇吗?即使他是顾客,做的不对就是不对。”

        山岸尚美用她那细长而又秀美的眼睛紧盯着新田。

        “新田,我问你,逮捕违法犯罪的人是警察的职责吧?那么,如何判断一个人的行为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

        新田看着尚美的脸,道:“我不明白你问题的意思,区分正确的和错误的事情,这应该是一个正常人所必备的常识。”

        尚美生气地抬了抬下巴,勉强一笑:“那么再问你。以前边开车边打电话是可以的,现在却不行了;以前坐在后座的人不系安全带是可以的,现在也不行了。也就是说那些曾经正确的事情不知不觉就转化成错误的事情,这难道就不奇怪了吗?”

        “你这是在强词夺理。改变的是法律和规则。不服从的就等于违反规则,这当然是不对的。”

        “那么就得出这样的结论:是否遵守规则是警察判断一件事情正确与否的依据。没错吧?”

        “嗯,可以这么说。”新田挠挠鼻子。

        “这样的话,和我们是一样的,我们饭店服务人员同样也以规章制度为重。”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刚才为什么不让顾客遵守饭店管理规定。来得晚是自己的事,按顺序排队是饭店的规定吧。”

        “没有这项规定。”尚美摇摇头。

        “什么?”

        “规定是由客人决定的。据说在从前的职业棒球赛中,有裁判宣称他自己就是规则,说的就是这个意思。饭店也一样,客人就是规定,所以根本没有顾客违反规定一说。我们自然要服从客人提出的要求,而且是绝对服从。”

        新田太吃惊了,以至于一时说不上话来。他使劲挠着刚打理好的头发。

        “虽说顾客就是上帝,决不能违背顾客的意愿。要是容忍所有客户的无理取闹那真是没完没了。我们要是任由他们为所欲为,最后岂不是会变得不可收拾?”

        “所以想办法解决问题才是我们的工作。如果所有的客人都是礼貌、理性、有耐心的,这世上就没有比饭店服务生更轻松的工作了吧。”

        新田自感理屈词穷,深深地叹了口气。

        “当服务生需要强大的内心,而且必须这么做。”尚美说。

        “这就是饭店啊。”就在新田无法理解的时候,从他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新田向后面看去,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瘦瘦的男人,穿着前台登记员的制服。

        “很抱歉,偷听了刚才你们的谈话。”

        这个人叫久我,好像是大堂经理。

        “这件事我会问清楚。对我们来说,是想要尽全力协助你们办案的,所以我会协助你的工作,有什么事的话,不要客气,尽管找我。”

        “真是太感谢了。”新田说完鞠了个躬。

        “新田先生,即使你装扮成服务生,也不要把这份工作想得太难了。”久我笑着说,“基本目的就是让顾客舒服满意就可以了,对言行举止的要求也是为了这个。如果自己的话被否定,大部分的人都会感到不舒服。因此服务生是不会与顾客唱反调的,当然也不是予取予求。”

        “此话怎讲?”

        “就像刚才所说的,我们的服务让客户舒适满意是第一位的。反过来说,也不是什么都听顾客的。”

        “不知道您说什么,禅语似的,有点莫名其妙的感觉啊。”

        “和山岸在一起工作久了就会明白了,她很优秀。”

        被久我这么一说,新田再次看向山岸尚美。她用冷静的表情接受他的注视,可是马上又把视线移开了。

        吃完简单的早餐,新田被尚美催着去了前台登记处。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让他办理客人的入住手续,所以今天的工作就是站在后面观看、学习工作人员的工作方式。当然,新田的目光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入住的客人。在众多来客中如果有人异常冷静不动声色,说不定就是潜入饭店策划第四起杀人事件的人。

        即使是这样,新田感到来客真是千姿百态。即使都是商务人士,给人的感觉也是千差万别,有的身着高档服饰,也有的就是普通的西装皮鞋,一脸倦容,疲劳不堪。有的人对饭店工作人员傲慢无礼、妄自尊大,也有的人语言温和、态度恭谦。

        也许今天是周末的缘故,旅行的客人要比商务人士多一些。很明显是出来家庭旅行的四位客人,看样子像是从寒冷的地方过来的,嘴里一个劲地说“还是东京暖和啊”。貌似父亲的男子,还没在登记单上签名就先向尚美询问了去东京迪斯尼乐园的路线。尚美没有催促客人签名,而是拿出观光地图,耐心地给他介绍,丝毫没有不耐烦的意思。

        当然,也有的人乍一看像痞子一样。一个嘴里嚼着口香糖的人大摇大摆地走到前台,只说了一句“佐藤”。当被川本问到名字时,那人的两条细眉毛立刻挤到了一块儿:“就是刚才打电话的那个人,快给我登记单,我要办入住。”

        男人签字的时候,川本小声问山岸尚美,该不该收押金。尚美简短地说了一句:“不需要。”

        行李员走近前台,川本把房间钥匙交给他。

        “我自己来就行,不用跟着了。”男子说完夺过钥匙走了。

        新田的目光紧追着男子,忽然看见一个打扮花俏的女人出现在他身旁,挽起男子的胳膊一起向电梯走去。

        看见客人走远了,新田问尚美为什么不收他的押金。

        “理由很简单,我猜想他肯定会拒绝交押金。”尚美回答得很干脆。

        “就因为这个?”

        “那个时候旁边有很多客人,如果我们和他僵持不下的话,其他的客人肯定会不高兴,也会给排队等待的顾客带来不便,所以遇事要随机应变。”

        “也许如你所说,那位客人会抱怨,但是这样做的话不是等于破坏规矩吗?虽然顾客就是制度,但该收的钱不收这也太奇怪了吧?碰到难缠的客户就什么都听他的话,如果他不想交住宿费呢,你该怎么办啊?”

        面对他的质问,尚美爽快地回答:“不交住宿费就不是入住饭店的客人了,所以也没必要听他的了。我们按程序来就好。我们首先要说服他交住宿费,如果他强行不交的话那就只好叫警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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