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无言的疼痛
风吹过。
很干很涩的风，吹过冷杉的脸颊，就像是一柄柄刀子刮过。
刮得他眼角干涩，满目通红。
年就站在他对面，两只嫩生生的小手伸着，在风中纹丝不动。
“要怎么做。”
冷杉心里有无数疑问，什么是帝国，为什么哥哥要在这个地方留守六年，为什么年会出现，为什么年选择了他，为什么哥哥会全无踪迹，哥哥之后去了哪里，他现在怎么样，是否安全……
但是他一句话都没有问，他只想知道之后应该如何做。
很多时候问再多，不如去做。
脚步迈开之后，那些问题就会迎刃而解，或者……将他迎头吞没。
年的目光里闪过一丝欣赏，她并不知道少年的心思，但这不妨碍她知道少年的果决。冷泉这个名字对于冷杉而言，就是一个无论如何都要去做的理由。
刀山也好，火海也好。
这就是眼前这个少年的态度。
“这里是帝都，旧日里整个帝都的中心，泉他给你留了一样礼物。”
“跟我来。”
她转过身，这次和之前的逡巡不同，她的步子迈得很大，那对光滑白嫩的小脚踏在砂砾上，径直往着废墟深处走去。
“踩在我的脚印上。”年补充道。
冷杉在后面亦步亦趋，他眼里只剩下那些猩红的脚印。年的脚步渐快，冷杉也加快速度，两个人快步穿过碎石嶙峋的废墟，眼前的景象也渐而变化，从之前完全看不出样子的碎片逐渐开始显现出建筑的样子。
不论是石柱还是石壁，上面都雕刻满了繁复而纷杂的图案，像是符号文字又像是一幅幅抽象的壁画，充满了庄严和宏大的美感。
年说这里曾是帝都，看样子不是在骗他。
再往前走，碎石也都少了许多，脚下的路变得平整，一块块青黑的石板严丝合缝地将地面覆盖，上面清冷光滑，冷杉呼吸之中也带上了一些湿润。
“到了。”
年忽地停住了。
冷杉这才发现，他们已经行进到了废墟的深处，这里应该称作宫殿更合适一些，和外面的废墟相比，这里几乎没有什么损坏，除了天顶暴露，其他的位置雕梁画栋，一派豪气。
而他的正前方，是一座长达数百级的石梯，跟脚下的青黑石板同色，石梯也是深邃的青色，滑腻腻湿乎乎，淡绿的苔藓毛茸茸地生长着，石梯的顶端，模模糊糊的，只有一团黑影。
“上去，拿到它。”
年这么说道，随后就退到了一边，垂首立着。
冷杉点点头，没有多言语。他本身就是沉默寡言的性子，在独自一人的日子里更是冰冷了许多，而此时，他更是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什么东西，或者说是哥哥留给他的那件礼物，就在这段石梯的顶端呼唤着他。
然而就在他迈步往石梯上走的时候，年忽然在旁边低声说了句话。
“忘了提醒你，走在上面，会有点疼。”
冷杉楞了一下，但是他的一只脚已经踩在了上面。
骤然，从这只脚上，一股穿透的刺感袭来。
这个骗子！这哪里是有点疼！这简直是……疼死人了！
这些布满苔藓的石梯上明明什么都没有，但是他踩着的部位就像是踩在了刀尖上，不，应该是针尖上，无数尖锐刺痛的感觉潮水般地涌进冷杉的身体。
疼！
这是冷杉大脑里仅存的感觉，他明明穿着鞋子，虚拟网忠实地把他在现实世界的穿着都复制了进来，从基础生活中心领来的鞋子是人工合成橡胶的鞋底，又厚又硬，但是踩在这些苔藓上仿佛不存在一样，他甚至能够感觉到那些湿滑的苔衣包裹住了他的整只脚掌，而下一刻这些触感就变成尖锐的痛觉，险些令冷杉失声叫出来。
“这座长梯是通往正殿的唯一通道，它名叫‘苦海’，一共三百零二级，上面覆盖的苔藓是帝国里特有的植物，名叫‘钻心针’，它释放的孢子能够带来高度的痛感，就算是最初级也相当于骨折，而苦海的阶梯每过十级痛觉就会增加百分之五十，如果要通过这里，你需要承受相当于人类女性分娩十倍的疼痛程度。”
年在一旁轻描淡写地解说着。
但是话音还没落，冷杉已经蹬蹬蹬地连续上了数十级阶梯。
他整个眉头都拧在一起，表情狰狞，豆大的汗珠从额上一颗一颗地凝出来，又滚落到他的眉间，眼角，滴落到脚下的翠绿的钻心针上。
他就这么一路向上，三百零二级的距离转瞬即逝，冷杉的下一步，就是第三百级，但是他停住了。
冷杉停住了。
就这么短短几分钟，他整个人就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全身都是涔涔的汗水，面庞通红，牙呲目裂。三百级，十五倍的痛觉增幅，这几乎相当于把整个人都绞断一般，疼得麻木。前面这区区两步犹如天堑，他甚至连抬起脚的力气都不再有。整个人如同在风暴中飘摇的小舟，摇摇欲坠。
这似乎就是极限了吗？
阶梯下的年望着冷杉停下来的身影，轻轻摇了摇头，果然还是太心急了吗，她在心里这么轻轻地问自己。
“他也曾……也曾走过这段苦海吗？”
冷杉忽然开口。
年在阶梯下，她没想到冷杉还能开口说话，她也没想到他停在那里，问的却是这句话。
她不知道冷杉是一个什么样的家伙，但是冷泉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一清二楚，他当初来到这座苦海面前，也是硬撑着一口气走过了苦海。
她恍惚了一下，随后回答：“日日如此。”
“呵……我不知道，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走这段路，这些疼……疼得我几乎都不能思考，能够走过……这段路，哥哥他一定有……一定有什么必需的理由。他为了这个理由……走了六年……那我……就这么一次……”
“凭！什！么！失！败！啊！”
轰然，整座石梯都在颤抖，像是在呼应着冷杉的嘶吼，一阵风吹过，吹开苔衣，卷向空中，无数翠绿的莹草如雨，星星点点，包裹住冷杉，又像是真正的雨水一样，渗在他的身上，缓缓地变成浅色的荧光。
风吹过。
很干很涩的风，吹过冷杉的脸颊，就像是一柄柄刀子刮过。
刮得他眼角干涩，满目通红。
然后，他连踏两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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