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贺礼
“哦?误会?“太后娘娘饶有兴致地看着姚英,“怎么是误会了呢?哀家可听得不少传言呐!这宫里内外都传得沸沸扬扬的。”
姚英立即叩首,恭敬道:“太后娘娘圣见,臣女资质平平,不过是偶然在普照寺参加开光大典,许是哪个香客在臣女所站之处曾撒过不少鱼食罢了,引得普照寺开光放生的鱼儿尽数围在臣女眼前,此等偶然实属误会,请太后明鉴。”
太后掩面一笑,道:“哀家倒是看你这孩子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并无一丝胆怯,倒不觉得你是个资质平平的丫头了,毕竟是姚相爷的孙女,切不可妄自菲薄。快起来吧!”
“谢太后娘娘!”姚英缓缓起身,身后的小厮端上来了进献太后的贺礼,姚英说道:“此物乃是祖父亲自手书题字一卷,恭贺太后千岁之喜。”
姚英、姚云二人缓缓展开卷轴,只见十个苍劲有力的大字,跃然纸上——“幽兰生前庭,含熏待清风。”
太后虽年事已高,可依旧目视清晰,远远看着姚相手书的大字,那般细细端详,忽然笑道:“姚相的字真是愈发的老道了,快快收起来,待我回宫,挂到我寿康宫中去。你们两姐妹也快起身吧!”
姚氏姐妹起身退下,待到坐定,姚英这七上八下的心也总算落定了。姚云悄悄在姚英耳边问道:“大姐,祖父写的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
姚英无奈摇头,道:“叫你平日里多读写书!自己猜吧!”姚云一头雾水,却怎么也想不透。
可此时姚英心中却陷入沉思:“没有提前看过这幅字,不曾想祖父竟写的这是陶潜公的句子,原始:幽兰生前庭,含熏待清风。清风脱然至,见别萧艾中。行行失故路,任道或能通。觉悟当念还,鸟尽废良弓。寻常人乍一看便以为是以幽兰之芳比喻太后高洁,但是其实在细细想过后面的诗句,才知道祖父是表明自己将老欲要隐退之意,也是希望太后念及他多年的劳苦,莫要鸟尽弓藏,祸及家人之意。不知祖父这样做究竟何意,而太后娘娘是否也会与我也是一样的想的……”
接二连三地各家的公子小姐也纷纷前来贺寿,祝寿的献礼也都是华贵异常。只是姚英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未过多在意,直到一个尖锐的声音把她从沉思中拉了出来——“永定王世子——杜渐卿,永定王次孙——杜函经,孙女杜云青,觐见贺寿!”
姚英的脑袋里好似“轰隆”一声,尽管她并不想见到他,可是当他缓缓地走到前面来时,姚英的目光却不自觉地注目在他的身上。只见杜渐卿仍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素青色的衣衫竟映衬出些道骨仙风来。“他瘦了。”姚英心里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惊得她自己不禁低下了头。“我哪里有资格关心他瘦不瘦呢?”想到这里,姚英竟有些鼻头微微酸楚。
姚英不敢抬头,生怕叫人见了自己这般动情的模样。只听得他们兄妹三人行礼过后,杜渐卿道:“启禀太后娘娘,祖父托人将此本《太上问道经》送予太后,以表心意,祝愿太后洪福齐天,仙寿永享。”
“永定王爷进来身子骨可好?”太后关切地问道。
“回太后的话,祖父一向康健硬朗,同诸位仙家道士共同修炼,身子骨依旧强健。”
“好……那便好……那便好……”
随后杜家兄妹三人便退下,诸家子弟继续觐见贺寿,这礼整整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可姚英自从瞧见了杜渐卿的身影却始终低着头,心思也开始沉重起来。
“大姐!”姚云又凑上来悄悄说道:“你这想什么呢?你看那边的公孙妙一直在瞧着你呢!”
姚英抬起眉眼,不巧正和公孙妙的目光对视上了,那公孙妙微微一笑,便把目光转到了别处。姚英心下一惊,莫不是她看出了什么?万不可叫她发现自己就是花尽溪,否则她更加会觉得姚家是别有用心了。
姚英死死地低着头,直到会宴结束,众人跟随太后娘娘去赏菊,姚英觉得最好不要凑到前面去,免得叫公孙妙看见自己,便打算悄悄地在后面跟着。可姚云偏偏是个孩子心性儿,偏要去找温如沫一同去前头,看赵祯公子,姚英拗不过她,只得叫她一人小心,不可莽撞,话还没说完,姚云就已经一溜烟地跑掉了。
跟在人群后面的姚英正低着头走着,只听背后一声温暖的问候,却打破了她一个多月以来内心的沉静。
“你怎么样了?”
姚英站住了脚,却不敢回头,她知道是杜渐卿的声音,她不应该回头,可她却忍不住再去看他一眼,她慢慢地转过身去,抬头看见了那个依旧温暖的笑脸,好似什么也没发生,好似什么也不曾改变。
“挺好的。”姚英轻轻地回答道。
“挺好的就好,这些日子你也经历了很多事,我也替你担心,若遇到难处,可以来找我。”
“多谢你关心,暂时还没有。”姚英假装着自己内心毫无波澜,但是听到杜渐卿对自己的关心,她还是心中翻起了巨浪一般。“他这是什么意思?是心里一直在念着我的意思么?”姚英心乱如麻,可她并不是个允许自己烦乱的人,凡事她都要弄个彻底明白。
“你……”姚英刚刚要问,杜渐卿便快速打断她道:“你与云青交好,在我心里你也如同云青一般,是我的小妹妹,关照你也是应当。”
原来是这样。
姚英终于恍然大悟一般,她不想再问了。答案其实早就在哪里,何必非要弄个明白,非要被人连续拒绝两次呢?
“多谢。”姚英不再站在原地,转身离开,她缓步地走向了人群,心中仿若空无一物。而杜渐卿看着姚英一步步远去的背影,心头仿若被刀扎一般,隐隐作痛。
他贪婪地盯着姚英的背影,那个瘦弱却无比坚定的背影,让他想起了他第一次见到姚英的时候。那时的姚英也只是个八岁的孩童,那日正值盛夏,微雨绵绵,酷热的暑意被这连绵的细雨暂时阻隔在云层之外。老师的课业才结束,十五岁的杜渐卿漫步在姚府后花园水池边的凉亭里躲雨,在池边的不远处却有一只巨大的荷叶不停的抖动!杜渐卿觉得甚是奇怪,便稍稍向前走去,一瞧,竟是个女孩正怀里头举着荷叶遮着雨,蹲在池塘边上。
杜渐卿不知是谁家的女娃娃,只是觉得好玩,便冒着雨凑上前去。只见那女孩在巨大的荷叶底下倒也淋不到一丝雨,只是低着头向下看着什么。杜渐卿也蹲了下来,仔细一瞧竟是一窝被细雨淋湿淹毁了老巢,正在到处乱爬的蚂蚁。
“你在看什么?”杜渐卿问道。
小女孩并不答话,只是看了一眼他,站起来走到池塘边,抻着短短的胳膊好不容易又揪下来一支荷叶,递给他。“呐!给你!”
杜渐卿结果荷叶,学着小女孩的样子也顶在头上。只见那女孩用手中的一根青草挑起一只落入水中的蚂蚁,放到自己脚下没有雨水的地方,就这样反复反复,不停地捞着奄奄一息的蚂蚁们,乐此不疲。
“你这样捞又能捞多少呢?蚂蚁那么多,一场大雨淹死的蚂蚁数不胜数。”杜渐卿劝道。
小女孩并不答话,还是固执地打捞着,大概是厌烦有人叨扰,只是噘着嘴并不说话。
杜渐卿只觉得这小女孩古怪的可爱,便也揪了一根草,两个人对着水坑里的小蚂蚁一只只地捞了起来。
“啊!”小女孩突然叫了一声,吓了杜渐卿一跳。“不对!”
杜渐卿一脸惊讶、莫名其妙地看着小女孩,她突然扔掉了手中的青草,转而在草丛里找到了一根木棍,放在水中,那水中的蚂蚁便纷纷爬上了木棍上面求生。她又把蚂蚁窝边上的水坑一处较为低洼的地方挖出一条一指宽的沟渠,水流顺高势而下,水坑里的水也渐渐少了。
“看来这窝蚂蚁得救了。”杜渐卿笑道。
小女孩盯着那群求生的蚂蚁,激动地说道:“这大概就是书里说的意思吧!”
“书?什么书?”
小女孩费力地自怀里掏出一本跟自己的脸差不多大的书,上面写着《治水策》,书册已被小女孩翻阅的颇为残破,只见她兴奋而快速的翻到一页,举起来小小的手指给杜渐卿看。
“这上面说——治水之法,不可泥与掌故,不可妄信人言,非相度不得其情,非咨询不穷其致,必得亲躬。我就是来亲躬的!”
杜渐卿看着这小女孩古灵精怪的小脸,骄傲地向上看着他,荷叶上的水滴在脸上却依然开心地笑着。他不禁大笑起来。“想不到这世上还有你这样的女孩。”
是啊,那时的杜渐卿也没有想到,这世上还有这样的女孩,这般聪慧,却又这样的有自己的想法。十五岁的杜渐卿好久没有那样笑过了,那天大概是他自从十岁以来笑的最开心的一次。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就是这样,这个看着有点朴素无华的女孩,却这样明晃晃地走到自己的内心深处。
想到这里,杜渐卿不禁清醒过来,他紧闭上眼睛,拼命地告诉自己,不属于自己的就不要奢望,尽力地忘掉了刚才回想的一切,心绪宁静,再也看不出一丝的心痛和慌乱。
再次睁开眼时,人人看到的还是那个依旧风姿绰约、道骨仙风的城北杜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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