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夕岩领
从冰霜要塞到皓月城，一共要走五到七天的路程。
到现在为止，罗宾总算明白了之前婕希所言非虚。
国王亲卫能在三天内从皓月城赶到绯云海岸来接应他们，真的是马不停蹄，日夜兼程。
整个伊特奈尔的北境极其荒凉，从冰霜要塞出来，一直向南，几乎没有多少富庶的镇子。
路上的植被稀疏。
没有多少大型的森林，只有一些矮小的灌木，连同草被都显得枯黄而稀少。
所以，罗宾他们也很少看到成群的牛羊或者是大量的马群。
有的是零星的山羊群。
它们跳在山坡上，向上啃食着荒芜的野草根。
偶尔走过挥舞牧鞭的小姑娘，也没有对他们的到来表示多少惊奇。
或者说，与其关心那些大人物们的过往，远没有下一顿饭吃什么更令人着迷。
天上的乌鸦盘旋，还有一些随处可见的荒野捕食者——
即使罗宾叫不上名字。
但是从众人眼中透露出来的恐惧，也大概能够想象得到那些东西的可怕。
其中他们还目睹了一次半角灵狼捕食无冬羚羊的过程。
连匍匐在罗琳怀中的闪白都被吓得往里一缩。
那只苍凉的蓝色半角野兽，似乎注意到了精灵狼和他们的存在。
但是，它似乎明显感觉到了来自于人类强者的畏惧，始终没有接近。
孤立站在山头上的几只半角灵狼目送着他们远去。
罗宾看着这些瘦骨嶙峋的野兽，以及它们眼中的奇怪目光，只觉得胸中溢满了一种复杂的情感。
说不上那是什么。
如果真要说的话，也许莫过于天下苍生，皆是平等这种老掉牙的东西吧。
觅食者无处不在。
生存的本能驱动着一切的生物，在变化之前作出相应的行动。
一切都仿佛在显示——
凛冬将至。
并且，贫瘠伴随着这里的人们。
包括他们路上落脚的小村，都显得穷困不堪。
许多村落只有零星的几户人家。
物资匮乏，食物和燃料，以及过冬的皮毛都显得极为稀缺。
连过路歇脚的商人都没有多少，在途中，罗宾只遇到过一支来自派罗克森的商队，她们却急匆匆地要赶去富庶的圣贝塔领。
所以，哪怕罗宾从婕希那里得知罗莎林德的领地范围是所有大公中最为广阔的，却丝毫没有觉得她有多幸运。
雷霆骑士，王国的七位大公之一，数百年来唯一一个平民大公。
拥有的冰峰领地，北起冰霜要塞，东临双塔城，西邻怒风堡，南至夕岩领，领土内包含四个伯爵领，十一个子爵领，却是人烟最为稀少，土地最为贫瘠，面临兵锋和灾祸最多的一个大公领地。
从这一点看，哪怕罗莎林德成为了新的大公，地位上并没有多少改变。
或许，真的如之前姬玛所说的那样。
罗莎林德，雷霆骑士，只不过是王国北境的看门人而已。
……
说起不可一世的姬玛，罗宾后来得知，这位姬玛大人，国王亲卫的年轻先锋官，其实有着非常高贵的身份——
夕岩领公爵【莎洛姆·艾丁顿】的第一个孩子。
也即是以后艾丁顿家族的继承人。
不出意外的话，姬玛之后会成为夕岩领的大公。
从他对国王亲卫的了解来看，夕岩领大公让姬玛担任国王亲卫，也是为了给她铺平之后的道路。
在这段时间，罗宾对国王亲卫有了一定的认知——
首先，这是隶属于国王的卫队，职责是保护国王陛下的安全。
然而实际上，国王亲卫并不需要面临危险。
如果真的有敌人，那么在她们到达王宫之前，会经过重重守卫，比如冰霜要塞的大公罗莎林德。
哪怕是刺客，从皓月城到国王城堡，也必须得先经历皓月城的门卫，国王城堡的卫兵，然后是警戒卫队，最后才会面对国王亲卫。
所以，这个职业听起来危险重重，却是轻松安全的。
但是，能够接近国王，侍奉她的左右，这就是国王亲卫得天独厚的优势所在。
不管怎么说，是人就会有私心，在提拔能力相近的人时，总会优先选择自己感情亲近的那一个。
从国王派遣姬玛来担任护送的先锋官就能看得出来，这位国王亲卫是多么受到当今陛下的器重和厚爱。
而站在姬玛的立场上思考时，罗宾怀疑，姬玛对国王的忠诚，是否参杂了一部分艾丁顿家族的私人成分。
明显担任先锋官给夕岩领带来了不少好处。
国王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消息更为灵通，而艾丁顿的忠诚被国王看在眼里，也必然会在感情上更亲近一些。
艾丁顿家族和皇室，如果能够绑在一起，那么想必未来的夕岩领会获得无上荣光。
当然，这只是罗宾自己的猜想而已。
具体怎样他也不好妄作判断。
罗宾习惯性地整理得到的资料和情报，并且推导和设想以后将面临的事情，这样会最大限度地帮助他看清形势以及做出正确的应对。
只不过罗宾觉得自己推断正确的概率很高。
而且，据婕希所说，国王亲卫中有不少是有爵士头衔的贵族子弟。
就像是贵族学校一样，国王亲卫更是权力集中的社交圈子。
这份人脉，也会为姬玛在以后统治夕岩领铺平道路。
当然，国王亲卫也不全是这样。
婕希告诉罗宾，要成为国王亲卫，需要经历严格的考核。
毕竟是要肩负国王陛下的安全职责。
所以除了一部分有能力的贵族之外，还会有相当一部分被提拔起来的平民骑士。
这些人多数都是体限境的高手。
所以，那位姬玛大人，被选拔为国王亲卫的先锋官，必然也是有着过人本事的。
只是在之前的对战中，因为凯伊的实力太过碾压而无法体现出来。
罗宾却不敢轻视这一点。
而他跟姬玛之间的关系也出于一个非常微妙的境地——
这段时间，姬玛跟他几乎没有过多的语言交流。
姬玛恪尽职守地领着他们的道路，做好护卫和提前找好栖息点的工作，打点路上的一切行程。
她对罗宾的态度是敬而远之的。
……
让罗宾感到颇为奇怪的是，当他们真正达到夕岩领的时候，两位艾丁顿之间的关系看起来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好。
当莎洛姆·艾丁顿带着卫队出现在城头为他们的到来表示欢迎之时。
罗宾注意到国王亲卫的先锋官，姬玛·艾丁顿将眉头紧皱。
似乎并不想看到自己的母亲出现在这里。
但是同时又对这一事情的发生表示无奈。
如果不是因为职责所在，必须经过夕岩领的话，姬玛甚至于都不会停下来，而是直奔皓月城。
事实上他们也没有打算停留。
莎洛姆却截然相反，作为此地大公，夕岩领的主人，在听说了关于天选者归来的消息之后，必须得出城迎接。
另外，罗宾看得出来，莎洛姆对姬玛是真的关心。
于是，在阳光下。
罗宾看到，穿着红色披风的国王亲卫们，与来自夕岩领的黄沙军服卫队们汇聚到一起。
先锋官姬玛·艾丁顿和大公莎洛姆·艾丁顿站在远处，进行着低声的交谈。
罗宾轻抚着跨下的战马，勒住马缰，将目光注视着她们。
不得不说，这对母女长得极其相似。
两个人都拥有同样飘逸的金色偏红的长卷发。
莎洛姆大公的五官相当立体，同样向内凹陷的双颊和挺直的鼻梁。
以及薄薄的鲜红嘴唇和红褐色的眼睛。
除了脸上多出来的皱纹和略显松弛的皮肤。
她跟姬玛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在莎洛姆的脖子上挂着一条金色的项链，下方坠着一颗大大的蓝色宝石。
这跟之前朴素的罗莎林德相比简直有着天壤之别。
让罗宾不由得更加同情雷霆骑士。
要知道，当时他看到罗莎林德的印象，她只有一件亚麻色的短衣，打扮得就像一个普通的战士。
平民大公，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个大公的样子。
“罗宾。”旁边传来婕希的低语，她贴近罗宾的耳朵，浅笑吟吟地看着远处的莎洛姆大公，“比起那条蓝晶项链，我觉得您可以注意一下她手上的戒指。”
“戒指？”
罗宾顺着她的话，将目光下移，转到莎洛姆的手上。
在她的白皙修长的食指上，佩戴着一枚蓝色透明的戒指。
由于离得太远，罗宾看不太清上面具体雕刻的花纹。
样式上显得极为普通，只是在前头钻座上镶嵌着一个黑色的石头。
甚至于连光泽都没有。
罗宾不由得皱起眉头，对刚才婕希的话表示怀疑。
“你可别小看那颗戒指。”婕希压低了声音，贴近他的耳朵。
似乎在说着一件天大的秘密。
她的气息吹拂到罗宾的脸上，只觉得一阵发痒。
但是，婕希的态度感染了他，让罗宾不得不全神贯注，竖起了耳朵。
只听婕希说到：
“那可是世界上非常罕见的传说级法器——精灵之语。“
罗宾心中一动。
“你说的是戒指本身，还是戒指上的石头？”
“两者皆有，它们是一体的。”婕希露出一脸向往，“那本身就是一块灵石，被雕琢成了戒指的形状。
当魔法显现的时候，那颗黑色的宝石就会展现出不同的颜色。“
听到婕希的描述，罗宾突然变得有些好奇起来。
原本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石头，却有着非凡的力量。
他的右手在左手食指上轻轻摩挲，想象着那枚戒指戴到手上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按照之前盖尔的说法，赛雅死的时候留给他的那本圣典也是一个法器。
只是在罗宾的大脑里面还没建立起来法器和魔法师之间的关联。
“精灵之语的前任主人可是出了名的强大，那枚戒指的力量也远超过我们的所有想象，无数法师想要得到它。
有人给莎洛姆大公出过四千个金币，她都没舍得卖掉。
而且，曾经为了它，亡灵鸟莉迪亚还袭击过莎洛姆公爵。“
“亡灵鸟，那是什么？”罗宾分不清她刚才说的到底是种生物还是个绰号。
“是黑暗法师莉迪亚的绰号，”婕希讳莫如深地说到，“那是一个臭名昭著的亡灵法师，她认为莎洛姆本身无法使用魔法，戴着精灵之语简直是暴殄天物……”
“咦？”罗宾听到这里，眼中也露出了同样惋惜的表情，“莎洛姆不会魔法吗？”
“虽然事实上也是这样，我们私底下都会觉得莎洛姆大公太暴殄天物。但是亡灵鸟的名声实在是太臭了，而且抢夺别人的财物在伊特奈尔可是触犯了至高法律。
结果，当她入侵莎洛姆大公寝室，试图从她的手上将戒指连同手指一同砍下来的时候。
她却被莎洛姆公爵将脑袋砍了下来。“
婕希嘴角浮现出一抹嘲笑，“亡灵鸟明显低估了莎洛姆公爵的实力，要知道在她年轻的时候，可是非常有名的剑士。”
“原来如此。”罗宾微微点头，“但是为什么莎洛姆公爵不把戒指让出去呢，哪怕是非常强大的法器，没用的东西也是浪费。”
他凝神思考着，淡淡笑了起来，“如果是我的话，还不如用戒指拉拢一个强大的魔法师，比无用之物更有价值。”
“罗宾大人。”婕希微微一笑，扬了扬下巴，“有些东西，可能不只是【有用】或者【没用】就能简单衡量的。那枚戒指对于莎洛姆大公来说，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罗宾微微一怔，但是立刻明白了她的话。
一个物品有时候并不只有使用价值。
有些时候，那些附加其上的价值才是最可贵的。
“不过，”婕希狡黠一笑，镜片反射出两到亮光，“莎洛姆大公也曾许诺过，如果真的能找到适合的主人，她会把那枚无上的精灵之语双手奉上的。”
“哎？”罗宾双眼微微一动。
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婕希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胸中涌动出了一股异样的感觉。
仿佛冥冥之中，有一只大手将他的手指托起，引领着向未知的黑暗中迈出了一步。
不知道这种感觉是好是坏。
……
莎洛姆大公的声音轻柔，如同细雨春风，罗宾只能隐约听到“行程”、“准备”、“茶点”……之类的词。
她的身体前倾，距离姬玛很近。
这是亲昵的表现。
而姬玛的上身僵直，略微向后挪动，不时地摇摇头。
罗宾猜测这是姬玛对莎洛姆的一种抗拒。
这种感觉实在微妙……
似乎两个人有着不小的矛盾和过节，而莎洛姆像是做错事的一方。
即使两个人在谈的是关于天选者队伍的事情。
肢体语言却传达的是另外一种信息。
罗宾将这些都看在眼底，把它们都藏到记忆之中。
如果可能的话，搞不好以后能派上用场。
母女间隙。
大公和大公血脉。
“莎洛姆大公阁下，我们的行程紧张，时间有限，恐怕不会在此地落脚。”姬玛的声音顺着风清晰传来。
她将上身挺得笔直，一张脸坚毅深沉。
罗宾注意到，姬玛对对方的称呼，不是母亲，而是大公阁下。
这种公事公办的态度还真是有些令人哭笑不得。
两个人对视的时候，那种弥漫在空中的硝烟味道，让罗宾一度怀疑这两个人是否真的是母女。
“所以，你们连个吃饭的功夫都没有吗？“莎洛姆的眼底闪过一丝疑惑，但即刻把它压了下去，变成波澜不惊。
但是，罗宾几乎听到了一个老母亲心碎的声音。
“姬玛……”莎洛姆大公深吸一口气，胸膛微微起伏，“在夕岩领上，于情于理，我作为主人，总不能让天选者就这么……”
“大公阁下。”姬玛打断了她的话，双目锐利，“国王陛下的命令。我们得尽快将天选者带回皓月城，以免途中有变。”
“姬玛！”在莎洛姆的身后，一名年轻的少女挺身而出，厉声呵斥到。
她的声音清晰可闻，让所有人将目光聚焦过来。
罗宾注意到，那名少女虽然年轻，但是外貌与这两位极为相似。
同样有着金色偏红的长卷发和红褐色的眼睛。
但是相比起姬玛和莎洛姆来说，她的眼神更为柔和。
脸颊也更加丰腴。
他对对方的身份已经有了一定猜测。
这位少女极有可能是姬玛的妹妹。
……
那人说完话，似乎有些后悔。
语气稍微缓和一些。
她的胸膛起伏着，似乎刚才真的有些生气。
“姬玛，你不能这样……”她低声到，“母亲也是为了你们好，刚才你说的那句话实在是……”
她张了张嘴，悲愤地说到，“太伤人了。”
“而且，说得就像是你不是大公血脉一样……”
“我当然记得。”姬玛回应到，“雪莉，不用你来提醒我，你是我的妹妹，而我是这位莎洛姆大公的孩子。“
这一家三口的对话，完全颠覆了之前罗宾的猜测。
他本来以为按照家族的布局，姬玛应该会跟着大公一起把他们留下来，然后再给这位未来的天选者洗洗脑，以及订立什么合作契约之类。
至少，姬玛和莎洛姆的对话得是其乐融融的。
比如——
【妈，我要去皓月城了。】
【孩子，你一路小心啊。要知道你身负重任，肩上扛着的可是整个艾丁顿家族。】
之类的。
而不是刚才他所听到的这样。
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似乎下一秒她们就要打起来。
“雪莉。”莎洛姆将手拍拍雪莉的肩膀，示意她不要说话。
夕岩领的大公阁下表现得更加沉稳而老练。
这或许也是她与姬玛最大的不同。
她的一双红褐色的眼睛看向姬玛，叹了一口气。
“那么，尊敬的先锋官阁下，至少，请容我跟新来的天选者大人问声好。”大公阁下收敛起愤懑之色，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礼貌而优雅地微微一笑。
她平静地等待着姬玛的回答。
而对方微微一愣。
姬玛的眉头皱起，低吟片刻。
一脸的为难之色。
她转过身来，将目光投向婕希。
直到后者点了点头。
“那么请您抓紧时间。”姬玛吩咐国王亲卫们让开一条路，对着莎洛姆大公做了个请的手势。
罗宾的心头微微一跳。
他的目光与远处的大公视线对到一起。
两者都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关于您新的经历，”婕希在罗宾的耳边轻语，提醒到，“艾丁顿公爵大人还不知情。”
“什么？”罗宾双瞳微微放大。
这尼玛……
他突然想了起来，之前婕希所说的，妹妹的出现，让她们之前散播出去的消息产生了矛盾。
得花时间修复起来。
而现在，明显没有这个时间。
夕岩领的大公对于他和罗琳的事情都不知情。
这样看来，他就有些理解姬玛刚才的表现了。
在国王的利益和家族的利益之间，姬玛选择了前者。
这件事情让他有些难以想象。
除非是她跟艾丁顿家族之间已经产生了非常大的裂隙。
但是……
这也极有可能是演戏，用来迷惑我的。
就像之前在沙滩上假装用武力逼迫他们就范一样。
……
但是罗宾并没有太多的时间思考这些。
“那么我该怎么办？”看着远处向他走来的莎洛姆大公，他不由得皱起眉头。
“尽可能地避开这个部分的交谈。”婕希说完话，又摇摇头，“不，罗宾大人，交给我来交谈好了。”
等到莎洛姆公爵靠近，婕希带着罗宾从马背上翻身下来。
“罗宾大人您什么话都不要说。”
婕希在他的身后嘱咐到。
……
“尊敬的天选者大人。”莎洛姆大公走近罗宾，对着他微微一躬。
到了近处，罗宾对她的形象有了更深的认知。
她脸上的皱纹比他想象中更多一些。
而皮肤也更加松弛。
只是一双明亮的眼睛让他不由自主想起了罗莎林德。
她的右眼戴着一副单片圆晶夹鼻眼镜。
显得气质端庄典雅，透出浓浓的书卷味道。
罗宾微笑着看着莎洛姆。
他想起之前婕希警告他的话——
大公们会成为他最大的敌人。
同时他也想起罗莎林德的话——
大公们买卖生命之果，攫取王国的利益，成为国家的蛀虫。
于是，在面对莎洛姆大公之时，他显得更加谨慎。
罗宾微微一礼。
“对不起，大公阁下。”旁边婕希先开口替他说到，“天选者大人在路上生病了，现在嗓子疼得无法说话。”
“咳咳……”为了配合婕希，罗宾故意咳嗽了一声。
他尽量让自己的嗓子发出嘶哑的声音。
然后抬起头来抱歉地看着对方。
罗宾苦笑了一下，右手指了指喉咙，做了一个抱歉的手势。
莎洛姆微微一愣，随即在脸上堆起笑容。
“原来是这样。”
她向着远处的随从招了招手，“丽莎，给天选者大人拿瓶感冒药，再弄一瓶治嗓子疼的。要最好的那种。”
“好的，主人。”
远处那名叫做丽莎的仆人提着裙摆飞快地向着大公别墅跑去。
“咳咳……”罗宾连连摆手。
“啊，这就不劳烦了。”婕希赶紧堆笑到，“罗宾大人过两天就会好了。”
莎洛姆大公的眼中泛过一道狐疑，然后笑了起来。
“对了。我差点忘记了，婕希大人您之前也是个有名的医生呢。”
她说完话，鼓了鼓掌。
“丽莎！”
远处的仆人赶紧停了下来。
“是的主人。”
她躬身应到。
“不用回去拿药了。你回来吧。”
“好的主人。”丽莎说完话，又提着裙摆老老实实地跑了回来。
她站进了远处的公爵队伍之中，排在最后面，被其他人挡住了身体。
罗宾眉头微微皱起。
“那么罗宾大人，既然您不方便说话，就由我来说吧。”莎洛姆大公微微一礼。
婕希紧张地看着罗宾，也不好再反对。
至少只要罗宾不说话，就不会暴露他并非在伊特奈尔长大的事情。
罗宾也考虑到了这一点，于是点了点头。
只要问到敏感的话题，他大可以不给任何回应。
“能见到天选者大人，真的非常荣幸。”莎洛姆亲切地笑了起来，“我都有些嫉妒罗莎林德了，让我没法成为第一个恭迎天选者到来的公爵。”
她的双眼注视着罗宾，“我相信，随着您的到来，我们将会迎来更加美好的未来。”
罗宾微微一礼，表示感谢。
“作为夕岩领的主人，不能招待天选者大人，我对此深表遗憾。”莎洛姆挤出一抹遗憾的微笑，“而且我本来也不该提起后面的话，但是，考虑到也许以后没有像现在这么好的机会……”
她收敛起笑容，在眼中蒙上一层迷雾。
罗宾看不清那是什么。
“为了我的领民，也为了夕岩领的未来，请容许我占用您的些许时间，提出一点请求。”
请求？
罗宾眨了眨眼睛。
她到底要说什么？
“夕岩领的领民们，都是神灵忠实的仆人，我们安分守己，勤奋劳作，期望能更好地为神灵奉献自己。
夕岩领没有像圣贝塔领那么富庶，却也为王国，为前线贡献着绵薄之力。”
省略掉前面的这一堆赞美，罗宾自动翻译着她的话，大概是说夕岩领是一个为了国家任劳任怨的领地。
“在多次战争中，我的领民和骑士们自愿去往冰霜要塞，哪怕是我的孩子……”莎洛姆回望了姬玛一眼。
后者的身体微微一颤。
“她也甘愿报效国家，加入国王亲卫。”
罗宾看着她，眼中一片疑惑。
所以在莎洛姆看来，国王亲卫其实并非一个好差事？
是这样吗？
“夕岩领本来是一个富庶之地，”莎洛姆回望着远处的山峦。
在天空之下，远处的稀疏灌木孤零零地立在地上。
“我们曾经人口昌盛，领民们生活幸福。”她指引着罗宾的目光，向后面的大公卫队看去。
“但是，请你看看我的这些下属们。她们的年纪已经很大了，却仍然竭忠尽职得跟随着我，米莎本来应该在去年就退役的，但是由于没有新的选拔骑士，她也留了下来。”
罗宾顺着她的目光，看到远处那名叫做米莎的骑士。
对方微微一动。
抬起一双布满皱纹的眼睛。
说起来，那名骑士确实年纪已经很大了。
在她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头发全白。
她如同粗旧古树般的手指握着剑柄，微微颤抖。
罗宾隐约感觉到莎洛姆将要说些什么。
“夕岩领因为资源不够丰富，也不在前线，加上这些年……”莎洛姆欲言又止，叹了一口气，“我们得到的生命之果越来越少……”
“莎洛姆大人。”婕希插嘴到，“关于生命之果的分配问题，皓月法典中早有规定。”
“我明白的，我明白……”莎洛姆连连点头，态度恭敬。
她用祈求地目光看着罗宾，“我只是希望天选者大人在以后照顾神树的时候，偶尔能想起我今天的话，想起夕岩领的领民们。”
莎洛姆叹了一口气，“生命之果的减少，让许多领民们丧失了对生活的渴望，很多人年纪很大了，却因为缺乏年轻人而被迫劳作。甚至于……
我的管家艾伦，已经年过半百，丧失了生育能力。
在意识到永远都不会有孩子之后，她毅然决然从北门高塔上跳了下去。“
“……”
竟然这样……
他大致可以想象得到当时的情景。
死亡触动着他敏感的神经，让罗宾的心头泛出一抹苦涩。
罗宾突然想起了之前爱琳和海洛伊丝的背叛。
同样是因为孩子。
“我的领民们，现在大部分的人都过了壮年，新生的孩子也一年比一年更少……”
“莎洛姆大人。”婕希耐心地提醒到，“对不起，我不忍打断你，但是，这件事情确实得遵从皓月法典……”
“我明白的，我明白。”
莎洛姆重复着这句话。
罗宾突然有些觉得心疼。
仿佛站在他面前的大公，不是之前罗莎林德和婕希描述的残忍之人，而是一个一心为民的圣者。
而他隐约感觉到，刚才莎洛姆眼中的哀怜和她所描述的那些事情不是假的。
“我对此只有一个请求。”莎洛姆微抬着头，眼中荧光闪烁，“希望罗宾大人回到神殿以后，能成为一个好的神使继承人，培育好神树。
同时……
也请在生命之果分配的时候，能多给我们，给夕岩领一些怜悯。“
她回头看向远处的老兵，嘴角泛出一抹苦涩的笑容。
“时间如梭，有些人，等等就不在了。”
……
罗宾没有回答她，只是平静地注视着地面。
她几乎在跟罗莎林德说同样的事情。
只不过之前雷霆骑士告诉他，这是责任，同时也是肩负国家的未来。
今天这位大公所说的……
是领土和人民。
罗宾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他嘶哑着嗓子回应她，“如果我能，我会。”
所有人微微一愣。
远处姬玛回过头来，看着天选者的眼神也有了些许变化。
“那么，祝你们一路平安。”莎洛姆公爵眼中充满感动，向后退后一步，对着他们微微欠身。
身后的大公卫队向两侧让开一条笔直的通道。
“谢谢你，莎洛姆公爵。”罗宾咳嗽一声，用嘶哑地声音说到。
与此同时，前面的姬玛带着国王亲卫翻身上马。
“列队！”
年轻的先锋官声音洪亮，将伊特奈尔的星月旗高高举起。
……
罗宾和婕希各自回到马背上，跟随着国王亲卫从两排大公队列之间穿行而过。
在这段时间，罗宾目不斜视，正视前方。
他害怕万一自己看到那些老迈的大公卫兵之时，会难过得睡不着觉。
“所以你们刚才说了些什么？”
罗琳将双手抱住他的腰，将耳朵贴到罗宾的后背。
哥哥的心跳声在她的耳中无限放大。
咚咚。
咚咚。
“没事。”
罗宾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让罗琳的心莫名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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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贝塔领。
大公别墅。
夜幕降临。
宁静的月光从窗外倾泻进来，将床单照得皎洁。
照亮了洁白的天鹅绒杯子上搭着的白皙手臂。
上面戴着一条彩色的玛瑙手链。
圣贝塔领的大公奥佳睡得眠熟。
呼吸平稳而深沉。
嘴唇被月光晕染出美丽的玫瑰红，她就像盛开在洁白柔软的棉被中的鲜艳花朵。
在她的手边，一只黑色的短毛猫将前爪蜷在身体底下，陪主人一起陷入梦境之中。
四周的虫鸣此起彼伏。
显得一切都是如此的宁静。
正是这时，外面刮起了一阵风。
将白色的窗帘一角向内掀开。
黑猫的毛发被撩拨着向上竖起。
它突然睁开了眼睛。
两只碧绿色的瞳孔在黑夜中闪耀着光泽，如同两道月光。
黑猫从床上将身体撑了起来，一双眼睛警惕地看着窗外。
然后又回过头来看了看床上睡熟的主人。
圣贝塔领大公，伊特奈尔有名的伟大剧作家奥佳·亨特，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但是转瞬又安定下来。
她的眉头舒展，呼吸平稳。
依旧睡得深沉。
黑猫看到这里，从床上跳了下来，轻柔地落到柔软的地毯之上。
上面绘制着生命之神和生命之树图案。
而它的前爪正踩在那个神灵的头上。
它的前爪轻轻划开，优雅地迈着步伐。
然后轻轻地跳到窗台之上。
这是位于大公别墅的二楼窗户，漆成白色的杉木窗棂有着好闻的味道。
室内飘散着宁神的香水味道。
也许其中也混杂着奥佳的体香。
窗外的风显得有些寒冷。
毕竟已经是临近冬天。
黑夜深沉。
在外面是修建得平整的灌木，以及远处竖立着奥佳的石膏雕像。
花园显得宁静异常。
除了——
飘散在空气中的淡淡血腥味道。
黑猫微微张了张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厌恶。
从窗台跳下去之前。
她回望了一眼屋内的主人。
……
嗖——
黑猫四爪向外撑开，肉垫在空中鼓起，顺着风落下。
它。
或者说她。
轻柔地在空中翻了个身，然后稳稳落到铺着白砖的地面。
黑猫向着大公别墅旁边的仓库走去。
四肢灵动。
优雅。
她有另外一个名字——
蒂芙尼。
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渎神者。
为了完成渎神者三大禁咒师之一，启明星蕾交代的任务，她在伊特奈尔已经潜伏了三年。
作为圣贝塔领大公的宠物。
兼任侍卫。
一只魔宠。
至少她们是这样认为的。
把她跟精灵狼和诡影猫归为一类，认为她是带有魔法体质的宠物。
在关键的时候能够爆发出更加强大的力量。
所以奥佳也会训练她，让她同她一起狩猎。
把那些逃跑的猎物咬得遍体鳞伤。
说起来，她更喜欢奥佳大公给取的名字——
灵月。
那让她觉得有一种纯洁和高高在上的感觉。
但是，她厌恶奥佳带她去狩猎。
即使她能轻易撕碎那些野兽的喉咙，她也发自内心讨厌鲜血的味道。
一如她所讨厌的吸血鬼那样。
蒂芙尼嗅了嗅空气。
不安地皱起眉头。
空气中的血腥味更加浓郁起来。
她仍然记得白天在歌剧院中看到的那只吸血鬼。
美丽高贵。
不可一世。
还有从她眼中射出的令人心惊胆战的寒意。
刚才的血腥味，多半是来自于她。
不知道那位来自圣血帝国的吸血鬼晚上又狩猎了什么样的人。
她回忆起之前吸血鬼的眼神，总觉得比起那些平凡的下民来说，她更渴望奥佳体内的鲜血。
至少，奥佳牢牢地束缚住了她。
用权力和利益，像镣铐一般绑住了那只吸血鬼。
让她不能为所欲为。
但是，这让吸血鬼对鲜血的渴望更加变本加厉。
夜晚的腥风更加浓烈。
那是吸血鬼出去狩猎的标志。
不，准确来说，是她已经狩猎成功。
并且带回了猎物。
她的目光停留在二楼的窗户之上。
就在奥佳的隔壁。
住着来自圣血帝国的吸血鬼。
大公似乎一点都不担心对方会对她造成威胁。
在蒙着白色窗帘的一侧，蒂芙尼看到在那里被月光照出一个模糊的人形。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吸血鬼带回来的猎物。
蒂芙尼几乎嗅到了来自空气中那只活物瑟瑟发抖的恐惧。
她皱起眉头，脚步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在上面，她看到一道黑影接近了那个人。
两团影子重叠在一起，变得模糊。
之后传来一阵短暂而恐惧的低吟。
以及败革破裂的声音。
如同踩断了干枯的树干。
蒂芙尼知道，那是吸血鬼的獠牙咬破颈动脉时发出的破裂声。
她没有继续看下去，而是一溜烟跑向了外面的仓库。
蒂芙尼在心里安慰到——
我本该救她的。
但是我有更重要的任务。
……
黑猫溜进仓库之后，一双眼睛在黑夜中放大。
泛出绿色的光芒。
她静静地扫过仓库中的每一个角落，搜寻着……
四周堆满了各种工具，鹤嘴锄、铲子、木锯，铁锹……
那些是园丁用来打理花园的工具。
还有堆在角落里的破旧桌椅。
之前花农苏西说准备向大公申请，修一修可以拿回去给她的小女儿使用。
也不知道奥佳答应了没。
月光从天窗上照进来。
当她抬起头来的时候，上面的光线产生了一丝波动。
一道浅浅的水花溅开，水流顺着墙壁氤氲出好大一片湿润。
“蒂芙尼，是你吗？”
从黑暗的角落中传来一道微弱的声音。
蒂芙尼侧过头。
脑袋上的耳朵向内折了一下，又迅速竖立起来。
她轻手轻脚地向着声音的方向跑过去。
没有发出任何一丝声音。
“是我，维文。”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
墙壁上凝结的水流缓缓流淌着，在地面汇聚。
蓝色的浪花无声地互相交织在一起，凝结出人形。
渎神者的三大禁咒师之一，天狼星维文，出现在了奥佳大公的仓库之中。
她将身体靠着墙角，一只手捂住胸口。
痛苦地皱起眉头。
蒂芙尼注意到，这位高高在上，号称永不陨落的天狼星，现在变得虚弱不堪。
她的嘴唇苍白，脸上毫无血色。
眼中也失去了那种神性的光芒。
“维文大人。您现在怎么样？”蒂芙尼关心地问到。
“估计还要几天才能行动。”维文痛苦地皱起眉头，将脑袋靠在墙壁上。
她的声音虚弱，“雷霆之锤对我的伤害实在太深了，虽然不至于致命，但是至少得回复一段时间才行。”
“那么，您所关心的那件事情，完成了吗？”
维文微微一怔，目光黯淡。
“伊特奈尔的天选者，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好对付。”
“天选者？”蒂芙尼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这件事情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维文发出一声叹息，“我原本是有机会毁掉伊特奈尔的生命之树的，只要没有天选者，神使死后，它就会自动凋零……”
“别急，维文大人。”黑猫安慰到，“我们总会有机会的。”
“是啊……”维文发出一声叹息，“但是，那就得去皓月城了。”
黑猫一阵失神，带着几分遗憾。
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来，怜惜地看着对方。
“既然您无法行动，那么这段时间就请好好在这里修养。”黑猫温柔而严肃地说到，“我会每天给维文大人您送药和食物过来。但是……”
“什么？”
觉察到蒂芙尼眼中的不安，维文心头突然一跳。
“奥佳带回来一只强大的吸血鬼，我怕您被她发现。”她的眼中浮现出一丝担忧之色，“所以请您务必要藏好自身。在这段时间别让她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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