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千小说 > 暮云霁雪小说名字 > 三十三。

三十三。


  “你这手…怎么回事?”时笙应了他的要求,帮他代笔写着书信,却不得不在意起他手上的泥土血渍,应该是清洗过的,但还是红肿了一片。

  他听了这话,连忙用手扯了扯自己的衣袖,心虚的回应了句,“那个,受了点伤,不碍事,待会我自己上个药就好了。虽然不碍事,但是应该是要疼一段时间,所以这不,才有劳你帮忙写信么。”

  时笙哪肯依着他说,把笔一放就要扯过他的手。

  “不许动我。”何文泽正色道。

  “你在外面乱作乱玩,偷偷的就不跟着我自己跑了,惹得我一阵担心,现在手上受了伤,倒也不让我看了?”时笙也是一股脑的委屈,“那你便随着个不爱担心你的去,死活都不问你,也好过我天天吵着你,是不是?”

  何文泽眼瞅着他满脸满口的矫情,只得跟做贼一样,牵起他的手,还是道了歉,“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怕你担心…”

  时笙的脾性好,顺着他的话茬接了下去,牵这他的手仔仔细细的看了一眼,血迹干在指缝里,连带着没有清理干净的泥土。他是最爱弹琴的,时笙第一次见到他,就觉得他的手和指甲极其好看,后来熟络了才问到,原是他留了许久的,除了琴,那他最珍视的应该就是这双手,没事都是要一起保养一通的。时笙还真的从未见过,他这样祸害了自己,“这…还不严重吗?怎么弄的啊?”

  “我回来的路上在山上坐了会,然后我看到有人的尸骨,只剩下一半了,我就想着入土为安,在树底下挖了个坑,把头骨埋了。”何文泽老老实实的回答道,“不过这个不重要,真的没事,一点也不疼。你快别担心我了,赶紧把信写完,好让人交出去啊,你不想回去了吗。”何文泽抽回自己的手,对时笙笑道,“你看你,担心我做什么。”

  “等会再说吧,我先去给你弄盆水来洗洗。”时笙没好气的埋怨了一句,说着就要起身往外跑。

  “我在山上用溪水洗过了,没必要再浪费了,你给我上点药就是了。”何文泽连忙拉住了他,可手指触到时笙的衣角,就疼的一咧嘴。

  时笙也是心疼,赶快从包裹里摸出个小药瓶替他好好上药,时不时的还想唠叨两句,“你说你…唉,算了。”

  何文泽空出一只手摸摸他的头发,“我不疼,没事的。”

  他抬眸看了一眼何文泽,没有说话又将头低下去。何文泽闭上眼睛,尽量不去想手上的伤,不是他矫情,是着实有些疼。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不在了,还不如就这样由着时笙多说几句,听听他的唠叨,也算个念想。

  “我教你几首曲子吧,你也适合,似乎从前你都不怎么感兴趣的。”何文泽随口提起,就让时笙去抱他的琴,“我没办法手把手教你,你自己试试,我听。”

  时笙点点头,这张琴是他的宝贝,所以何文泽没时间的时候一向是时笙保管的,他将琴放在矮桌上,等何文泽指点两句。

  “刚刚那个音不太对,是不是低了点?但这么仔细听起来,倒也好听。”何文泽将自己的手覆在时笙手背上,“你这样试试看。”

  躺在桌上的那封信只差几笔,就大功告成了。

  人都说夜长漫漫难熬,无忧从前也是这么认为的。

  但今夜是他第一次抛弃掉这个想法。

  无忧本来想着,再陪他一会看他就睡,可他直到看着阿九从大清早的从梦里惊醒后,他才猛地感觉到,自己一夜未眠这件事。

  “你今天起来好早。”阿九揉了揉眼睛,明显还没睡醒的样子,他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也没仔细听无忧到底有没有在说话,“嗯…是…”

  原来阿九没睡醒的时候是这般模样?无忧是第一次见到阿九清早起床,一般来说他都是比自己起的要早不少,也就没什么机会知道,阿九竟然还有这般可爱的样子。话里婉转的腔调带着些阳光的暧昧暖意,慵慵懒懒的,像是树荫下的小猫儿。

  无忧看他断断续续自言自语了有一小会,就整了整自己的头发下了床,估摸着还是没睡醒,不如不去打扰他了。趁着阿九还没睡醒,无忧想着把衣服换下来,淋过雨的衣裳脏兮兮的,再怎么说差不多干了,也还是换了显得干净些。

  他解开衣裳换好昨夜阿九扒拉出来的干净衣服,整理好将自己一直以来都戴着的阿九的玉佩上系了他的发带,小心翼翼的收在身上。按理来说无忧的身子除了长高了些是没有什么变化的,但这早些年的孩童款式,无忧穿着是真觉得有点别扭。

  还是把原来的洗洗晾干了穿吧。

  无忧从门口拿到从前的木盆,到院子里打了水,本来是不抱什么希望的,但当清水打上来的时候,无忧还真是有点欣喜,这口水井居然还能用。

  这些活曾经都是姐姐做,后来为了给姐姐分担些,自己也粗略的学了两手,虽然不会好好做饭,但基本上也知道怎么能养活自己。姐姐说,太乱的世道是没有时间那样讲究的,只需要做好了能做的,就什么都够了。

  “我说我怎么找不到你。”

  阿九站在门口说道,“我帮你吧。”

  还没等无忧回答,他边说边准备过来接手无忧手上正在清洗的衣裳。

  “不需要。”无忧冷淡的看了他一眼直接回绝道。

  “真的不要吗?”阿九不喜欢强迫别人,只能这样再问一次。

  无忧摇摇头。

  “那我大概要离开一会,你自己可以吗?”

  “嗯。”无忧头也不抬的搓着衣裳,鬓边的长发垂了下来,遮住他左眸的目光。

  阿九没有再接话,推开了院内的小门,站在门后给无忧挥了挥手。

  怎么这样着急的就离开了?

  无忧在心底里埋怨了声,但想到阿九兴许是有什么大事要找君主商议,也就释怀了不少。本来…他也不喜欢自己。

  好在无忧本来心里也有个底,纠结了一小会不知不觉的衣服也洗好了,他拎着湿淋淋的衣服拧干,然后挂在院子里。

  跑出来的时候忘了带自己爱看的书,搞得无忧只能坐在院内的台阶上发愣。地板不太平整的地方还留着昨日大雨留下的痕迹,无忧百无聊赖的用手指卷着自己的长发,看着水洼上倒映出的天色。本就有些昏黄不是晴天,这般一映出来,也能惹人平白的不悦。

  说白了,无忧有点不怎么开心。

  他一直觉得自己什么也不会,就年幼的时候在故乡里随着学了一手横笛,但也是中规中矩的,没半分出色。这点文采也不过是空闲时候自己当个消磨罢了,若真用到刀刃上,怕是连纸上谈兵的资本都没有。也许旁人说得对,他适合在太平的时候做个闲散的贵公子,那一纸书文跑出去,怎么也值的上千金。只不过这些事情只能是想想罢了,也许是因为父兄的光芒,无忧觉得对他们两个人,十分有压力。

  就像自己是个累赘一样,明明母亲父亲都是那样优秀,自己倒是成了他们的败笔。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无忧一直以来都觉得,父亲是不喜欢母亲的,即使外人怎么说,无忧也都是这样认为。他陪着她的时候,多数时候是在自己忙,他不搭理母亲,母亲看起来也并不爱招惹他。

  无忧觉得,这兴许是自己的事。

  阿九跑得快,回来的也快。

  “小无忧,我和你说个好事!”阿九在身后拍上小门就一脸傻乎乎的凑到他眼前,把无忧直接吓了一跳。

  “你干什么。”无忧略有不满的问道。

  “你兄长的信送到了,烨儿和嫂嫂还在商议接下来该怎么办,商议完了估计…就可以解决掉这么久的战乱了,你应该…也可以回去了。”

  无忧一怔,自己偷跑过也回来过。故乡在每夜的梦里越来越远,如今阿九忽然一说自己可以回去了,他还真觉得,有那么点不适应。从前人已经故去,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任凭怎么说这是自己的故乡,无忧也是不能全然相信的。而且这么久的时间,卫国到底毁了自己母族多少人?若是就这么轻易地和解离开,那他们的公正谁来讨?就在自己身上的,姐姐弟弟,都已经没有了。无忧不想关心这场战争到底给卫国带来多大的损失,他只关心自己国里那些整日颓废半死不活的贵族们,包括连话也不敢说出来的自己。

  所有的事情都有始有终,无忧却不敢看到终点,他怕自己的委屈再也无处报复,他也怕再这样下去,会毁了所有人。无忧向来不是个心怀天下的人,在这样的乱世做到怀仁济世实在是太难了,但不得不承认,他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辈,他只是更优先的,会照顾一下自己的情绪。

  “小无忧?想什么呢?”阿九见他许久没有说话,眼睛也只是呆呆的看着一处,就带着疑惑的蹲下身子问道。

  无忧的目光终于正了回来,他看了一眼阿九,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怎么了?哪儿不开心吗?”

  “我…只是有点担心。”无忧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告诉阿九自己的想法,这种事情他一直以来也没有过多的去思考,今日忽然被提起,又被阿九直接问到,无忧只能断断续续的搭上几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去,一直以来我都是一个人,我…所有地方对我来说,应该都算不上我的故土。”

  “兴许不是,你先不要担心这个,不管怎么说,到了那时候自然有决断,别太执着于这个,你说呢?”阿九坐在了他身边,温柔的摸摸他的头发。

  无忧这个样子,还真是让人可怜。

  他一直不爱说自己的情绪,但就这么理不清楚的讲上两句,阿九也算能猜出个六七分他的意思。

  “嗯。”无忧附和道,这样的事情不是一句话就能释怀的。只是有人安慰,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是很令人开心的。

  二人再也无言。

  信是时笙递给秦绩的,然后交由秦绩代为转达给宇文淮烨。

  卫国本就兵马不足,秦绩再厉害也挡不住这个。时笙先手突袭也占了好处,虽然还是秦绩占上分,但他知道硬拼不得,于是只挡了一会就退了兵。时笙也不是想追,本质上应该算是双方打平。

  不管是不是真的平手,表面看起来这是两边最后的兵力,关于退兵这件事上,如果是平手,那就代表双方都有着话语权。

  更何况蜀国有宇文怜,卫国也有无忧。

  时笙策马而归,不同于阿九的欣喜,他只看到了何文泽一个人颓然的站在风口处,抬眸无助的看了他一眼。

  “阿笙…”

  他的手指还有些微微的红肿,刚刚好在他眼角下方,遮住他的泪痣,少了那一份娇娆,就更多了一点凄清。

  “我似乎…有一只眼睛…看不太清了。”他颤抖着说道。

  时笙一瞬间有些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听着他颤抖着声音讲话,这是第三次听到他这样无助的声音。

  一次是在幼年知道他的秘密后,一次是在他被诬挨打时的求饶。

  就连何涉去世也只是看到他通红的眼睛而已。

  他看着何文泽的眉目,轻轻牵起他的手。

  “你还好吗?”时笙问道。

  “我说…我还没有做到自己该做的事情…”

  何文泽握住时笙的手,努力挤出个灿然的笑意。

  身后军营里是细微断续的思乡小调。

  最后一战是不动兵戈的,虽是如此,可却比从前打的任何一战都难。不论是卫国还是蜀国,都要放弃掉曾经的仇恨,来换整个天下所有苍生的安稳,如此一来,这一仗就是极其需要决心的。

  他眸中的长河奔流,风卷江影翻起千层浪,依旧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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