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九章 推断和豪赌(二合一)
清宁公主轻哼一声,傲慢地抬起下颌,目光中含着冷冽:
“楚大人,您是在指摘本宫?请问您是言官还是御史?本宫平素花销如何,是该您管的事儿吗?这等口舌官司,您也好意思说得出口!来人,楚大人远道而来,必是辛苦了,好好伺候才是。楚大人,您不会反对吧?”
楚南天冷哼了一声,甩袖道:
“楚某无意评判公主平日的生活起居,只想快些见到那个黎家小子!”
清宁公主闻言,伸手拍了拍。
侍女们的脚步即刻密集又轻悄地响起,一阵阵属于年轻女子的体香混杂着熏香,在整间水榭中盘旋。而随着这股香味,格挡住光线的屏风被挪开,贵妃榻也移了开去,一张矮桌轻轻地搬了上来,又有按主次排放的圈椅、方凳,井然有序地排开。
不需再多吩咐,早有红泥小炉和精美的茶具、茶点流水般送上,甚至还搬上来一个棋盘与两个青瓷小罐,打开来,里面是黑白各一的玉石围棋子。
清宁公主此番操作,当真是摆足了第一贵女的阵仗。
清宁公主傲然地仰着头,像一只傲娇的孔雀一般,任由侍女们施为,待水榭中陈设完毕,才迈步坐在了主位上,她的视线即刻落向了方沁湄。
此刻,和她预想的情形完全不同,方沁湄并没有表露出对自己这份排场的艳羡和胆怯之意,反而露出一份思索的神态来。
清宁公主并不知道,作为一个异世魂穿之人,方沁湄可是看过许多大场面的,她如今摆出来的阵仗,还真没法让方沁湄心悦诚服。
方沁湄正在急速思考的是——从楚南天与清宁公主方才的对话来推断,楚南天真是一个孤家寡人,独来独往到了根本无人向他通报情况的地步,否则,黎江被清宁公主截下这件事,早就该传到他耳朵里去了。
可这不应该啊?上次在云城之时,楚南天分明还带了一支人马,亲自率领着进攻山庄呢?!
这几个月以来,发生了什么样重要的变故,才让楚南天变成了这样一个连随从也没有一个的独行者呢?
方沁湄心中隐隐有个猜想:莫不是,上次的事件之后,楚南天就遭受了皇帝极其严厉的责罚?!
尽管自己对大周朝的整个官场体系并不十分清楚,但她有一种直觉,这次的猜想,一定很接近真相。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或许,自己还能找到一丝空隙……
清宁公主盯着方沁湄那副神游天外的模样,眼中掠过怒气,蓦的将装饰着玉石的丝履踩出声音来:
“楚大人,您带来的这位民女,实在一点儿规矩也没有!既然不过是要问她几句话,想来她那双瞟来瞟去的眼睛留着也是无用,不如剜了去!”
楚南天背着手站在窗前,冷哼道:
“楚某只要知道那件东西的下落,至于问出结果后,公主想怎么处置她,那是公主自己的事!”
清宁公主眼中顿时一亮,看向方沁湄的神色已经带上了满满的讥讽与恶意:
“哈,那可好极了!本宫之前还以为,楚大人会护着这个小贱人呢!”
她仔细观察着方沁湄的神色,却见她垂了眼眸,微微一笑,并不显得如何惊慌。
清宁公主心中涌起更为恼怒的情绪,几乎要再度扑上去挖她的眼睛:
“你这个……”
“报,黎公子来了!”
水榭门口,骤然响起了通报声。
楚南天豁然转身,目光灼灼地盯着从门口迈步进来的俊美少年。
方沁湄也是心中一跳,抬眼看去。
这一次的距离,足够她将他看得更清楚。
与上次在大慈院中的模样相比,黎江似乎略微清减了些,但个子却又略微拔高了一丝,整个人的轮廓与风貌,正处在从少年向青年转变的过程中。
他的眉间微蹙,却丝毫无损于他精致挺拔的五官轮廓,在水榭中显得略微幽暗的光线照亮下,显示出玉石般的质地。
他穿了一身浅蓝色细布薄衫,紧窄利落的裁剪,显然是为方便做活儿准备的,很是朴素,不过在衣角滚边的地方,却镶了一圈暗金织锦,顿时整件衣服的价值感翻了不知道几倍。
方沁湄如今在这个时空待得久了,基本能看明白这种程度的“朴素”大概要花多少普通人家的口粮。
黎江,虽然仍保持着匠人的装扮,却已经不再是昔日那个坐在暗室中敲打金器的平民少年了。
清宁公主见黎江进来,立刻起身,风摆杨柳般迎向了他,脸上也笑得春华绽放,半点戾气与傲慢也没留:
“黎郎,今日这位楚大人有些话想问你,你只管据实回答便好,不必担心,本宫自会为你撑腰的!”
黎江蹙眉:
“楚大人……啊?!”
他的眼帘中,陡然撞进来两个熟悉的人影,一时之间,竟是愣住了!
楚南天和方小湄,他们怎么会是一同出现?!
电光火石之间,黎江来不及多想,一下冲了过去,站在了方沁湄和楚南天之间,他伸手紧张地将方沁湄护在身后,冲动地向楚南天喝道:
“楚南天,我知道的事情都已经告诉你了,你还要怎么样?小湄她可是跟这件事情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啊!”
水榭中顿时静得落针可闻。
清宁公主死死地盯住了站在黎江身后的方沁湄,眼中几乎喷出火来,丰艳迷人的面庞也出现了扭曲。她几乎是一字一句地道:
“黎郎,你,你在说什么?!本宫会护着你不假,可你竟然要去护着那个小贱人?!”
楚南天双眉紧皱,蓦的喝道:
“好了!都住嘴!黎江!楚某之前将你移交给锦衣护卫,是因为彼时万岁爷有一桩极要紧的事交给我去办,而不是楚某已经与你交割完毕!再有,莫说你还不曾将所有事交代清楚,便是公主私下将你留在身边这件事,便足够你母子俩掉几十遍脑袋了!如今你竟然还敢跟楚某我讨价还价?!真是嫌命太长了吗?!”
黎江,他大概,对自己是真的有几分喜欢吧,可现在这样的情形……
方沁湄无声地垂着眸子,心中仍在不停思考。
就在方才楚南天说话的时候,方沁湄感到有一种直觉,正在变得越来越强烈。
皇帝忽然命令楚南天去办的急事,会是什么样的事件呢?
会不会是……自己有没有机会试探出来?
清宁公主冷眼瞧着场内满面焦急与楚南天对峙的黎江,再瞧瞧他身后一副淡定模样的方沁湄,瞬间几乎恶从胆边生,伸指指着方沁湄怒骂:
“黎郎,你,你是要气死我吗?!人呢,都死哪儿去了,快把那个小贱蹄子给我拖出来,先责罚二十板子,再拖回来问话!”
这话一出,黎江的神色就是一变,他是亲眼瞧过清宁公主某日忽然大发雷霆,命人打侍女的板子,几棍子下去,半个身子就被血覆盖满了,就方小湄那个娇小的身段,她扛得住吗?!
…………
清宁公主的叫骂声从水榭中传了出来,传到镇守在外头的锦衣护卫群里。
连飞一身红衣,恢复了平素里那副慵懒的模样,仰头瞧着天边流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身旁的一名护卫,听到了公主的叫骂声,看了看毫无动静的连飞,又瞧了瞧身后的水榭,迟疑了一下,凑到他左近问道:
“千户大人,公主在吩咐咱们做事呢……”
连飞像是从梦中惊醒一般,懒懒地抬眼瞧了瞧这名护卫,哧声笑道:
“那你进去办啊?屋里那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楚南天楚大人,算得上咱们大周的国师。我连飞人称连阎王,不过因为奉旨意办事,抄别人家的时候不留情面了一点,可这位楚大人,那可真是杀人如麻的。你们想近前伺候,去啊!等什么?!”
护卫脸上的神色不由僵硬起来,强笑道:
“千户大人您真爱开玩笑,我们可是您的属下……哎,您是公主的属下,现在又不是楚大人在吩咐做事,是公主在吩咐咱们做事啊!”
连飞一声冷笑,盯着他一字一句道:
“本千户没有兴趣掺和屋里这几位的事儿,你想死得快,就尽管去!”
他在心里默默地翻了个白眼——还算得挺明白呢,谁是谁的属下。
不过……方小湄,谁让你不接受本千户大人伸出的援手呢?我也就能做到这儿了!
如果真的拦不住要打板子,也只能吩咐打板子的人手下留情,别坏了她的性命。
连飞想着,不知怎么的,又是嗤的一笑,他总有种感觉,这个方小湄,好像没那么容易挨揍,这个小姑娘,滑溜得紧!
…………
清宁公主怒视着方沁湄,片刻后,竟不见人上来将她拖出去,登时越发怒气高涨:
“本宫的话,你们听不见吗?!”
她正闹着,就见楚南天脸色一沉,喝道:
“好了,诸位!今日要问话的人是我楚某!你们之间有何恩怨,不在楚某关心的范围之内,现在,听好楚某的问题!第一,楚某要寻的物件儿,可在你们手上?第二,若是不在你们手中,可有明确的线人和线索?!第三……”
“楚大人,小女子在回答您的问题之前,倒也想问您一个问题,您可否先回答?”
方沁湄忽然开了口。
这是她在等待黎江到来及他进门后说的第一句话,谁也没想到的一句话。
楚南天顿时眉头皱起,逼视向方沁湄: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
“楚大人,小女子想活下去,所以,才斗胆向您问这个问题。但若是小女子所料不差,或许小女子的这个问题,也能帮到楚大人也说不定。”
方沁湄微微低头,并不直视楚南天,但却语言清晰,充分地说清楚了每一个字。
楚南天盯着方沁湄,冷哼道:
“你究竟想耍什么花招?!”
方沁湄握了握手掌,掌中净是汗水。但是,她仍然想赌这一次。
方沁湄漫步自黎江身后绕了出来,不再躲闪楚南天和清宁公主咄咄逼人的眼神,径自来到摆放着茶具和棋盘、围棋子的桌子旁边。
红泥小炉上的茶壶尚未冒出热气,一应茶具均按顺序安静地摆放在该有的位置上。
方沁湄微微一笑:
“众位贵人,小女子举止粗鲁,得罪了。”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方沁湄伸手取了舀取清水的茶勺,舀了半瓢水倾倒在了地面上。
周围传来侍女们低低的惊呼:
“哎呀,这可是极品山泉水……”
却被清宁公主一眼瞪了回去。
清宁公主复转回头,盯着方沁湄冷笑道:
“贱婢,本宫倒要看看,你要玩儿什么花样?!”
楚南天皱眉不语。
就见方沁湄伸手蘸取了水滴,极其顺畅地在地面上绘制出几根曲线,随后组成了一个类似首饰的图形来。
别人尚可,楚南天的眼眶却是蓦的一紧,情不自禁地向前迈出一步,紧紧地盯着方沁湄的一举一动:
“你,你这画的是什么?!”
方沁湄虽未抬头,却分明听到他声音中的渴望,她心中顿时微微一松,自己,又一次赌对了!
方沁湄并不回答,只是加快绘制的速度,很快将那件物品绘制完成。
清宁公主双眉紧皱,盯着那个图形低语道:
“这又是什么物事?瞧着,像是个手环,又带铃铛?啧啧,若果真是手环,那可实在令人不齿,没有贵女会使用这样的形制,倒像是给身份低位的舞娘用的!”
楚南天蓦的出声打断:
“稍安勿躁!方姑娘,你在何处见到此物?!”
方沁湄抬起头来,双眸澄静如水:
“我是在津南城中见到这件东西的!”
“津南城?!怎么可能?!”
楚南天蓦的拔高了声音,难掩急切。
“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形下见到此物,快快讲来!”
方沁湄却笑着,微微侧头,看看楚南天,又瞧瞧满面怒气的清宁公主:
“可是,方才小女子可听得明明白白,待会儿问完了话,就没人管小女子的死活了……那么,小女子为什么要将自己知道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告诉各位呢?”
她微微笑着,眼中带着一分自嘲,三分讥诮。
楚南天怔了一下,即刻挥手道:
“罢了罢了,若你在此事上帮了楚某,楚某许你与你的身边人一世无忧!”
方沁湄立刻道:
“口说无凭!”
“楚大人!您这是铁了心要与本宫做对吗?!楚大人您听好了,无论方小湄这个贱婢能不能帮您办事,她的命,本宫是要定了!楚大人您虽然可算是我大周的国师,可我贵为公主,有权取她性命,您若是想护着她,本宫……”
清宁公主脸色铁青,几乎是吼了出来。
黎江上前一步,也是怒目而视,冲公主吼道:
“你贵为公主,为何如此狭隘?!”
“闭嘴!”
楚南天蓦的大喝一声,不自觉地含了气劲,屋内众人顿时一阵胸闷,果然齐齐住了嘴。
他自袖间掏出一面金牌,向四周团团一举,怒道:
“谁再多说一句废话,楚某就拔了他的舌头!”
楚南天手中的金牌,“如朕亲临”四个字熠熠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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