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她是疯子
下午六点多的衡山天色已经不太亮了,路灯早已经开着了,夏季的燥热包裹着外出的每一个人。但是傍晚的微风不疾不徐地吹着,又使人不那么闷。
人民广场往常这个时候还有许多学生在打球,今天球场却空荡荡的。
再往里走一点,摆着许多椅子,已经有人带着小孩坐在上面了,还有抱着球的学生站在外围,一边和同学说说笑笑,一边练习控球技术。
椅子包围着的是一个临时搭建的舞台,最上面挂着横幅‘‘省歌舞剧院舞剧团戏剧宣传节''。
表演即将开始,工作人员们正在进行最后的准备。
“台上那个女人是谁?怎么现在还没开始演出就唱上了?而且戏服也没穿,妆也没化!”
一个在舞台下调试灯光舞响的工作人员指向舞台,可现场十数个工作人员没一个人认识她。
“嘿,台上的那位,我们现在还没开始演出呢,一会儿我们有现场互动的环节,不需要那么急着上台哈”一个较为活泼的小年轻冲台上喊,可女人仿佛一个聋子,没有停顿,没有迟疑,只是唱着戏。
见女人不配合,有人走上台去试图沟通,但女人就是一心一意地唱戏,对他们的言语充耳不闻。
“这人到底听没听见我们说话啊,不会是聋的吧?”
也没人知道底细,只好一会儿大声冲着她耳朵喊一会儿张牙舞爪地比划。
这里的响动很快便引起了本就在等开始和附近散步玩耍的人们的注意。
人群开始聚集,好些人看到台上的闹剧也没有散去,反而饶有兴趣地对台上指指点点。
见事情大有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一群工作人员跑到台上对女人进行思想教育,就想着赶紧在引起更大骚动之前把女人弄下去。
女人不为所动。
有脾气暴躁的把袖子卷了又卷,手握了又松,小臂上的青筋忽隐忽现。
注意到的同事偷偷提醒:“冷静点,这里可是人民广场,我们是来宣传戏曲艺术的,别……”
俩人正头凑头说着悄悄话,女人突然把头伸来,手在他们身上乱摸,还冲他们龇牙咧嘴地笑:“戏曲艺术?我也爱戏曲艺术!我跟你们说,我唱戏可厉害啦!”。
说完,又呜呜地哭了,一边哭,一边口齿不清地大声唱戏。
那女人唱一会儿就停下来大声嚎叫,仿佛满腔悲愤困在心头,不喊不快。
喊完又开始唱,也不管工作人员的驱逐,在一群男人的围追堵截下身形灵活地躲避,还时不时冲进包围圈里,再趁乱钻出来。
就这样几分钟过去,女人的声音还是稳的,一口粗气都不出。
而那些男人都已经累得说不出话了,只能弯着腰双手撑膝无可奈何地看着女人又站到了舞台中间。
台下看够热闹的婆娘们叽叽喳喳地指点:“别管她,给她唱个二三十分钟的,唱够就下来了”
“要不说这人哪,就得信命呢,挺好的一姑娘,就因为那一家子……”
“可不,要我说,最好那时候真药死他们,心软干嘛,搞得自己现在人不人鬼不鬼”
“再怎么对她那也是她的家人,这女人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台上的,你们可别乱碰她,保不齐那疯子捅你一刀”
一个大嗓门说出“疯”这个字后,之前仿佛屏蔽了旁人话语的女人突然扑下来对着大嗓门撕打大叫。
大嗓门吓了一跳,挤着脸拼命躲。女人很快被众人控制住行动,还挣扎哭喊着:“我没疯!我没疯!我不是疯子!”
这时,一个瘦削驼背的老头板着脸走过来,嘴里叼着一根烟,耳朵上还别着一根。衬衫的前胸口袋鼓鼓囊囊地塞着一包烟,裤子松松垮垮,两个口袋坨着,不知道装了什么。
看到他,女人顿住,畏缩地低下头,一言不发地跟着老头走了。
刚刚还一片混乱的地方突然安静下来,只剩大嗓门的声音还在原地回荡:“我就说她是疯子吧”
女人与老头沉默地走着,老头在前,她在后。
她看到父亲的手有节奏地敲着裤缝,身体条件反射地一抖,两只手越攥越紧,不停地绞着,那无声的敲击仿佛滴答滴答响的时钟,好心地为她发出挨打倒计时,充满同情却又不容置疑。
女人摸摸手臂裸露皮肤上的伤痕,青青紫紫的,全是前面的男人制造的。
说他是老头,其实也才50出头,在现代哪算什么老?只不过是他没日没夜赌博,抽烟喝酒太凶,这才使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罢了。
回去又要挨打了啊……郑怜低下头用微不可查的声音嘟囔了一句,再故作满不在乎地伸手挠挠自己因为刚刚的疯癫变成鸡窝似的脑袋,努力地睁了睁眼睛,嘴巴勉强咧出一道弧度,那用力呼出的一口气却暴露了她的忐忑。
两人的步伐不停,没一会儿就到家了。
这是正对着湘江的一栋房子,有三层,屋前还有个大空地,足够停两三辆车了。现在只零星停了几辆摩托车。
父女俩走进一楼敞开的门,门上有块店牌''天天超市‘‘。
天快黑了,已经有不少人吃饱喝足出来散步消食。带着小孩的免不了要被拖进来买零食看玩具,所以店内还算热闹。
说是超市,其实也不过是规模大一点的小卖部,不像正规超市那样齐全与豪华。
店里还空出来一块地方放着桌子,坐着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把玩着手里的扑克牌闲聊,看到他俩走进来冲着老头喊“郑叔,来玩一盘?”
还阴沉着脸的郑开复也没给他们好脸色,理都没理他们,抬脚就往楼梯走,在将要迈入二楼的拐弯时,又探头出来:“你们几个,还有开店那家伙,记得过两天把房租交了,今天已经29了。”说完,又继续往楼上走。
三楼才是他们的目的地。
至始至终,郑怜都跟在后面一声不吭。乖巧地不像话,仿佛之前发疯的那个女人不是她。
三楼,一开门,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趴在客厅的桌子上,边看电视边写作业,嘴巴无意识地半张着,显出一股这个年纪的小孩特有的憨态。
听到开门声,扭头朝门口看,发现爸爸和姐姐一起回家露出疑惑的表情,但没有发问,只是问了声好就又扭头看电视,手里握着笔左摇右摇。
倒是本来阴沉着脸的郑开复听到幺儿的爸爸好笑开了花,凑上去看儿子的作业,本上的字迹清秀工整,让他看起来心情更好,连连夸赞。
还站在玄关处的郑怜对着父亲的背影朝上转了转眼珠,不屑地撇了撇嘴,刚好被偷偷看她的郑铮看见了,也趁爸爸不注意往郑怜的方向做了个鬼脸。
郑开复高兴完了,摸摸儿子的头,用温和的语气说:“好了,儿子,回房间玩会儿吧”
后方的郑怜听到这话赶紧调整了站姿,本来昂起的头埋了下去,两只手笔直地贴着裤缝,一副一直是这样站着不敢动弹的样子。
表情轻松的郑铮脸忽然僵了,听话地点点头,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就往房间走。
“哐”一声,和房门关闭的声音一同响起的郑开复的一声“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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