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局变(一)
裴贞婉在御辇之上如坐针毡。
陈帝的臂膀死死地环住她,仿佛是一把牢牢的锁,将她禁锢在自己的怀中。
裴贞婉不敢有动作,连呼吸也是极轻的。
在陈帝发声,或者有所动作之前,她也不敢做出任何的举动。
心中思绪有些混乱地想着,隐隐的,她好像能发觉陈帝带了一丝的怒意,走出蓬莱殿之后,对比与卫贵妃一处时,也是有着些许的不同。
直到御辇停在紫宸殿外,陈帝也未发一语。
何保弓着身子走上前来扶二人下辇,陈帝带着笑容,回身伸出手,极是深情与温柔地拉住裴贞婉的手,护了走下御辇,便一直这么牵着手,迈进了紫宸殿。
何保侍奉陈帝宽去外袍,便看了琼脂一眼,琼脂会意,自然乖乖退了出去。
殿中只余下二人,裴贞婉小心看了一眼神色,试探道:“陛下可要午憩?”
陈帝摆了摆手,一丝松懈慵懒地坐下,看起来有着一些疲惫。
裴贞婉看着,便也静静坐在一旁,除了斟茶,并未出声。
如此安静地过了一炷香时间,陈帝突然低声道:“回来如此久的时间,你没什么话要说?”
裴贞婉抬起眼,实在不明:“陛下是说,臣妾该说什么?”
陈帝身子坐正,向前靠了一靠,炯炯的双眸似在打量与探究:“你去蓬莱殿,贵妃就没安排你替她说什么?”
不由一丝错愕,目光在陈帝严肃的面容上一番逡巡,他所指的,莫不是侍御史一案牵扯进曹罡之事,他以为自己与卫曼之有着渊源,因此也是要替她申辩什么。
如果是这般猜想,自然只能否认,诚然,卫贵妃对她亦是只字未提:“臣妾不知,贵妃要臣妾说什么,想来是臣妾愚笨了。”
陈帝自是不能轻信,目光依旧锁死她,许久,一声冷笑:“若没有,今日你跑去蓬莱殿做什么?”
裴贞婉面上做着惊讶与委屈之状,心中快速过了一遍。极有可能是,今日常参之时,陈帝方知被放进被杀侍御史府中的曹罡线索,卫曼之也是今晨才匆匆知晓此事,这样巧的时间,她去蓬莱殿,若说仅仅是时机凑巧,那也是难以令人信服的。
“回陛下,是因为今日皇后娘娘有聊到沈昭容之事,贵妃有心,想着臣妾前几日见过昭容,便问些昭容的近况,看如何能为昭容打点些事务。”
裴贞婉反应极快,这番话说的不疾不徐,目光也绝不躲闪,很是坦然与笃定。
“她是如何心性的人,朕这几年,很清楚,”陈帝自然不是轻易被说服之人,“贵妃出身望族,眼里放不下几个人,会好端端地,想起来关照宣明宫?”
“贵妃心中以陛下为第一,”裴贞婉缓声说着,看着陈帝的神色并无波动,便索性顺着讲下去:“确实以她的性子,原不必理会宣明宫的。但贵妃因心系陛下,知道这几日陛下对沈昭容的关照,投其所好,想来不会有错。”
听到这样的一番话,陈帝的神色松了一松,沉声道:“投其所好?只怕是急于拉拢,以防正德宫与宣明宫走得近了吧。”
果然是帝王,几句逼问,便令裴贞婉不得不吐些真话出来。不仅仅是逼问,纵然不在现场,不知内情,但陈帝的内心极为清明。
裴贞婉起身换了跪姿,垂首道:“陛下圣明,贵妃此举虽有不妥,但尚无恶意,还请陛下莫要责怪。”
听的陈帝一声轻叹,抬手道:“你起来吧,此事怪不得你。”
稍顷,陈帝又沉声道:“平日里贵妃与皇后不合,我虽不发声,却也并非不知。无关政局之事,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但若是贵妃所为,与朝政扯上关联,便绝不容许。我此生,也最恨别人自作聪明,算计到我的头上来。阿婉,你与贵妃走得近,自己需得知晓分寸。”
裴贞婉自然连声恭谨应了,想来前面分析不错,陈帝定然是联想到卫贵妃许是要干预侍御史一案,更担心自己与她勾结,才这般去了蓬莱殿。
自来帝王天威,受教于宫廷,本就是贵极的命数,如何能轻易忍受他人对自己的算计呢。卫贵妃小聪明不断,怕是那点心思,陈帝早已看破。
想到这里,裴贞婉心底暗暗发涩,不论卫曼之如何,自己,难道不也是一步步算计着眼前这位年轻有为的帝王么。
一声轻叹传来,抬眼看去,陈帝的手搭在额间,看起来是有些愁绪。此时他周身的威压与盛气散尽,仿佛蜕变回了平日里她所认识的那位陈帝。
“陛下今日,似是有些辛劳。”裴贞婉温声说着,斟了一杯热茶递上。
陈帝接过,摇着头随口应道:“侍御史一案有了些进展,哦,你的法子确实有用。”
“臣妾随口一说,想来是刑部与禁军办案有方,那陛下应当宽心了。”
本想淡淡揭过,陈帝却又直接道:“若是这样倒也好了,偏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本来案子顺着查到了户部侍郎郭崟,这倒也罢了。谁知今日冯岚报呈,在先前那个案子的府中,又找到了与荆州节度使有关的东西。若不是因此,我也不会觉得蓬莱殿要做些什么。”
裴贞婉的睫毛微微抖了抖,低了头不说话。方才陈帝这一番言辞,若是旁人听见了,怕是要惊掉大牙。这些话语,没有一个字不涉及前朝的朝政,何况是帝王关注,出动了禁军密查的密案。
案子的线索牵扯高官,陈帝又将对贵妃的疑心赤裸裸地讲了出来。这些话,除非内阁中枢,公侯大监,便是六部尚书怕也不敢轻易接话。
陈帝幽幽地讲完,半天没有听到动静,不由奇怪,顺着看过去,便看见裴贞婉这番模样:“我说了那么多,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说?”
说完怕觉得不够,干脆将松下来的身子坐正,先正经道:“我早就说了,在紫宸殿中,不需终日做出这么谨小慎微的模样,你何必平白束缚自己。”
裴贞婉只觉得欲哭无泪,素来伴君如伴虎,帝王这等言语,任谁敢轻易拿来傍身使用。只得扯了一丝勉强的笑容道:“朝政之事,臣妾确实不知如何回应。”
“你知。”
陈帝看起来并不是开玩笑。
“这事儿牵扯了一个四品的户部侍郎,还不知户部尚书在当中是否有勾结。三品官员已是棘手,那边荆州节度使曹罡,可是正二品的武官。为这事,今日中书门下几人吵得我头疼。他们所说的话,不外乎就是那些理法条规。你不同,你置身事外,也许看得明,也许想法奇特,因此,我愿多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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