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我本无心
离了凉亭的卫贵妃,心情好的快要飞起来,她算是名门出身,受过懋国侯教习的人,一般的小事她却也能喜怒不形于色。然而今日这出戏,打得徐皇后几乎转三转,那种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姿态,真真是叫她看的愉悦。这一局这般结果,她怎能不笑逐颜开。
琥珀是侯府带进宫的婢女,怎么不知卫贵妃的喜好,边走边锦上添花道:“今日这一遭,日后皇后与章才人相见,谁也解不开谁的结,娘娘心愿,看来要达成了呢。”
卫贵妃摇曳生姿地走着,嗯了一声,道:“今日的事办的漂亮,贞婉当记头功。”
裴贞婉淡然处之,仍是循着礼数答:“奴婢不过出些小主意,大事还是娘娘与侯爷操办的。”
卫贵妃手中的绢子甩了甩,自发间取了一支玉柄莲花簪,手腕一番,轻巧递出:“本宫心里是清亮的,你既有功,这簪子便赏了与你,日后,应当更加用心才是。”
裴贞婉垂首应了,双手接过,将簪子斜斜插在自己的发髻当中,也不顾琥珀在一旁艳羡不悦的神色,继续扶了卫贵妃行路。
主仆三人这般缓步悠哉的走着,远远瞧见了三五个宫人捧了东西走近,卫贵妃心情好,便停了脚步,待那几个宫人走近,为首的不是罗掌宾又是谁。
那几人一列行近,稳稳行了礼,卫贵妃瞥了一眼琥珀,琥珀立时会意,上前寒暄道:“宴席都散了,掌宾这是在忙些什么?”
从前卫贵妃协理六宫之时,六尚是曾向贵妃禀事的,罗掌宾也不怯,端着手中的东西回话:“回贵妃娘娘,臣带人清撤宴席器物,未想打扰了娘娘。”
卫贵妃嫣然一笑,她今日得意,哪里谈什么打扰,点了点头道:“却也是,皇后心情不佳,是得要你带着她们小心伺候。”
罗掌宾笑着应了,看了一眼卫贵妃身旁,略有惊异:“这不是贞婉么,今儿出来时,还听林掌衣说,前儿贞婉送来的娘娘春朝服,已打理完毕,左右没等到人来领,原来贞婉到娘娘身边伺候了。”
裴贞婉屈了膝道:“这两日事多,一时没顾上,劳林掌衣等了许久。”
卫贵妃此刻正春风得意,也懒得听她们讲这些琐碎之事,淡淡挥了一下手:“既这样,贞婉也不必跟着了,去取本宫的朝服吧。”
裴贞婉行礼退下,一路向六尚行了去。
罗掌宾此言,她自然知晓是程芷蓝的授意,是了,从她帮卫贵妃谋这一局起,琥珀的人手处处盯紧了她,她确是无暇与师姐见面,便也是这会儿趁着卫贵妃松懈,方能一会。
六尚诸人皆有所忙之事,人来人往也甚少留心留意,裴贞婉自尚服局取了朝服,转了几转,便进了尚仪局隐蔽一角的空房,程芷蓝果然等在此处。
“阿婉,”程芷蓝见到她,甚是欢喜,紧了几步走上来扶住裴贞婉双臂,“这一月多,你可还好?”
裴贞婉心下一暖,笑着应着:“师姐,我都好。”
程芷蓝扯住裴贞婉上下打探了几眼,一丝心疼道:“看起来瘦了些,想来在蓬莱殿也是吃了些苦头。我听说那万家小姐未得册封,贵妃可有迁怒到你身上?”
裴贞婉拉着程芷蓝坐下,笑道:“自是没有的,这般情景,我应付的了。”
“那就好,”程芷蓝放了心,“这一月时间,你那边没有半点消息递过来,我便想着,你定是被牵绊住,也不敢随意动作。还是今日才敢试你一试。”
“师姐与我,心有灵犀。”裴贞婉歪了头,少女一般笑着。纵使她与师姐分别八年,但幼时形成的这点默契,依旧点醒着她,即便已沧海桑田,她仍有一丝与幼时青春无邪的关联。
程芷蓝摇了摇头:“却也没什么用处,我只知你谋着大事,却帮不上忙。”
裴贞婉探了身子,拍了拍程芷蓝的手,“师姐别急,日后我若有难处,一定会请师姐出手的。”
“嗯。”程芷蓝似是自我安慰,这才开始问心中的疑问,“阿婉,近来宫里盛传那出沉湘记,可是与你有关?”
裴贞婉略略一怔,答道:“是。”
“这沉湘记直指皇后,阿婉,你要动皇后么?”程芷蓝有些急切,在陈宫这八年多时间,她是徐皇后一路提点上来的,对徐皇后,她是信的。
“师姐觉得,我不该动皇后么?”
程芷蓝不由一丝怔忡,她与裴贞婉分别八年,亦未历经凤城劫难,她如何觉得该或不该呢。如是想着,半晌方道:“我只是……皇后娘娘持身中正,我怕,怕你复仇心切,迷了心性,阿婉,我不是要说你……”
“我本无心。”
裴贞婉一丝冰冷的话语自唇间迸出,周遭仿若也寒了下来:“那么多亲人逝去以后,我便没了心性。”
程芷蓝眉头紧锁,她晓得当有一番蚀骨痛心的悲哀冷冽,可她未曾经历,无法想象。此时二人之间不过隔了一方矮几,她觉得却仿若隔世。
裴贞婉神色有一丝游散:“那时曹家要来抓人,舅母命人送我和表姐逃出去,路上遇了陈兵,表姐不会武,我让她向一个方向跑,我去引开那些人。可等我甩了那些人,入了夜寻回去时,”裴贞婉顿了顿,眼中蒙了一丝哀恸仇怨,“表姐就躺在那里,衣衫凌乱,就那般去了。”
程芷蓝不由低呼,声音携了一丝颤抖:“是,高,是惜文?”
裴贞婉对上她不可置信的双眼,唇边一丝惨然:“当时我若没有离开她,她也许不至这般惨死。师姐,我哪里还能有心。”
程芷蓝这时仿若能感受那种疼痛感,因为此刻她的心口已是那般隐痛,面上恍惚震惊悲凉之情尽显,嘴唇翕动了一下,终是只道出“阿婉”两字。
裴贞婉却突然笑了,那般仿佛滴着血的笑着:“师姐,若有心,我会痛,会哀,会悔,会忍不住随父亲,随兄嫂,随舅父一家而去。只有无心,我才能做那些算计人心,伤人毁人之事,只有这样,我才不会在那些阴谋诡计中,自己厌恶自己,我才能巧笑流连,用一切我可以用的资本,来复仇。师姐,我的亲人们,我杨家军的将士们,我凤城的百姓们,死的那样惨烈,那样冤屈,我只有背负着他们,才能苟活至今日。为了他们,徐皇后,为何就动不得?”
这一番话,从裴贞婉的口中说出,和着她面上诡异,自嘲,悲悯,冷血的笑容,程芷蓝到底看得呆住了,许久才长长吐了一口气:“阿婉,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
“你并无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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