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周二体育课下回到教室,程非池顾不上穿外套,第一件事就是拿出手机看有没有未读信息。
屏幕上空空如也,一条新消息都没有。
同桌也是个男生,边扯衣服擦汗边调侃道:“等女朋友短信呢?”
程非池笑了笑没回答,点开微信后犹豫几秒,给叶钦发了个系统表情。
直到下午最后一节课下,叶钦才慢吞吞地回复一个打哈欠的表情。
原来是困了,程非池暂时放了心。
晚自习前他就把作业都写完了,想到叶钦上周抱怨说对新学的电解质方面的内容一知半解,花两节自习课的时间写了一份知识点梳理,然后从做过的试卷上抄了两条大题,把解题步骤细致详尽地写上去。
写完又从头重新看了一遍,确认理解起来没什么难度,把那两张用红黑两种颜色的笔写得密密麻麻的A4纸叠起来塞进口袋。
然而这天晚上他没在停车处等到叶钦。
去到楼下看见二(2)班的灯已经熄了,程非池还是上楼转了一圈,教室前后门紧锁,确实没人在。
出去的时候保安正在关铁门,问他怎么逗留到这么晚,程非池说在教室写了会儿作业,保安大叔心领神会地笑:“别当叔叔不知道,你们这些小年轻,这个点留在学校里哪能是为了学习。小女朋友从正门走了吧?可得小心啊,碰到我这个老头子还好,碰到刚好去宿舍楼巡查的老师就麻烦了。”
程非池无话反驳。周围总有人开玩笑说他长了一张不早恋都浪费的脸,他本人对此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起初只是觉得叶钦在一起很开心,也不是没有犹豫过,当察觉到心中的天平明显倾斜的时候,他便无法坐以待毙,慎重掂量了自己当前的状况,觉得有能力在兼顾生活和学习的情况下和叶钦好好相处,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虽然他对此也无甚经验,很多东西都在摸索着学。
譬如现在,程非池隐隐察觉到叶钦不高兴了,极有可能在生他的气,却不知道他因为什么生气,昨天下晚自习送他回去的时候还好好的。
推着车走在小路上,程非池斟酌再三,又给叶钦发了条微信。
叶钦今天翘了最后一节晚自习,到家书包一甩就裹着被子睡了。
昨天整夜没睡好,早上起来在餐桌上遇到叶锦祥,还是没忍住,旁敲侧击地问他是不是该换手机了。
孰料叶锦祥不仅一点没慌,还欣慰地夸他懂得关心长辈了,接着以身作则表演勤俭持家,说自己的手机没坏还能再用一阵子。
叶钦差点就把“那你星期天买的手机是给谁的”问出口了,看着罗秋绫忙里忙外给父子俩准备早餐,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又实在不忍心打扰母亲难得的愉快清晨。
总之不是给自己买的,就是买给别人的。退一步讲,程非池那么穷,手机市场国产品牌遍地跑,不到一千的智能手机也不是没有,为什么要买名牌,还偏偏跟叶锦祥买的是同一款?
许多巧合连环相撞,那就是真相。叶钦认定了这一点,却没法当着母亲的面给父亲难堪,就只好把气撒在程非池身上,白天故意不给他发消息,晚上先走了也没跟他说。
虽然忍得很辛苦,可是想到母亲知道真相后可能受到的伤害,叶钦觉得这些不过是毛毛雨罢了,那个谁活该受着。
迷迷糊糊中,听见枕边的手机响了下,叶钦摸到手机揣进被子里,在黑暗中点亮屏幕,看见程非池发来的消息:【到家了吗?】
没有问他怎么了,也没问他为什么不理他,淡定得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
叶钦见他这样反而更生气,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把手机扔回床头,用被子蒙住脸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第二天上午大课间,门口的女生喊“叶钦有人找”,叶钦充耳不闻,塞着耳机玩游戏。
过了一会儿,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传递到他跟前,打开是整整一张半的化学笔记。叶钦认出程非池的字,一不做二不休揉成一团反手扔向后面的垃圾箱。
被路过的廖逸方捡到了,他把纸展平放回到叶钦桌上,惊讶地问叶钦这么好的笔记干嘛扔掉。
“这是程同学写的吧?原来你们私底下也有联系啊,真好。”廖逸方说着又看一眼那张纸,眼馋道,“电解质是咱们班好多同学的薄弱项呢,这张纸可以借给我复印几份发给大家吗?”
叶钦挥胳膊把那笔记往地上扫:“拿走拿走,爱怎么印怎么印,别再让我看见它。”
廖逸方美滋滋地捧着两张皱巴巴的纸走了。
上厕所回来的周封目睹这一切,坐回座位上,凑到叶钦跟前压低声音问他:“怎么,小情侣吵架啦?”
叶钦皱眉道:“谁跟他小情侣?”
周封当他嘴硬的傲娇病又犯了,也没多想,问他周末是跟他们一块玩还是要跟学霸去约会。
“约个屁会,”叶钦黑着脸不耐烦道,“周末在哪儿玩,还是老地方吗?”
一晃到周五。
晚上没有自习,夕阳西下时分,学生们一窝蜂地涌出教室,回宿舍的、去食堂的、回家的都勾肩搭背说说笑笑,对他们来说,接下来的两天才是属于自己的好时光。
但这并不适用于某些离开学校还有补习班要上的学生,以及程非池这种每天的时间都排得满满当当的人。
他又接了一个初三学生的家教,放在周六上午。那家的家长对他参加过物理竞赛的经历很有兴趣,让他给自家孩子也辅导辅导,言语中大有想让孩子在高中拿奖,早些争取到名校自招名额的意思。
程非池无法在口头上让家长了解竞赛的难度,打算明天先把微积分方面的书带过去给学生看看,这样更直观。许多家长喜欢纸上谈兵,恨不得孩子一口吃成个胖子,总要让他们试一试才懂得知难而退,切忌好高骛远。
这种情况他向来应付自如,仿佛无师自通。然而上天不会能把两种极端的才能赋予同一个人,程非池擅长处理这种流于表面的人际关系,亲密一点的反而让他无所适从。
比如这么多年了,他都不能准确把握和母亲程欣之间的距离,不管她放不下心,管她又把握不好度,导致相依为命近二十年的母子俩相处得越发像最熟悉的陌生人。
再比如当下与叶钦的僵局,他不知道是该等小家伙自己消气,还是该主动一点直接去找他。
虽然他连哪里惹叶钦不高兴了都不知道。
在这段关系中,程非池把自己放在照顾人的位置上,叶钦便是需要被照顾的那个。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叶钦年纪小,家庭条件又好,在蜜罐里泡大,有些娇纵的小脾气再正常不过。既然决定开始,并且说过要负责,程非池自然希望这段关系能往好的方向发展,并且尽可能延长时效。
或许他们这个年纪谈稳定还太早,可对方先不计回报地扑向他,给他乏善可陈的单调的生活涂上第一抹色彩。既然他经受不住诱惑,敞开怀抱接受了,那么现下所有的包容和退让便都是理所应当。
今天依旧没能在后门等到人,程非池去二(2)班的停车处看过,叶钦的单车不在。
毕竟没有约定过每天放学后都要见面,兴许他这阵子有别的事忙,顾不上搭理自己。而且都说谈恋爱也需要距离和空间,两个人总不能整天黏在一起。
实际联系理论地想着,程非池放宽心,骑车往家里去。
口袋里已经积攒了四根没送出去的牛奶味棒棒糖,回到家换衣服的时候,他顺手把它们掏出来摆在书桌上。
晚上返回房间看到桌角孤零零的棒棒糖,程非池想了想,拿起手机拍了几张照片,挑了一张构图最好看的发了第一条朋友圈。
叶钦是在周六晚上刷到这张照片的。
周五一下课他就走学校前门跑了,载着周封和孙怡然直奔刘扬帆家的会所。
会所里头与时俱进,最近刚装修完成一个新舞台,据说从国外引进了什么全息投影技术,可以体验一把虚拟与现实的双重世界。
叶钦被周封拉着去看了,觉得跟去年暑假叶锦祥为了装逼带他去F国看的走秀舞台差不离,炫目的灯光晃得人头晕,台上扭屁股的姑娘也不如T台上的腿长好看,还不如闭眼睡上一觉。
然后他就真的去睡觉了。醒来后先给罗秋绫回个电话,磨磨蹭蹭泡个澡再看部电影,要不是拿到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他连外头天黑了都不知道。
孙怡然难得在外留宿,这会儿去别的房间做脸了,周封跟去旁观了一会儿觉得无聊,抱着一盘车厘子边吃边推门回来了。
走进包厢门,刘扬帆和赵跃在打桌球,叶钦还在沙发上半死不活地瘫着。周封晃荡过去,拈起一个车厘子往叶钦嘴里送,叶钦偏头躲开,满脸仿佛都写着“离我远点”四个字。
周封在他旁边坐下,问在打球的两个人:“你们俩咋回事,光知道自己玩儿,也不带上我们阿钦。”
赵跃一杆把两颗球撞进洞,抬头道:“他心情不好,不跟咱们玩啊。”
“怎么了宝贝儿?”周封迎难而上地凑到叶钦跟前,“还是感情问题?”
叶钦没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棒棒糖看,一共四根,周二到周五每天一根。他下意识舔了舔嘴唇,舔完又鄙视自己,这有什么好馋的?
他冷了程非池好几天,期间收到的消息都只回了几个表情,这会儿其实不怎么气了,就是压不下因为无能为力的产生的那一点烦躁感。偏偏这事还不能跟别人说,只能自己消化,简直快憋死人了。
赵跃放下球杆,一面往这边走一面问道:“怎么,那家伙又惹你不高兴?我看你也别跟他耗了,我们几个直接去教训他一顿,教训到你满意为止。”
“别介啊,”刘扬帆也过来了,吊儿郎当地把耳朵上夹着的烟拿在手上吹了吹,“都到这份上了,半途而废那不就前功尽弃了吗?”
叶钦没有赞同任何人的观点,兀自把手机扔在茶几上,说:“你们玩你们的,别管我。”
“我上回教你那招肢体接触不管用?”周封奇怪道,“不能够吧,他们基佬看男生不就跟我们看女生一样吗,我们阿钦这等美色亲自下场,还不得马到成功手到擒来?”
刘扬帆嗤笑道:“别‘我们我们’的啊,我们跟你可不一样,你看见哪个长得漂亮都走不动道。”
周封嘿嘿笑:“那倒是,我最近就觉得我前桌挺好看的,皮肤也嫩得一批,就跟这车厘子似的,一碰就红,再掐就要出水了。”
叶钦正烦着,听不下去他的污言秽语,抄起一个抱枕就往他脑袋上砸。
几个大男孩坐在一块儿吹牛皮,左右绕不开这些贱了吧唧的话题。刘扬帆绕到另一边坐下,顺口就打听起了叶钦的勾引进度:“怎么回事儿?那学霸不是答应跟你交往了吗,难不成是学习太枯燥无聊,答应着玩玩?”
这话要放在平时也就打个哈哈应付过去,放在当下听进叶钦耳朵里就有点像挑衅,仿佛在公然嘲笑他连个穷光蛋都搞不定。
不想在朋友面前丢面子的叶钦当即反驳道:“没,他听话着呢,我指东他不敢往西。”
“哟,这么厉害。”赵跃也来了兴趣,凑过来帮刘扬帆点上烟,腿一伸歪坐在沙发扶手上,“那打个电话叫他来,咱们哥几个再教教他做人。”
想到去年便利店的事,以及后来被拎到派出所的可怕经历,叶钦毛骨悚然,想都没想就拒绝道:“不行。”
刘扬帆被他的突然严肃表情逗乐,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瞧咱们阿钦怕的,难不成你才是被压的那个?”
叶钦耳根子软,最是经不得挑唆。他哪懂什么被压,自动理解成了被对方压制的意思,立即被踩了尾巴似的跳起来,抄起手机给程非池发微信:【我在中山路南国公馆,来接我】
发完举起手机给众人看,抬高下巴道:“呐,等着瞧到底谁怕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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