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5章 灯火

贾赦等着众人夸呢，洋洋得意的笑容在脸上挂了许久，却一直没听到意料之中的夸奖。

        贾赦疑惑地看向众人：“怎么了？是没想到我能办好这差事吗？”

        办好？

        你当那棺材为什么没给贾瑞用？贾瑞是不配，但是贾家谁就配了，谁就敢了？

        秦可卿此刻若是在，必定能知晓那棺材正是她父亲义忠亲王原先预备的那一口，后头是因为犯了事，不能用那棺材了，所以在薛家的店里放了许久。

        贾瑞那时候有人去问过，采买看见不错，便买了回来，便是不给贾瑞用，也可以备在家里，说不得什么时候就用上了。

        这时候的人可不觉得备棺材是忌讳，反而是家家户户都会备着，正常来说那都是要按人头备着的。

        这会儿的人都信备下了棺材，阎王老爷就不会叫你的名字了，尤其是上了岁数的老人，一早连棺材跟寿衣都要准备好的。

        都说准备的越齐全人就越不会走，准备的不齐的，反而可能有事。

        这棺材一直放在宁府的库房里，知道棺材背景的人自然是不会多说的，尤氏也不是个爱打听跟细想的人，一贯的都是照本宣科，照章办事，少了机变灵通，所以虽然觉得贾赦来要这个有些奇怪，但是听他说是宫里没有找到合乎身份的上好棺材，居然也就信了。

        当真拿了钥匙让贾赦去取了，贾赦就直接让人将棺材拖进了内务府……

        贾家众人责令贾赦急急去追回，贾赦此时才知道严重性，可惜晚了一步，等他们赶到他那内务府门路府上的时候，这消息已经送到了皇上那里去。

        贾母一听说这个，当时就一口气上不来晕了过去，众人连忙又是请大夫又是按人中叫魂的，贾母醒是醒了，可是面歪口斜，竟是中了风，再也说不得话了。

        众人跪在老太太面前磕头痛哭，全然一副世界末日的样子。

        贾赦此时歪在地上，背靠着椅子腿，脸上满是不敢相信，他这一次当真是用心做事了，为什么这么巧就是轮到这一次事情就不能这么做了呢？

        众人无法猜测皇上看到这个会如何，已经有下人听到了风声，连夜就卷了东西走了。

        王熙凤拦也拦不住，薛宝钗急急赶来，见老太太跟王夫人，一个中风，一个疯癫，贾政满脸荒唐感，一时笑，一时哭，贾赦跟烂泥一样歪倒在地上，邢夫人一边哭一边死命掐他。

        贾琏已经匆匆出去了——大事上他说糊涂也糊涂，说不糊涂也不糊涂，这个时候赶紧出府转移财产去了，至少要先放些银钱在朋友那里，若真是最坏的结果，这钱是用来救命的。

        竟是只有宝玉还守在老太太榻前，满眼通红地给老太太按摩、喂药。

        最爱哭最爱闹的人，如今不哭也不闹了。

        薛宝钗心中又涩又苦，过去跟他一起，这时候倒真管不上什么亲事不亲事，后路不后路的，纯粹就是觉得这样的宝玉，让人心疼，她想和他在一起。

        手中的药碗被人拿走，宝玉神色怔忪了一下，抬头看见是宝姐姐，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薛宝钗低声道：“我来吧，已经后半夜了，你歇着去。”

        宝玉苦笑着摇头：“歇……不住。”开了口，才发现嗓子眼里全是燎泡，话都说不了。

        薛宝钗眼圈儿也红了：“事情如何还要看明日的，但是若明日还没来，今日人就全倒了，那也等不到明日了。”

        宝玉挤出一个笑容来：“是，宝姐姐说的是，我这就歇着去。”

        站起来摇摇晃晃走了两步，竟是觉得这每一步都沉重，双腿真似灌了铅一般全然动不了，宝玉又扶着床沿慢慢坐下来，靠在床榻上，脑袋一歪，睡着了。

        薛宝钗没看他那边，只一边给贾母喂药，一边眼泪就下来了。

        贾母双手呈鸡爪样朝前伸，脸上、脖子上青筋都起来了，可是依然够不到宝玉，薛宝钗放下/药碗，哭着安抚贾母：“老祖宗，宝玉会好起来的，你好好儿的，你好好儿的大家才能好好儿的。”

        贾母的手颓然坠落，闭上眼睛，泪水却是不停。

        宁府里同样不太平，宁府的下人早就跑了个精光，稍微远一点的庶一点的，能跑的也都跑了。

        秦可卿站在院子里，笑容有些凄凉。跑的了吗？当年她爹爹也以为能跑的。

        冷意传来，秦可卿下意识抱住了胳膊，身上突然又被人披上了斗篷。

        秦可卿有些意外，这个时候竟然还有人没走？

        一回头，竟然是贾蓉。

        秦可卿心里顿时有些五感交集，对这个丈夫，她是当真有愧的。

        贾蓉生得也不错，其实论理还是宁府里难得能拿出手的，只可惜因为跟她一处，做什么都不能够拔尖显眼，只能够在府里处理些庶务。

        自己又是个耐不住寂寞的，成日里有些不能放在明面上说的事，贾蓉其实都知道，但是他没一次都会据理力争，说自己不是那样的人，必定是受人蛊惑，情有可原。

        初开始的时候她以为他是为了全身为男人的脸面，但是后来，每一次他都这样，他认真，较真，通红着脸跟人理论，他是真的相信的。

        但是她也见过，在她跟贾珍乱搞一通之后，门口稍稍推开的缝隙，还有门框上用力的抓痕，偶尔，也会有地上点状的水渍。

        她对不起他。

        贾蓉却不让她说话，只帮她披上衣裳，又将她裹进自己怀里，拿温热的手去捂她的手。

        秦可卿在这一刻突然生出了一个念头，若不然，就同他一个人生死缠绵，爱恨情仇，让他陪着渡所有的劫吧。

        也让他伤害她，也让她恨他，总之，都是他就行了。

        这个夜晚，贾家灯光明亮，跟往日没什么两样，但是渐渐的，光亮烧尽无人添油点灯，灯火通明不见了，只有一个又一个畏畏缩缩摇摇晃晃的小光点，从黑暗处闪过，最终消失，就好像是那最繁盛通明的灯火，被什么东西一点一点地啃咬殆尽，最终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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