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心犹堵,此皆妄
光摇朱户金铺地,日头虽是向西渐渐散落,碧瓦飞甍上却仍是金丝垂落,料峭秋风拂过吹起帘栊翻飞,才窥窗将内里照得一丝亮。
轩幌是以雪玉珠帘为淡雅,攒入眸中的则是雾绕尘灰迷,萧青婉将吴王这么一推,却由得发髻上的钗环乱颤。
她半晌未缓过神来,只睁着乌蒙蒙的瞳仁瞧着他,阁外的日光甚好,兴许是暖和的吧,但是里头却犹如冰窖般,夹着霜雪欲来之势,冷彻心扉。
吴王心内甚是不好受,他垂首,眸中混沌、暗淡,胸内藏深渊、哽着物块,亦是沉了心,将拳握紧,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突然将头抬了起来,近前一步躬身,不顾萧青婉的惊诧,只将一手抬起她的下颚,眸里细琢磨她眉眼寸寸,低喝道:
“本王且问你,你我可是夫妻?你如此这般装聋作哑,莫不是将心放在别处,尚未拿回来?”
吴王的眸子似是含着冰刃,拉着长长的音,虽是调和过的温润,可听在她耳中到底是几丝的阴阳怪气。
连着的音是摄人心魄,颤粟的是娇躯震震,萧青婉手心冷汗涔涔,将那日的情景忆上心头,当日是责备她不知检点,如今是想他心内藏丘壑,是装着别人,又如何能忍。
拼着自己微弱的力量,终究是将她推了过去,无暇顾及下颚的疼痛,直视着他的目光咬牙一字一句道:
“往事烟云,随风飘散,我既无意,何来心藏丘壑,殿下只怕是忘了当日说过的话,相处之中,彼此只当是留着些颜面便可。”
萧青婉说完,将头偏向一旁,不再看他,吴王被推的后退了一步,郁结于心的话却是半句也说不出口。
离远了些,眸内转阴,深深看了她一眼,是压着情绪的一句话:“你终究还是这般?既如此,倒是本王逾矩了。”
而萧青婉却始终未回头,吴王低低沉声道了一句:
“你心内有很多顾虑,本王不知你是在抵制些什么,我们之间仿佛是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的屏障,若不道破,永远也只能如此。”
而后背过身去, 浑圆琼碎响:“你纵是有心的,奈何太薄凉,琴瑟和鸣的日子不想要,本王却也是看不透。”
吴王拂袖离去,珠帘掀起打的一声响,本该是悦耳的音,如今听在她耳中却是万般无寂,深深沉入她的心底,生疼生疼的。
步履踏尘灰,沿路下阶,却是看不到那人的背影,仔细想之终究是越来越远。
萧青婉支颐于案上,本该是眸如星辰的眼,此刻却沦为蒙尘的珍珠。
她心内藏的是不可与外人道的话,即便是说出来,又有谁能理解。
枯坐了半日光景,未想日未落时,天就变了,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是无任何征兆的下。
及至黄昏时日,秋霖脉脉,叆叇将苍穹一道蒙住,是沉的阴黑,兼着那雨滴树梢是更加凄凉。
风助雨势,清寒透幕,萧青婉只觉着镜亦碎,便不可重圆。
雨落在地上,如同说过的话,收不回来,只能是藏于某处,静静等待。吴王的意思,她又岂非不明,与其说她是装聋作哑,倒不如说她是蒙了心,不敢向外表露。
夜凉如水,不见星辰与明月,只有无尽的黑暗,室内是红烛晕染,榻上的那人却只是阖上目,捱过了更长漏永的夜晚。
翌日,是晴天潋滟,日色空蒙,晨烟笼上空,枝丫、绿叶、红花之上处处缀着未落的雨点。
吴王早早便醒了觉,今日照例是休沐一日,可他心内着实堵的慌,昨日的气还未散,便想着出门排解排解。
他自无妄阁出了门,途经假山后的转弯处,却是远远瞧着那嘚瑟总管,躬着身向前望,似是张望些什么。
吴王临近跟前,喊了一声:“嘚瑟,你不去前院忙事,来这里作甚?”负手而立,将视线都集中于他身上。
嘚瑟听之却是骤然一抖,假山的清影只是疏淡渲染,而他心尖的颤却是由衷而来。
忙将慌乱掩了画皮中,转过身来,面上是堆砌的笑意,树影婆娑,稀稀疏疏的瞧不分明。
“回殿下的话,王妃进府已多日,老奴是想着来寻您,将那中馈之权,交了出去。”躬身极尽恭敬,不见异样。
吴王盯了他一会,便摆摆手道:“府中中馈你还是受累继续掌着,交出去的事还是改日再谈。”
说罢便径直往外走去,不再管他,谁知吴王刚走没多久,嘚瑟总管的面上即刻便是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寻着吴王的身影渐渐逝去。
皇城东南方位的一个小屋中,细看之下犹有几分文人喜欢的模样,桂花飘香,趟入心脾,落花时的貌,只将淡雅铺成了边。
这里便是孟玄陌的住处,平康坊离他这儿不远,却未沾染上一丝的风尘气。
“吴王兄今日怎么得空来寻小弟了?”孟玄陌躬身与吴王斟酒,“尝尝我这桂花酿”将酒樽递到他跟前。
吴王接过却不喝,只道了一句没边儿的话:“从前听人说,将桂花酿涂于心悦人的身,轮回三世之间,亦可相守三生。”
“吴王兄今日这是怎的,竟会信这些个无凭无据的话?”孟玄陌苦笑了一声,化作悲凉的音,“一世都难以作保,更何况三生。”
他说罢,于吴王对面的位子之上坐着,举起酒樽,将刚斟好的桂花酿一饮入腹,绵长回甘,由是好酒。
吴王见之也杯中一饮而进,而后将酒樽放在石桌上,叹了口气,“玄陌,你可有心悦之人?”
孟玄陌欲放酒樽的手抖了一下,待真正将杯放下之后,才转过头对吴王润了一道浅笑,总带着丝丝苦涩。
“自是有的,红尘中人,岂非没有爱恨嗔痴。”将眸子望向远方,似是在那里有什么牵绊的东西。
“她总言自己是卑微到尘埃底的欢场女儿郎,可在我心中她便如蟾宫中的天上月,终究是高攀不起。”
忽然又将目光转了过来,恢复了那无正形的笑貌:“吴王兄怎会想起问这个?莫不是深困曲中,不知何解?”
吴王知道他方才言的是谁,但也不点破,如今听他问起,却不想谈起自己的事,索性闭口不言。
“这好说啊,吴王兄若真是困于此,小弟我可带你去往那康平坊,保你所有的惑都能解。”孟玄陌朝他一笑,那狭长的凤眸向他瞥一眼,惯是轻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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