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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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穗儿爹娘不让她下地干活,  只让她在家养着,她不下地了,  便没事剁野菜喂猪,  拾掇家里前后,  再给家里人缝补衣服。

        只是这一天,  正在剁菜的顾穗儿忽然晕倒在那里了。

        等到顾穗儿爹娘回到家的时候,她倒在那菜板子旁边也不知道多久了。

        顾穗儿爹娘吓傻了,赶紧去了镇子里请来了大夫,那大夫来了后,  便给顾穗儿把脉,  把了半响,  却是一愣,  最后终于道:“这是怀上了。”

        大夫看着顾穗儿并没有梳着寻常妇人的罗髻,  便皱了下眉,  不过到底没说什么。

        待送走了大夫,顾穗儿爹坐在屋前石头墩子上,一句话都不说。顾穗儿娘又流下泪来了,这些日子她眼泪都要流尽了:“这下子,  可怎么办呢!穗儿怎么命这么苦啊!”

        顾穗儿弟弟愣愣地站在那里,  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比顾穗儿小五岁,  如今只有十岁。

        顾穗儿爹沉默了很久,  终于下定决心说:“这个孩子是不能要的。等没了这孩子,  风声过去,咱们再给穗儿寻一个人家吧。这附近村子里光棍多得是,总能有合适的人家的。”

        顾穗儿娘听着,心里明白也只能这样了,可是到底想着原本那极好的亲事,村子里多少人羡慕的,如今平白没了不说,穗儿如今名声这样,再传出去了,以后还能嫁那个?

        便是那和离二嫁女,或者是丧了夫的寡妇,那也是正经事儿,说出去也没什么丢人。可是顾穗儿这个,却是不好启齿。

        这时候的顾穗儿,茫茫然醒来,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顾穗儿娘赶紧去取了一碗米汤,给顾穗儿喂下,口里柔声说:“好闺女,你生病了,赶紧喝了这饭,娘马上去灶房里给你做好吃的。”

        顾穗儿确实也饿了,这倒是好久不曾有的,于是就接过来喝下。

        待到喝完了米汤,顾穗儿娘却没有去灶房做饭,而只是叮嘱顾宝儿去烧些吃食,她自己则是急匆匆去了隔壁王二婶家。

        王二婶家有四个儿子三个闺女,一年生一个,生得都怕养不活了,后来也不知道得了什么法子,竟然再也不生了。

        顾穗儿娘想着那大夫都已经走了,不如就先问问这王二婶吧。

        王二婶听顾穗儿娘说明来意,却是吃了一大惊:“哎呦喂,这可是作孽啊!一个闺女家,怎么就摊上这种事呢!”

        顾穗儿娘抹着眼泪说:“这事却是不能告诉别人的,她二婶子,我也没有办法,现在只好问问你了。”

        王二婶低头想了下,说:“我这里倒是有一个方子,是我婆家姑姑从山上庵子里求来的,为这个还花了许多香油钱呢。如今给你了,你可不能外传。”

        顾穗儿娘听了,自然是千恩万谢,当下王二婶掀起炕上的铺盖,只见下面一个席子,席子下压着一个发黄的方子。

        她珍重地递给了顾穗儿娘,又叮嘱说:“你不能给外人知道,也要记得,用了再还回来啊。”

        顾穗儿娘心中感谢,连连点头。

        待回到家,顾穗儿娘就将这个方子给了顾穗儿爹,从旁偷摸地说:“你赶紧再去趟镇子上,问问那大夫,按照这个抓药。如今咱们不用他的方子,倒是也省了银钱。”

        顾穗儿爹接过来,低头看了看,却是看不懂,他们一家都是不识字的。

        顾穗儿爹当下穿好了衣服,将那一张发黄的纸叠好了放在怀里,当下就出门上路了。

        顾穗儿娘过去和顾穗儿说了一会儿话,胡乱安慰了一番,这时候顾穗儿弟弟已经将饭做过好了,不过是把昔日的粗面饼热了一热,又在锅里下了点米熬了一锅汤。顾穗儿喝了刚才那碗米汤,也吃不下东西,顾穗儿娘是没胃口。

        当下一家人也没吃饭,都怔怔地坐在那里,半响,顾穗儿终于说:“我爹呢?”

        顾穗儿娘忙笑道:“你爹去镇子里,有点事儿。”

        顾穗儿觉得有些奇怪,不过她也没说什么。

        她身上懒散,浑身没有力气,最后只能闭着眼睛靠在炕头上养神。

        到了晌午过后,顾穗儿爹终于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黄纸包,用细麻绳捆着,顾穗儿知道那是药。

        顾穗儿娘接了那黄纸包,对顾穗儿说:“你如今身子弱,我让你爹去镇子上给你抓了药,你吃了就好了。”

        顾穗儿望了眼那黄纸包,低声道:“我过些日子就能下地干活了,不要花银子给我买药。”

        顾穗儿娘忙道:“这不是你晕倒了吗,大夫给开的,以后自然不给你买了。”

        说着这个,顾穗儿娘忙出去,熬药去了。

        顾穗儿弟弟咬了咬唇,没吭声,像柱子一样杵了半天,终于出去了。

        到了日头西斜的时候,药熬好了,顾穗儿娘端过来,递给顾穗儿:“来,喝药吧,穗儿。”

        顾穗儿弟弟从外面台阶上听到了,禁不住睁大了眼睛。

        顾穗儿此时只觉得腹中难受,喉头带着恶心,不过娘辛苦熬的药,又用银子买的,她便接过来,忍下恶心喝了。

        顾穗儿娘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顾穗儿,可是那药喝下了半天,顾穗儿一直没有动静。

        顾穗儿娘不禁犯了疑惑,这到底管用吗?

        就在这时候,顾穗儿忽然一个作呕,猛然起身,趴在炕头,“啊”的一声,嘴里吐出许多黑色的药汁来。

        顾穗儿娘忙过去扶住,帮着顾穗儿捶背。

        顾穗儿的弟弟也赶紧跑进来了。

        顾穗儿吐得眼泪都要下来了,趴在炕头上,抬着迷惘无助的清澈眼眸望着自己酿:“娘,我真没用,把你辛苦熬的药吐出来了。“

        顾穗儿娘怔怔地望着闺女,想着这药全都吐出来了?到底留了一些在肚子里吗?

        还是说该再让顾穗儿爹去镇子里抓一副药?

        正想着呢,顾穗儿忽然脸色苍白,她痛苦不堪地捂着肚子:“娘,我肚子疼!”

        顾穗儿娘吓了一跳,惊呼一声,忙上前抱住闺女。

        可是顾穗儿却疼得在炕头上翻来滚去,额头汗都流了下来。

        顾穗儿弟弟见姐姐疼得死去活来,急了,便问娘:“娘,这到底是什么药,怎么姐姐疼成这样!”

        顾穗儿娘抹着眼泪,她想着这肚子里有了一块肉,如果要这肉掉下来,那自然是得疼啊!

        顾穗儿爹听到里面的动静,可是这到底是女儿家的事,他也不好进去,只能在外头石头墩子上坐着干着急。

        顾穗儿在床上挣扎了许久,终于肚子不疼了,她的下面流出一些粘液,里面的亵裤都湿了。

        顾穗儿娘忙将顾穗儿弟弟赶出去,帮着顾穗儿清理。

        亵裤里有一些红,但是并不多。

        顾穗儿娘就有些疑惑了,先扶着顾穗儿躺下,让顾穗儿弟弟喂顾穗儿吃些东西,她拿着那亵裤,先没把那亵裤洗了,而是去了隔壁王二婶家。

        王二婶一见那亵裤,知道是事成了,可是看看上面的血,却犯了疑惑:“这么点子血,怕是没成吧?”

        顾穗儿娘一听急了:“怎么就没成?那如今这血哪里来的?”

        王二婶想了想,终于说:“可能是把冤孽打了,但只打了一半,如今怕是还在肚子里呢。”

        顾穗儿娘听了这个,顿时直了眼。

        肚子里还有一半,那是什么情况?

        顾穗儿娘回去后,把这事说给了顾穗儿爹。

        顾穗儿爹急得脸都黑了,说着就要穿起衣服往镇子里找大夫去。

        顾穗儿娘忙拉住顾穗儿爹:“如今天都黑了,你且歇一歇。再说了,闺女这到底是怎么样还不知道呢,现在再来一副药,怕是她受不住的。我们看几日再说呗。”

        顾穗儿爹望望屋子里无声地躺着的顾穗儿,叹了口气,终于住了脚。

        顾穗儿弟弟守着顾穗儿,这时候的顾穗儿脸色苍白,就跟白纸一样,额头上有汗,头发一缕一缕地黏在额头。就算在睡梦中,她仿佛依然痛苦不堪,蹙着眉头。

        顾穗儿弟弟抬起手,帮顾穗儿擦了擦汗。

        顾穗儿娘进屋,看着眼前躺着的顾穗儿,忽然想起以前顾穗儿水灵的模样,顿时眼泪落了下来。

        这造的是什么孽啊!

        第二日,顾穗儿醒过来了,却仿佛昨日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挣扎着起来,就要去喂猪做饭。

        顾穗儿娘忙拦下她。

        顾穗儿没有问起那天的药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努力地养着身子,挣扎着起来干活。

        可是就这么过了一些日子,顾穗儿的肚子却渐渐地鼓了起来。

        开始的时候,大家都以为顾穗儿是胖了,可是后来,大家觉得不对劲了。顾穗儿的胳膊细瘦,脸上也不如以前水灵,憔悴得很,可是只有那肚子是鼓着的。

        恰好如今夏天来了,衣服单薄,那肚子就特别明显。

        终于免不了开始议论纷纷了,只是心疼顾穗儿命苦,都躲着顾穗儿偷偷地议论。

        这一天,顾穗儿的小姐妹,隔壁的阿柳来找顾穗儿做活儿,看了顾穗儿半天,最后终于忍不住说:“你,你是有了吧?”

        顾穗儿一愣。

        阿柳忙说:“村里人都这么说的,说你肚子里有了孩子。”

        顾穗儿怔怔地低头,摸了摸自己鼓胀起来的肚子。

        阿柳叹了口气:“怎么不打掉呢,留着干嘛,这不是作孽嘛!”

        阿柳虽然是姑娘家,可是她是家里老大,家中那么多姐妹,她娘王二婶又是经常有这档子事的,阿柳慢慢地也懂了。

        顾穗儿从那一刻起,就一直捂着肚子,茫然看着外面,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又到了傍晚时分,顾宝儿忽然回来了,身上衣服破了,脸上还有一块青紫。

        顾穗儿费力地转过头来,低声道:“宝儿,你又跟人打架了?”

        顾宝儿走过去,望着姐姐:“姐姐。”

        到底是小孩子,眼睛里都闪着倔强的泪花。

        顾穗儿抬起手,抚摸着顾宝儿的青紫伤痕:“别人欺负你了?”

        顾宝儿感触着姐姐温柔的抚摸,忽然心中一个委屈,大哭了出来,边哭边道:“姐姐,我不让别人说你!他们都欺负你,他们看不起你!”

        说着,已经扑到了顾穗儿怀里。

        顾穗儿如今肚子鼓了,被个这样有力的脑袋扑进来,竟觉得有些不适。

        她怔怔抚摸着顾宝儿的头发,苦笑了一声。

        到了晚间时分,顾穗儿却不见了。

        顾穗儿爹娘急了,正要到处找人,可是这时候,顾穗儿弟弟却在灶房里发现了顾穗儿。

        顾穗儿手里握着一把菜刀,正茫然地对着自己。

        顾穗儿娘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过去,死死抱住顾穗儿:“顾穗儿,我的傻孩子,你如果有个三长两短,可让娘怎么活啊!”

        顾穗儿弟弟跑过去,把那菜刀抢了过来!

        顾穗儿眼眸中仿佛有雾一般,朦朦胧胧望着这一切,好像做梦。

        其实,这一切,真得就如同一场梦啊。

        当然不行的。

        顾穗儿知道,骗人是行不通的。

        谎话编得再圆,只要他用那种看透一切的眼神扫一眼,她马上就得露馅了。

        所以她还是低着头,乖乖地,想做错了事的小丫鬟一样走进了院子。

        一进去,就看到了坐在翠竹下的男人。

        翠绿的竹叶下,男人一身宽松白袍坐在竹椅上,修长好看的手里拿着一卷书,正低头看着。

        他应该是刚刚沐浴过的,头发还没有干透,额上系一根绛紫色镶宝石的抹带,那绛紫色缎带便和墨色长发一起披散在肩上,点缀在柔软的白袍上。

        秋风偶尔起时,竹叶窸窣,他白似雪的袍角被悄悄掀起,又落下。

        他修长好看的手指轻轻抬起,翻开一页书。

        顾穗儿在这一刻,忘记了呼吸。

        她站在那里,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男人。

        她不知道原来男人可以把白色袍子穿得这么艳美,也不知道原来有人仅仅是坐在那里便可以有这么优雅高贵的姿态。

        脑子里懵懵的,只痴痴看他,天与地在这一刻都不存在了,她自己也消失了,这个世上只有他。

        “过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男人已经放下手,抬头招呼她。

        她没动。

        听到了,但是两脚不听使唤,她傻傻地看着他。

        “过来。”男人依然是同样的神情,依然是同样的语气,说出了同样的话。

        这次顾穗儿终于回魂了,勉强找回点力气,抬脚,走近了。

        男人微抬起头,凝视着她,好一番把她打量。

        顾穗儿一直觉得,他的眼眸像山后面黑龙潭的潭水。

        不过现在,她发现好像不是的,他的眼睛里有火,燃烧在寒水之上的火,能把人融化掉的烫。

        她的心缓慢而清晰地收缩了下,握紧拳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那一天,他的唇擦过她的脸。

        她以为,之后他会做些什么。

        心里是期待的。

        因为期待,只要一靠近她,心跳就砰砰砰的。

        可是后来她发现,他什么都没有做。

        就仿佛那天根本不存在,就好像他的唇擦过她的脸只是一种巧合。

        烫人的眼眸打量着她,她脸上辣辣的烧,低下头,不敢再去看他。

        “给我擦擦头发。”男人收回目光,望着一旁摇曳的翠竹,低声道。

        他的声音和平时的清冷感不同,现在有些哑,像是刚睡醒。

        “嗯。”

        顾穗儿这才发现旁边挂着一捧汉阳白巾,她取过来,细细地帮他擦拭头发,一缕一缕地分开,擦干,再梳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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