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短兵相接】
当谢琅号枝等人在灵州军的护送下,高唱战歌一路往蒙州腹地深入时,稳坐安京的王焕正在查看海商新送来的珍珠。
俞国海港很少,前些年为了保住策丽港与南夷国开战,因为水师不精吃了大亏,之后还是林家的夔龙军出马才找回了面子。在那场战役过后,崔始宸下令精进水师训练,扬帆出海的海商们有了水师护送,自然逐渐繁盛起来。
但是珍珠依然是样难得的宝物,特别是王焕手中把玩那两颗足有龙眼大小的粉色走盘珠,听说是疍民从磨盘那么大的砗磲贝里摸出来的。要摸砗磲贝里的珠子实在是件险事,不拿大坨酒糟醉晕了它,就得被两半闸机似的贝壳夹住手,那可得生生将手臂斩断才脱得了身……
不过还好,这宝物如今安稳落在鹭嘴官的手里,惹得他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转,想着如何将这对宝珠买个好价格。
云伐依旧做清闲贵人打扮,他夜间出门招揽一众凫鸭白鹭,白日除了睡觉便是窝在醉仙楼的雅阁里写话本儿。如今安京传得最火热的那姜国公主复仇的故事便是他写的,剧情那叫一个精彩纷呈,虽女扮男装混入敌国朝堂翻覆云雨的故事过于荒诞,为众文人不齿,却也惹起了永远身在四方墙内一片小天地的安京贵女们,眼里心里都遮不住的向往。
“小十六,你那故事写的好,下边先生讲不够。今日你必须多写两回,才不至于让我楼里的说书先生再挨打。”王焕往珍珠上吹了口气,像鉴玩铜钱似的放在耳边听响。
珍珠自然没有声,回复他的是云伐扔过来的笔杆子“你找的那说书先生每每断在最精彩的时候,他挨打与我何干?”要知道他真是已经够累了,还以为谢琅去了蒙州能让自己多少清闲些,没想到日夜被这黑心的鹭嘴官使唤地团团乱转。
王焕将珠子扔回箱中,坐在桌边对玉算盘抛去个自以为风流倜傥的笑容,完全不顾对方那快要吐了的神情“怎么,你忙碌些不好么?忙起来也就没工夫想你那小书生了吧?人家此时说不定正与陆大人把臂同游,抵足而眠……”
鹭嘴官口中的话有够难听,再次扔过来的便是砚台了。
“有话好好说,你知道我身手差!”王焕连忙闪身避过,总算开始说正经事,“他人不在安京,你也没必要再一副处处维护的样子。那人如真不是池中之物,也必然得经历一番剥皮剜鳞的痛楚才能为十七爷所用啊。”
“哼,我知道白鹭庭不是慈安堂。可是王焕,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你做多了就不怕遭报应么?”
此时阳光照进房间内,唇红齿白的鹭嘴官坐在一片闪闪发光的飞尘中笑得宛如狐狸“我说崔云巡,你是不是弄错什么事情了?咱们上头那位是王爷,不是杂货铺的掌柜,为何要处处行事小心,染得一身小家子气?”
语气稍顿,他压低声音,嘴角的笑意变得冷淡“说到底,不是他的天下,你以为死多少人他真的在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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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的川光宫,气氛如凝。
安京春夏之交多雨,连日不见阳光,唯有那晦暗如雾霾般的雨笼罩在人们头顶,也仿佛是笼罩在心头。
申屠丽更显得消瘦了,整个人远远看去宛如在一根竹签上穿着大鱼丸般滑稽。她贴身的宫女换了川光宫掌事的绿墨,从太尉府中带出来的心腹侍女鲤奴却是在受罚,皇后亲自提着皮鞭,一鞭一鞭地抽在她光洁的脊背上,下手之狠,不过几下便皮开肉绽,血流满地。
鲤奴嘴里死死咬着枚子,一声也不肯叫。待受刑完毕,将枚子从她嘴里拔出来时,那深深的牙印中都见了血。“娘娘身怀龙子,还请息怒,千万不要因为贱婢沾了血气。”鲤奴蜷缩着身子趴在地上,口中并不喊冤。
“你可知本宫今日为何罚你?”申屠丽冷冷地看着碧绿地板上更显得红得刺目的鲜血,她手中的鞭子微微颤抖,语气却十分坚定。
鲤奴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娘娘,贱婢心知您无心要争,可是就算您不争,也不能不为小皇子考虑呀!”她伏在地上说着,终于落下泪来,“难道您真要忍着近水宫的那贱人从此压在头顶吗?鲤奴不甘!”
“放肆!!”皇后脸色惨白,再次甩了一鞭。那一鞭却重重打在地板上,没有落在鲤奴身上,“你好大的胆子,居然将这等龌龊事往本宫身上揽?你可知顺妃变成什么样子了?她中邪发疯,舌头都被自己咬碎了,你可知、你可知她还怀着龙子……”申屠丽骂着骂着只觉得气力散尽,天旋地转,差些一头栽倒在地,绿墨赶紧上前扶住了,劝慰皇后保重身体。
“圣上不爱女色,后宫本就不甚充盈,得幸的更只有我与顺妃。”申屠丽好不容易站稳,“圣上因为子嗣单薄,一直被朝臣逼压。如今顺妃那样了,母体有恙,腹中胎儿又能好到哪里去?你以为没留下把柄,别人就不会怀疑到本宫头上了?好一个忠仆!”
鲤奴一头磕在坚硬的石面地板,满面鲜血“贱婢这便去虎迸卫自首,绝不拖累娘娘!”说着便艰难地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
申屠丽看着她每走一步便落下一个血脚印,终于忍不住崩溃,上前一把抱住鲤奴大哭起来。
“鲤奴你别走!我不许你走,不要留我一人独活在这冰凉的后宫……”哭到恸处,申屠丽甚至以“你我”相互称,鲤奴也颤抖着哭倒在主子怀里,两人抱头痛哭。掌事姑姑绿墨暗叹了句造孽,去将四周厚厚的帐幔放下,将那凄凉的哭声牢牢封死在川光宫冰冷的宫墙内。
人的思想是最麻烦的,总要经历过大哀大痛才会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就如这深深宫苑中的女人,趁着年轻貌美心存侥幸,沉迷在纸醉金迷中无法自拔,待一朝从枝头摔落,跌得粉身碎骨,才知道一开始走得路就错了。
冷玉就是如此。自从她沾染了蛮平邪教的秽物,崔始宸便再也没有来过她的近水宫,移居辛昌苑的事情也被无限期地搁置了。宫婢黄门最是势利,一听说顺妃残废失宠,冷家被各路牛鬼蛇神踩进脚底,当天夜里便离了一半,剩下的大多都盯着宫中华丽贵重的摆设两眼发光,当冷玉终于从惊恐中清醒过来的时候,近水宫已经变成如今这幅冰冷而破败的样子了。
申屠丽坐在嘎吱作响的圈椅上,盯着那少了盖,沿口还有个缺的茶杯,很努力才保持住了脸上的雍容柔美“顺妃这是这么回事?底下的人不听话,为何不与本宫通报?若非今日来看妹妹,竟然不知你被欺逼至此。”
顺妃冷玉蓬头乱发,一身颜色黯淡的宫服已经很久没有换过了,边角磨出毛糙来,看着十分可怜。她两唇紧抿,眼中带血,干枯如柴的手指先是指了指申屠丽,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最后指向自己隆起的小腹,泪流满面。
“妹妹不用害怕,本宫这便处置了这些下贱的奴才……”
冷玉急忙摇头,五体投地重重跪倒,捏着皇后的裙角哭诉。她口中少了半截舌头,说起话来乌拉乌拉地混沌不清,申屠丽听了许久才分辨出她在说什么——“冷玉出身卑微,不敢与皇后娘娘争抢什么。只是冷玉现在怀着圣上的孩子,求娘娘让冷玉把孩子生下来,再赐死不迟……”
“妹妹说的什么胡话!快起来,小心身子!”申屠丽赶紧去扶她,“你怀的是龙子,是正经的三品妃嫔,怎会有人无缘无故地要赐死你?”
“求求你,求求你……”顺妃跪地不起,口中哀哀乞求。突然间她拔出头上一枚银簪,刷得就往自己脸上划去“冷玉这就自毁容貌,再不敢狐媚蛊惑圣上!”申屠丽大惊失色,急忙去抢,鲤奴也从旁边扑上去,那簪子落在她的手背上,拉出一道长长的血口来。
申屠丽紧紧抱住冷玉,胆战心惊。若是顺妃今日再毁了脸,那她可是浑身长满嘴也说不清了……“来人,让鹤雏卫增加一百人手看守近水宫,再去寻几个健壮的仆妇来将顺妃看住了,勿让她再自害!”皇后心中下了决定,冷玉这女人已经彻底吓疯,只有看守起来才能让她顺利产下龙子。安排好人手后,申屠丽领着鲤奴挑着人少的小道,快步往掖庭宫走去。
虽然不知道她是如何拿到蛮平邪教的东西……但是蛊惑鲤奴投下虫饵,将自己陷入险境的这笔账,她该找人算一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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