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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是非难辨】


  白鹤生懒洋洋地蹲坐在山谷间简陋的木屋前面,他的手上还有未擦干净的赤色,那是来自背叛的牧民们的鲜血。人这种生物,往往比鬼神妖魔更难理解,至少他是无法理解为什么不过是经历了一场不大的冲突,那些口口声声喊着白狼神保佑的牧民们就开始哭爹喊娘地想要回到那日撑本族的庇佑下面去。

  木门传来“咚”地一声大响之后就碎成了四五块,看来铁面乌鸦的心情很不好。白鹤生嘴角的笑意更大了些,然后朝着那边挥手打招呼。

  他以为迎接自己的会是弩箭利刃,至少也会暴风骤雨般的一顿拳脚。出乎意料的是,号枝不过冷冷瞥了他一眼“还不赶紧滚远,是等着老朽改变主意把你大卸八块吗?”

  白鹤生嘿嘿冷笑“我以为郡主出来第一件事情便是把我大卸八块。”

  “好歹你让舒王熬到老朽来了,就这一条足以饶你不死。”号枝歪着脑袋看他,似乎在计算着哪一块砍下来会比较合适,“至于顶着‘白狼巫师’的名号拿孩童活祭,你觉得用什么来赎罪比较合适?”

  “哈哈哈哈哈!”白鹤生狂笑起来,蓬乱的头发让他看起来像个疯子,“你知道吗?若不杀一儆百,神明的力量会引起人们无穷无尽的贪念,他们会前仆后继地冲上来送死。”

  “我可怜的父亲白阿官,他总是想要救人。他耗尽心血开辟的梯田最后因为过高的田赋而荒废;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治水办法成了县官功劳簿上的一笔糊涂账;设计陷阱前脚抓住了为祸的虎狼,后脚就会有愚民为了领赏钱跑到官府去告密,说这里出现了会使用幻术的妖人。”

  原罪像每个人心中最见不得光的黑洞,号枝悲哀地看着白鹤生在那个黑洞底部咧着像毒蛇一样的大嘴吐信,她现在相信这家伙对那些被活祭的孩童没有一丝愧疚或者心软了——在从小到大的耳濡目染当中,他所见的统统都是贪婪和背叛,没有任何值得去珍惜的东西。

  “真脏啊。”白鹤生终于收敛了笑容,“不过我不讨厌这种脏。我不会再留在清闽,就要带着这些愚蠢的蛮人往前走了。我会在这个充满了恐惧,无序和混乱的地方四处游走,收集那些被引诱的人,用他们做我的垫脚石,直到我能站在高处俯视。”

  “给你三分颜色就敢开染料铺!蛮平有琵沙迦纳,俞国有崔始阳,就连南夷的上禅琉璃王也不是好相与的。你一介白身高高在上地准备作甚,当靶子?”

  “民想不通的,我来想。官理不清的,我来理。君王做不到的,我来做。神明背负不了的,我来背负。到那时,去当一个万箭穿身的靶子也无不可。”

  迦楼罗的羽卫们已经用白布包裹了沈玄度的尸身,只待未来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安葬。白鹤生从身上拿出装着白玉丸的布袋扔过去让她们分食,再把装在薄胎小瓷瓶里的帝流浆分给那些趴在羊身上哀嚎的牧民们,他们很快就安静了下来,在密药带来的轻快恍惚感中飘飘欲仙。

  “琵沙迦纳,她也是想当神吗?”号枝看着那些牧民幸福的微笑,问出了长久以来的疑惑。

  “哈哈哈哈!你是故意逗我笑吗?她啊——她只想当人……”

  号枝终于回到了格巴哈氏族的营地,可刚到门口就大发了一顿脾气。因为她看到有人在随地便溺,要知道全营近三千人都要靠那一条细细的小河供给饮水,不知道那些往河里撒尿的蠢货吃饭的时候是怎么下得去口的。

  “知道白狼巫师带着的那种瘟疫是怎么传播的吗?就是因为随地便溺。”号枝冷冷地瞪了那几个裤子都没穿好的年轻人一眼。后者先是红了脸,然后很快又变成了惨白色,抖着两腿只求左大将救命。

  被同僚那不堪用的医术把脑袋包裹得好像南疆野人长老的智拘来了,他把号枝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见没有打斗的痕迹才松了口气,却又愤愤道“左大将不该如此轻松地放过那个恶鬼巫师,他杀了好几个孩子。”

  号枝就从怀里掏出两个大拇指来血淋淋地扔在他面前“他身上带着瘟疫之种,老朽能讨来这点利息就算不错了。没了拇指他再也无法骑马射箭,也算是为你报了那一箭之仇。”

  智拘没想到左大将还记得那一箭,一张黑脸肉眼可见地变成了红棕色,他舔了一下嘴唇,小声说了句“谢谢姐姐”,就嗖地一下钻进人群消失地无影无踪,留下号枝一个站在原地愕然。

  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姐姐?!她摸了摸下巴,开始考虑要不要实行俞国军队里那种把人按在板凳上拿大棒子打屁股的体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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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在蒙州的鹭眼秦留月此时也是满脸愕然。杨念鹊年龄太小,十分缠人,好不容易才安抚好了让禄光镖局送到安全的地方去。他刚回到盛丰斋不久,杂事颇多,听闻巡北钦差谢琅又魇住了,只感觉自己的胃又开始隐隐发痛。

  玉心丹都送给去了怎么还能三番两次地魇住呢?放下笔来揉了揉肚子,对满脸无奈的跑堂小厮道“让陆凌霜看着点啊,巡北的首官怎能总是疯疯癫癫地拿刀四处乱捅,传出去还以为蒙州官场怎么他了呢……”

  “你给我起开!”小厮还来不及说话就被人掀翻了去,顺势滚了一圈站起来摸摸脑袋,看看朝着秦留月大喷口水的年轻书生,他一咧嘴,鲶鱼般滑不留手地贴着墙壁溜出了雅间。

  谢琅咬牙切齿,眼珠子通红“我要孙岩和张知景两个人的命,就现在!”

  “都说了现在不能妄动,你这书生为何听不懂人话?”秦留月明显不想理他,持笔沾了墨继续写他的密报。哪知书生一抬手就把匕首插在他的书案上,疯牛般地直喘粗气“秦留月,你真的不管吗?帝流浆已经渗透到蒙州学府了,那里面的学生至少都是要当七品官的,那些都是俞国未来的栋梁之材!”

  明晃晃的刀刃就戳在秦留月还差最后几个字就完成了的密报上。鹭眼官叹了口气,小心地把纸张顺着刀刃揪出来,然后把这份丢失了一个角的密报递给谢琅“你可以先看看王焕正在做什么。”

  书生接过来眯了眯眼,“帝流浆”三个大字就像是烙铁一样刺得他疼痛无比。

  天呐,王焕在干什么?乘风破浪前往南夷的巨型商船上没有带任何丝帛或者铁器之类的货物,除了奴仆和必要的口粮、武器,船仓里满塞的全都是天魔果!!青果、干果、已经成型的帝流浆半成品……几乎可以预料到一年之后,上禅琉璃王会怎样躺在华丽的宫殿里因为药瘾发作而鬼哭狼嚎!

  那时候的南夷国会是怎样的人间炼狱?肥沃的黑色土地上,再没有人可以阻挡安王肆意掠夺那些粮食、香料和木材了。整个丰饶的海岛都将化作饕餮恶兽口中的美食,被嚼得汁水淋漓,被嚼得血肉横飞!

  谢琅恐惧地再也站不住了,他一屁股坐倒在地,面如金纸“老天爷啊,老天爷啊!!你们到底是人还是恶鬼?你们把南夷的百姓当什么了?虽然南夷不如俞国,可那海岛上也都是活人啊!!你们在睡梦中就不怕冤魂缠身吗!?”

  秦留月早就预料到了书生会是这种反应,只是他从来不是心慈手软的人,也不打算宽慰几句。将匕首从书桌上拔下来扔回给谢琅,鹭嘴官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是耶非耶,谁能说得清?十七爷一路走来,其中艰辛常人无法想象,一个国君的强大是由无数性命堆积起来的。书生啊,你不要恐惧怨恨,相信他吧。到了最后的那一天,一切因他而起的也都会终于他手,秦某从来不会看错人。”

  可是那一天还有多远?谢琅手里拿着那张密报,只觉得好似泰山压顶一般,眼前一黑就仰躺在了地上“南夷的百姓我管不了,可蒙州的百姓呢?他们都是俞国人,是安王自己的子民!他们,他们……”

  想起那些小孩子左手举着枣糕,右手提着装满了帝流浆的包袱,笑闹着跟随驼队一路朝前走的样子,谢琅有一种想要呕血的欲望。

  “他们,都以为自己的生活在变得更好……”可是前方等待着他们的只有宛如地狱的泥沼。如果白鹭庭出手的话,这种结局完全可以避免。谢琅忍受不了,他觉得白阿官的灵魂正站在云朵上看着自己,那双澄澈如镜的眼睛正在无声地质问——“你为什么不救人?你为什么不救人?你为什么不救人??”

  “书生,回去猛涛河畔吧。”秦留月重新捡了一张纸,低下头重新书写,“不要再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防御工事马上就要结顶了,说不定会有拜月白狼的教徒故意捣乱。”

  “再怎么拼尽全力,百姓也不过是大人物手中随时可以抛出去的棋子。我做的这一切真的有意义吗?”谢琅神色灰败。

  秦留月抬起头来认真地看了他一眼“你若能够完成防御工事,或许能有四分之一的人活下来。若完不成,秦某敢保证,蒙州不会有一个活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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