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初夏之时,环抱着罗家仁村的大山更显得郁郁葱葱,吸允了阳光雨露而变得更加茂密的枝叶,让那些本就隐藏在山林密林间的木房子只能露出点青瓦的屋顶,不仔细看,还不知那些繁枝茂叶后居然还有着人家。
芳华走到村口已是午后,从田间地头忙碌回来的乡亲们又开始准备一天的伙食,顺着青石板路而上,一路的鸡鸣狗吠和四处飘起的袅袅炊烟,让芳华心中又亲切又愉悦。
走到贤惠家一旁的小路上,芳华隔着细竹编织成的篱笆,叫来了正在家门口剁着猪草的贤惠。当芳华把牛皮纸包的糖果递给贤惠的时候,贤惠两眼冒出了金光,连忙把手往篱笆上擦了擦,开心地接过,“谢谢姑奶奶。”见贤惠高兴,芳华也很高兴:“你快去忙吧,我得回家了。”
贤惠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拉住芳华小声说:“姑奶奶,你回去的时候小心点,听嗲嗲他们说,今早,你娘又跟你嗲嗲打架了!”听到自己父母打架了,芳华只觉得脑袋一蒙,连忙别过贤惠,提着东西朝自己家跑去,一般情况,嗲嗲是不可能跟娘打架的,除非,娘又犯病了。
等芳华到家的时候,罗正洪正在屋里头收拾着,家里的凳子桌子柜子都推的东倒西歪,地上到处是砸碎的碗落下的碎瓷,可以说是一片狼藉。
芳华放下东西,眼泪已经在眼眶打转:“嗲嗲,我娘呢?”见是芳华回来了,罗正洪叹了口气,指了指芳华娘平时睡的那间屋子,芳华连忙跑了过去,推看门,一眼就看见被五花大绑地躺在床上的刘腊梅,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娘!”芳华心痛地呼唤着,只是这时候的刘腊梅似乎已经不认得她了,对她笑嘻嘻地说道:“芳兰啊,你怎么回来了。”
芳兰是芳华的姐姐,比芳华大两岁,十三岁那年的夏天,出去砍柴的芳兰被一条银环蛇咬了,被人发现背回来的时候,人就已经不行了,从那以后,芳华的娘因为受到刺激就犯上了精神病,时而正常时而发作。
“娘,我是芳华,你不认得我了吗?”芳华握住刘腊梅的手哭着说道。
听到芳华说自己不是芳兰,刘腊英突然脾气暴躁地开始咒骂道:“你是哪里来的邪祟,快把我的芳兰还给我,你快把我的芳兰还给我!”说着,挣扎地起身,朝芳华狠狠地撞过去,芳华后退一步没有站稳一个趔趄坐到了地上,而刘腊英自己因为用力太猛,也从床上跌落下来,头被磕到了。
“娘!”芳华爬起哭着扑过去,连忙抱住刘腊英,却不料刘腊英一个扭头,在芳华手臂上狠狠咬了下去,疼得芳华直冒冷汗,忍不住大声惊叫起来。
闻声赶来的罗正洪使劲拉开了刘腊英,芳华手臂被咬的地方开始渗出丝丝的血迹。“我咬死你这个邪祟,看你还不还我的芳兰!”刘腊英有些得意地笑着,芳华捂着伤口,在父亲面前,不敢大声地哭出来。
罗正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刘腊英重新弄回到了床上,她额头上因为磕地的那一下,已经肿起了一个大包。“你快去找点雾龙钱(当地方言,蜘蛛吐的一种丝)止血,再把灶屋边的茶油瓶拿来。”罗正洪对芳华吩咐道。
芳华擦了擦眼泪,连忙先跑去灶屋取来了茶油,让嗲嗲给娘赶快涂点,然后才去屋角墙缝找来了雾龙钱,覆盖住伤口止血。
闹腾了这么久,刘腊英大概也累了,沉沉地睡去,帮着父亲清理好屋里屋外,芳华小心地建议道:“嗲嗲,要不要跟大哥说说,让他从县城找找有没有可以治娘那种病的医生!”
“你大哥在县城学徒,能找什么人啊,再说,要是那种病能治好,你嘎婆(外婆)也就不会疯死了。”罗正洪叹着气,有些烦躁地卷起草烟来,芳华不敢再作声,走到灶屋开始做起饭来。
快到晚饭的时候,睡醒过来的刘腊英,似乎又恢复了正常,看着身上的绳索,很是愧疚地问进来看望自己的芳华:“今儿娘是不是又犯病了?”
芳华忍着眼泪,笑着说:“今儿个还好!”“没打伤你嗲嗲,砸坏家里东西吧?”刘腊英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呢!”听到芳华说没有,刘腊英舒缓了一口气,“那就好!”芳华一边解开困住刘腊英的绳索,一边询问:“娘,肚子饿了吗?”“是饿了。”“那吃饭去,晚饭已经做好了。”
“好,“刘腊英一边应答着,又想起上次芳华回来时说学校要准备期末考试,最近怕是回不来,便问道:“你不是很忙吗?怎么又回来了?”
“初十不是你生日嘛,我给你买点东西先带回来!”
“我要你带什么东西呀,尽乱花钱!”刘腊英心疼的责怪道。
“没花多少钱!”
刘腊英坐起来,拉着芳华坐到自己床边,握着她的手轻轻抚摸着:“芳华呀,娘这个病也不知道能活多久,说不定那天,就跟你嘎婆那样,疯到外面就死咯!”
“娘,看你说的!要过生日了,怎么能说这话!”听到刘腊英这么一说,芳华又忍不住掉下眼泪。
“俗话说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刘腊英叹了口气继而说道:“你代课的那点工资,平时又要补贴点家用,就不要乱花了,你嗲嗲那人,虽然在读书上想的通透,但是其他的,还是护着你两个哥哥些,你自己也要存点钱好给自己置办嫁妆,免得以后被婆家人数落,娘是怕以后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就护不住你了。”
“娘,干嘛老说这些。”芳华哭着紧紧抱住了自己的母亲。“人这一辈子啊,都说不准数。你要听娘的话,以后不要乱花钱了,要给自己打算打算。”
“我听就是了,娘,不说这些了,去吃饭吧,应该饿坏了。”听到芳华这么说,刘腊英这才欣慰地笑了笑,跟着芳华出去吃晚饭。
返校后,芳华都处于一种忧心忡忡的状态,对于自己娘的那种病,芳华知道,叫做间歇性精神病,平时好的时候,跟个平常人一般,但是一发起病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顾不得了,芳华很担心娘发病的时候,万一嗲嗲不在家,可怎么办?
看着手臂上被咬的伤口,芳华想着这种病不知道能不能治疗,假设这种小地方不能治,那大地方呢?想到大地方,芳华就想到了承飏所在的南京,芳华都有点想写信给承飏的冲动,想问问他南京有没有治疗精神病的医院,可是想到上次写的信他都没回,他又那么忙,这样麻烦别人不好,更重要的是,就算真的有,嗲嗲应该也不同意带娘出去治。想到这里,芳华有些沮丧,又想到那日娘对自己说的话,芳华决定从现在开始,要存点钱,将来自己带娘出去治病。因为有了这个梦想,芳华忧心忡忡的心变得豁然明朗起来。
转眼,一个星期又将过去,对于星期五要来的邮递员,芳华这次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下个星期一就要期末考试,芳华和其他的语文老师正在学校的油墨室里忙碌着。
除了六年级统一参加区统考外,其余的年级由学校资历老的语文老师负责出卷刻卷,而芳华和金善英则半跪在地上,用油印机负责油印着试卷,正忙得满头大汗的时候,崔玉一蹦一跳地跑了来。
“芳华,你看这是什么?”崔玉满脸笑意地叫着芳华。芳华抬头,看着崔玉手里拿着一个信封,正高兴地对着自己挥舞着,心中一个激灵,连忙起身,都顾不得自己满手的油墨。
“是我的信吗?”芳华有些不确定,确又无比期待地问道。“当然是你的信。”崔玉笑着,然后又在芳华耳边小声地说:“南京寄来的!”
确定是承飏寄来的,芳华整颗心都飞扬了起来,眉飞色舞地对崔玉说道:“帮我拿到宿舍去,我忙好了就来。”“好嘞!”崔玉笑着又一蹦一跳地走了。
芳华继续跪下来油印,脸上却有着藏不住的笑意,金善英瞄了瞄几个正在忙碌刻卷的老师,偷偷地在芳华耳边说道:“那信,不会是承飏寄来的吧?”
芳华看了看金善英,有点不好意思地微微点了点头,金善英见芳华承认了,笑着又轻轻地问:“你们两个是不是在?”
“没有!”芳华连忙轻声否认。
“别急着否认,你那个没有也是现在没有,那天你们在一起吃饭,我都看出来了!”金善英继续小声地说道。
“看出来什么?”
“承飏喜欢你,你也喜欢他。”金善英小声的却很肯定地说道。芳华的脸刷的一下红了起来,没有再否认和辩解,即使自己的心事被别人看穿有些难堪,但是金善英的那句承飏喜欢你,却也让她无比的欣喜,而现在,她更加迫不及待地想去看承飏的那封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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