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期末考试完毕,老师们都要留校批改试卷,利用空闲时间,芳华独自跑到了乡公社,把写给承飏的回信郑重地投进了公社门口那个墨绿色的邮筒里,因为学校即将放假,邮递员是不会来学校收取信件的,所以芳华必须赶在放假前,给承飏写了回信寄过去,这样,就不会因为放假回家耽搁了和承飏的联系。

  芳华依依不舍地回望了几次邮筒,才决定离开,却与前来公社办事的米长胜不期而遇。芳华在那一刻心虚极了,像是一个偷偷摸摸背着大人做坏事的孩子般,不敢主动开口跟米长胜打招呼。

  倒是长胜,看见是芳华,满脸笑意地问道:“芳华姑姑也来公社办事?”

  “嗯,你也来办事吗?”芳华轻声地询问道。

  “是嘞,来公社有点事,顺便也给承飏寄封信。”米长胜说到要给承飏寄信,突然又想到:“芳华姑姑,能请你帮个忙吗?”

  听到长胜也是来给承飏寄信的,芳华心里不免哆嗦了下,那感觉就跟做贼一般的心虚,连忙回道:“你说。”

  “是这样,你也知道我不认多少字,家里给承飏的回信都是承平写,今年承平也参军了,就让承安写,谁知道那小子信写好了,却把地址写错了,家里又没有多余的信封,这不,我得问公社人要个,你能帮我写下吗?”长胜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没事,那我们找公社人要个信封重新写。”

  “哎,谢谢芳华姑姑!”

  “不用谢!”芳华被长胜一口一个姑姑叫的不好意思,思量下说道:“你以后就叫我芳华吧!不然罗老师也成!”

  长胜听闻后连忙摆手:“那怎么成,乱了辈分可不好。”

  “没关系的,按照年纪我都应该叫你伯伯的。”

  长胜想了想,现在年轻人大概觉得按辈分都被叫老了,不时兴这个了,于是思虑了下,想了一个折中的方法,“那以后叫你罗老师,也免得乱了祖辈的规矩。”

  “嗯!”芳华笑着应允。

  在写信封的时候,芳华根本就没怎么看长胜拿出的小纸条,轻而易举地写出来那个在心底默记了无数遍的地址。把邮票重新粘贴好,投递进邮筒后,芳华笑着跟长胜告别,长胜一面道谢,一面却在心中却泛起了嘀咕,怎么感觉这芳华姑姑好像很熟悉承飏的地址?当然,这只是长胜一时的疑惑,并没有更深究其根源,就被他忘到了后脑勺。

  在南京某空军地勤部队汽车连担任骨干的承飏,因为经常在外执行运输任务,有时会赶不上吃饭,部队就会给他补点贴饭钱或者粮票,可承飏却总是舍不得用,等到把粮票饭钱还有工资攒到一定数目,就会全部寄回家补贴家用,一次两次还好,长年累月下来,承飏自己也感觉胃好像出了点问题,不过好在每次吃了点胃药后就会好转很多。

  这天执行完任务回来,承飏又感觉到自己胃出现了灼热的胀痛感,跑到部队医务室取了点药回来,路上碰到同宿舍刚从收发室回来的张志峰,见到承飏,张志峰神秘兮兮地说:“收发室有你两封信,好像是同一个人写的。”

  承飏听到有自己的信,对张志峰感激地笑了笑,急匆匆地跑去取,那急躁的样子,越发让张志峰觉得,那信肯定是承飏对象寄来的。

  拿到信的时候,承飏有些困惑,其中的一封信明明是家里寄来的,怎么信封上的字体都是芳华的?难道是出什么事情了?承飏心里不禁“咯噔”一下,连忙撕开信封,把两封信都取了出来,几片翠绿的香樟树叶缓缓地飘落到了地上,承飏迟疑了片刻,弯腰捡起,不顾收发室战友疑惑的眼神,先把家里的信展开匆匆看了起来,还好,家里一起都如往常,承飏稍微松了一口气,随后又担忧起芳华来,难道自己跟芳华通信的事情被家里知道了?嗲嗲去找芳华了?只是在收发室里,承飏不好把芳华的信也打开看,对着收发室的战友道了谢,便心急火燎的拿着信往宿舍赶去。

  宿舍的几个人正在听张志峰说承飏对象来信了的事,看着承飏急匆匆地回来,好奇又关切地问:“发生什么事情了吗?这么急!”“没什么,你们继续聊。”承飏轻微地喘着气,笑着对战友们说,然后坐到自己的床边,打开了芳华的那封信。

  米承飏同志:

  你好!

  收到你的来信,已是六月末,虽然不知道你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就如佩恩所说的,没有播种,何来收获;没有辛苦,何来成功;没有磨难,何来荣耀。没有挫折,何来辉煌。人生总是在磨难和挫折中,才能顿悟出生命的真谛,当然,看到你能从容地面对挫折和磨难,真的为这样的你感到高兴!

  邮递员送信的那天,家乡是晴空万里,晚上的时候有着徐徐的夜风、皎洁的月亮和依稀的蝉鸣,只是没有你信中所说的如宝石般璀璨的繁星,所以,我也并没有从夜空中找到那颗可以伴我入梦的星星,深感遗憾,希望以后有机会能够找到!

  你在信中说会把那枝映山红珍藏起来,这让我感到无比的荣幸,谢谢你如此珍重它,更谢谢你寄来的菩提叶和对我的祝福,我也定会连同那枝红梅一起,好好的珍藏。

  说到菩提叶,你我虽都是生长在大山中的乡村,但我却没机会如你一般出去见见外面的世界,见识难免浅薄,对菩提的所知所解也仅仅靠着曾经看过的几首古诗,现在虽为语文代课老师,却也不敢自视甚高,所以你在信中提到要我对你解析的《虞美人寄度公》进行批正指点,更是愧不敢当,在此,我只能说,中国的文化博大精深,古诗词源远流长至今,就如同别人所说,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般,一首古诗词因时间空间的变幻,在不同的人心中,也有着不同的心境和解义,而你给出的解析,虽跟所我感悟的有所出入,却也是准确无差的,实在不好提出异议,还望见谅。

  你送的这三片代表金陵城的菩提叶给了我对夏天的无限遐想,而你谈到的百花和繁星,也让我非常赏析和认同,这次,我也给你寄去家乡的香樟叶,而它们就来自你所读村小的门口,家乡的老人们说,香樟代表着吉祥和如意,那棵经历过百年风雨,也见证过你成长的香樟树,肯定会庇佑你一切顺利,万事如意!

  给你写这封信的时候,学校已经期末考试完毕,你问我地址是否有变动,细想之下,这信一来一去后假期恐怕也所剩无几,所以依旧留着学校地址便可,至于还需要什么书,因为期末忙碌我还来不及回去,暂时无法转告贤惠她们,等到暑假回去,我再征询后告诉给你,至于我自己,因为忙碌《牛虻》还未细细看完,如今后有需要,会再写信向你寻求帮助。

  在此我还想请教,你返回部队时吹奏的那首我从未听过的曲子叫什么名字?那日听闻后,觉得曲子虽然惆怅悠扬,却甚是难忘,一直想找寻来着,无奈对歌本外的乐律知之甚少,还望告知!

  最后再次祝福,祝你身体健康,心想事成!我在家乡静盼鸿雁早归!

  ……………………………………………………家乡友人:芳华

  ………………………………………………一九八三年六月二十九日

  合上信,承飏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见承飏脸上的紧张舒缓了许多,宿舍里的几个战友都围坐了过来,向承飏问起心中的猜测。

  “承飏,这到底是不是你对象的信?你跟大伙儿说说嘛!”一个年纪看着跟承飏相仿,长得五官端正,叫做谢斌的小伙儿问道。看着围拢过来一脸好奇的战友们,承飏脸微微红了起来,带着腼腆的笑意说:“还早着呢!”

  听到承飏这么一说,大伙都笑了起来:“这么说就是真的了!”“我们还没到那一步!”承飏赶忙解释着。

  “什么叫没到那一步,你老实说,你看上人家了吗?”张志峰起哄着说。承飏被问的越发的不好意思,连耳朵都开始红了起来,看着已经面红耳赤的承飏,张志峰笑着拍了一下承飏的肩膀,“大男人的害什么臊!”

  “等你遇到了喜欢的姑娘,看你害不害臊!”承飏带着点羞怯的笑意反驳道。

  “哟哟哟,这是承认了!”大伙儿显得格外高兴地一齐起哄。

  “你们都别取笑我,说不定等你们以后找对象,看到个中意的姑娘,连话都说不出来!”承飏这么一说,宿舍里年纪最大,也是唯一一个已经结婚,名字叫做王鹏飞的战士开口了:“你们还真别说,以后等你们几个处对象,说不定比承飏还害臊呢!”

  “老王,老实交代,你跟你爱人处对象那伙儿,害羞过没啊?”一帮人又开始逼着王鹏飞说他当年处对象的事情,看着眉飞色舞的战友们,承飏笑着摇了摇头,从信封里取出香樟叶,想到芳华信中说这几片香樟叶,是从自己就读的村小门口的香樟树上采来的,承飏的心是满满的感动,要知道从乡中心小学去曾经的村小有是十多里路,为了这几片叶子,芳华居然来回奔波快三十里,承飏凝望着那几片翠绿,有些心疼起来,默默地低喃道:“真是个傻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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