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6 呓呓叹求
病房里,夜色静浓。
只有监护仪缓慢的,似乎令人看不到希望的回答声。
苏绮不放弃地继续捏了捏男人的英俊静默的耳垂,突然垂了纤指,她的声音冷下来,微微逼咄道,“我吃醋了,凌嗣南。”
她甩下被子,动作似要起来,“我很生气,我告诉你!我要带包子走了!”
她甚至纤细窈窕的身子下了床,动作真切,嗓音清沉低吼他道,“既然你早已经有人给你生了——‘私生女’。”
用了这个词儿,苏绮有些抱歉,可心底也有冲动的一丝怀疑,不多。
她只是眸光清澈,边期待地去看监护仪。
祈祷,期盼,会有一点点波动。
他会听得到,并且知道她真气了,情急下他会作出动作反应。
只要他有,她就看得到。
可病床上的男人,他手长腿长,身型?阔,过于修长伟岸,他一双腿超出了床尾,放得那样直立。
他就是不醒,毫无苏醒过来的一丝丝迹象。
苏绮站在床边,蓦然垂眼,漂亮的羽睫轻轻的落了落,有些蔫。
睫毛盖下一片阴影,她伸出白皙的指,又去握他宽厚冰冷的手掌,粗粝明显,蕴含沉静的力量,此时无力垂放,骨节修长,显得很矜贵。他浑身上下的细节之处,其实都很矜贵,这个男人干净卓尔,高高在上,霸道又冷骨。
苏绮有点想念他说话的样子了,专治独行,不容置喙,惜字如金。
居高临下的专门命令人。
“你现在倒是来反驳我,训我几句啊。”她微微撅着失落的嘴角,轻声凝语。
可他不上当。
她像个没有得到糖的小女孩,牵着他的大手,轻轻的摇了摇。
最后一口叹息,埋在了喉间。
对待一个深度昏迷的人,她可没有什么办法。
苏绮怅然若失,轻声地又爬回了床上。
她眉目深凝,眼底有锐意划过,一些碎片充斥着眼尾盈盈波光,想到祁遇和她的女儿,她其实若有所思。
借着来刺激凌嗣南,只不过更想让他当下能醒来。
可惜,没行得通。
“唉。你不上当!你个老闷葫芦。”她轻捏他的脸廓。
皮肤紧实,轮廓深硬如工笔雕刻,她捏不起来。
“到底你想什么时候醒?凌嗣南?”她无聊地垂下细细睫毛,与他咬耳,此时全然不害羞,咬咬贝齿,声音嗔怨起伏,“嗣南……”
她从未这样叫过他,学着易北鸣那样子叫了叫。
但是感觉有些奇怪,特别亲密,同辈才会这样。
苏绮略捂了静谧泛红的腮颊。
她与他年龄差有些大,九岁呢,像一个小屁孩偷叫大人名字的既视感。
她一把蒙上被子,嗡了一声,小声失怀道,“同床共枕第四天哟。晚安!”
她却一夜无眠。
那些博士们说,一周也是一个关键期。
他都第四天了。
她刚开始的一鼓作气,满怀的信心,其实所剩无几。
撑到第二日早晨,金色的阳光洒进来,是她一个人的清晨。
病房门外有动静,断续的讨论声。
来人不少。
苏绮的眼睑一沉。
心下也跳得快,但她知道那是什么。
她洗漱后,去打开门。
果然,霍沉矍铄深厚的目光投了过来,他拄着拐杖,挺拔地站在那些博士中间。
向她递来一个眼神。
苏绮反手关上房门,临关前,默默看了眼病床,他睡姿从容安详。
“怎么回事?”她微微扬嘴,可实在笑不出来,轻声问。
“快一周了,他没有醒过来的迹象,心脏自动愈合的情况不太好,也就是并不乐观。”霍沉讲。
苏绮脸上一僵,她明白的事实,被旁人讲出来,是另一种感觉。
这几个博士的眼神,仿佛要宣判死刑。
她眼睫轻轻的眨,眼底有些凛冽,继续笑,“那要怎么样?”
“所以这几个实验楼立的基因学博士,个个都是佼佼者,他们昨夜连夜找我商量,是否要启动另一套治疗方法。”霍沉说。
苏绮在这之前,早跟霍沉打探过,另一种方案。
当时霍沉忌讳不言,让她对凌嗣南有信心。
可现在,先没了信心的,是霍沉。
他相信医学数据,最强的初代异能人,也不能例外。
他的心脏不愈合,泵血不到脑颅里,长期下去,只有脑死亡一条路。
霍沉明白,苏绮不想明白也得明白。
“关于另一种方案,是什么?”苏绮站立地笔直,纤细的身姿,微微端着手,以强势冷静的模样在强撑。
“这正是我要跟你商量的。”霍沉抿唇,声音如洪钟,“实验楼的博士让我做主,但霍宗凌的主,我做不了。想来想去,只有你能。”
苏绮的心里咚的一声。
既如重锤钉扎,又有一些感动。
这里与他最亲密的人,大家觉得是她。
她可以在他不清醒的状态下,负责他的人生,她既倍感骄傲,又动容。
更胆颤。
凌嗣南,为何不醒?为何要我替你做决定?
“你们先说,怎么治疗?具体的方案。”苏绮在这之前,有所猜测。
霍沉沉下瞳孔,面无表情的模样,动了动拐杖,“他自己不愈合,或者愈合情况很不佳。那我们就得给他一个新的心脏,也就是……取他的细胞,体外克隆,实验室有这方面的研究,曾经在实验体上成功过一例,但要确保,需得打开基因文件,也就是里面被他封锁的肢体再生技术。”
打开,那个潘多拉的魔盒。这一次,竟然是为了救他本身。
“对他用实验室的技术,违禁的?”苏绮冷凝了一双灼灼瞳孔。
霍沉皱眉,反驳斥她,“这个世上,没有什么违禁或者不违禁,强者,能做一切决定。他是最强的人,那也是他的文件。丫头,他很重要,这是对你而言。可他的身体层面上,对这个世界而言,很珍贵。当然,对你亦是。”
是,很重要,很珍贵,这不是大方面,是对苏绮的小方面。
仿佛已经有了默认的意识,此生,非他不可。
他就不能死,或者这样躺着。
“你觉得可以用?”苏绮问他。
霍沉凉着眼,“非常之时,只能用它,别无选择。不能错过最佳的时机!”
最佳的时机,已经快一周了,一道分水岭。
苏绮无声后退一步。
只要她点头,不日不久,或许就会有一个成功的现货泵动的心脏,被换进他的身体里。
他就会醒来,笑着与她说话。
但他会笑吗?
与他其实细密相处时间不长,苏绮不敢说,很了解他。
但这个男人骨子里的禀性与品格,有着高于一切的他的眼界,与深邃深沉的心思。
苏绮只是蓦然间想到了那一段,那一晚霍沉在实验楼里低声坦白过的话,他对凌嗣南说:“我不怀疑你的狠,你想毁了实验室后终结自己,以终结这一切……”
他当年是要终结这一切的啊,霍沉说,他想毁掉实验室的。
他甚至不惜终结自己,可见他反对这些手段之至。
在这个当口,任何人都可以为了他,违背他的意志。
苏绮不能。她也不想。
如果能有将来……苏绮轻轻恍惚的笑,他就是她的爱人啊。
没有克隆的心脏,他们也会有将来的。
决断的时刻,她心中似沉铁,灌了铅,她也想要活生生的他,但她要奉行他的意志。
否则,为他克隆了一个心脏,他不会喜欢,也绝不会对她笑的。
太苦涩。
但她当决然。
慌掉眼底的不安,心脏泵动惊慌,可她最终狠着心,冷面无情的摇了摇头,“我不同意。”
几个实验楼的博士纷纷皱起浓眉。
霍沉眉头也重重的地一拧。
“苏小姐,这个时候不当以盲目自信了。”博士重声提醒他。
“也许会错过最佳的取细胞的时机。”
“你想清楚!”霍沉凛然喝道。
沉默的对峙,在宽敞的走廊里,空气冷凝,似乎要爆发冲突。
大家都对她翘首以待,咄咄逼迫。
可苏绮不为所动。
她不知道她的决定是不是对的。
也许,根本不对,也许就这样错过了最佳救愈他的时机。
她狠狠地咬着舌尖,尝到了血腥味,私欲和贪婪的蛊惑力有多大啊。
可他醒着,真的不会同意。
若说不懂他,苏绮在某些方面,却很懂。
她和他来一个赌约。
赌他,真的会争气。
他只是身体累了,他在长眠休息。
她的指甲扣进掌心,面对霍沉目光如炬,周遭压力倍袭,她淡淡的嗓音充满疲惫与死气,“凌嗣南绝不会同意,13年前他便不贪欲,13年后,你们觉得他会吗?在他眼里是,死亡,与我们所视不同。我不会做他不喜欢的事,所有人都不信他,但我依然相信他。就这样。”
她一口气说完,她就转过了身。
冷风留在后面。
“苏小姐!”博士咬牙切齿,“都说女人唯唯诺诺,你却铁石心肠!”
“算了。”霍沉拦住想要紧追上前呵斥的博士,目光炬沉,隐有浓重叹息。
苏绮快步走向走廊的尽头。
窗户开着,初春的风可太冷了,嗖嗖地掼进她的衣袖深处,冷得刺骨。
她打起哆嗦,却不是被寒风吹的。
回忆起她从小到大,即便是母亲那时候在苏家生病,苏绮也是从未签过病危通知书之类的。
她从来没有面临过这种决定人生死的决定。
她也只是一个女孩子,她如何不害怕?!
只是,在强撑罢了。
凌嗣南,你看到我在强撑了吗?
苏绮扬手擦拭眼角,一鼓作气冲回到病房里。
他静默地睡着。
她忍不住对他半颤地低泣,“一定要争气。好不好。”
“别让我赌输了,行不行?我孤注一掷,输了会很难看的,凌嗣南,一定要让我赢。”
“一定,好不好。你睡够了你就醒来吧。”
“求求你了……”
她低声下气,呓呓叹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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