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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第68章然而,然而啊,他双手已……


几乎在崔慕礼说完这句的时,  邹远道满目惊怒!

        兵器架就在离他步远的地方,上头横列他常的几样兵器:长刀勇猛锋利,劈砍时虎虎生风,  他常骑在马上,  斩落敌人头颅;青铜戟融戈、矛一体,  既能勾喙又能刺击,他擅使刺穿敌人盔甲;还有双刃剑、八棱锏、双节棍……等等等等。

        连香禾都未现,他双腿已恢复知觉,若此时趁崔慕礼大意,  杀了此子以绝后患……

        然而,然而啊,  他双已沾满鲜血,还要错上加错,  罪上累罪吗?

        蠢蠢欲动的念头快便消散,  邹远道自嘲想道:七百十二条人命,够了。

        崔慕礼仿佛没有察觉他的小动,“十年前,邹夫人在郑城生过一场大病,  大夫断言,  她此生难再育子嗣。”

        邹远道脸上血『色』尽失,艰难地打断:“崔大人。”

        崔慕礼没有停,  “凑巧的是,  邹夫人在郑城生病的那段时间,  有位熟人也在郑城,那人正是后的两江总督,时任幽州州牧的典子铭。”

        邹远道痛苦地闭上眼,“崔大人,  别再说了。”

        崔慕礼有一霎静默,道:“邹军,有些真相,到重见天的时候了。

        他声线清越,入耳妙然,却在柔软里包裹利刃,句句戳心,字字见骨,“典子铭乃门荫入仕,精明强干,擅审时度势。他政绩斐然,极圣上重视,年仅十五便官拜幽州州牧。外人只道他风头无两,殊不知他暗里竟有恶癖。”

        说到此处,崔慕礼深深地望向邹远道,“典子铭,喜好亵玩人『妇』。”

        邹远道未置一词,紧绷的下颚却出卖了浓烈情绪。他握紧轮椅,指甲几乎嵌入木质把,才堪堪咽下汹涌恨意。

        崔慕礼并未停止,“许是人群里的惊鸿一瞥,典子铭惦记上邹夫人,派人她偷掳了回去,一番残忍地折辱后,邹夫人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地被丢弃在『乱』葬岗。幸亏有名姓蔡的善心大夫路过,见她还有微弱脉搏,便她带回家中救治。”

        邹远道喉中溢出低笑,那笑说不出的讥讽,似含着极度悲意,又藏着滔天愤恨,“香禾当时有了两月的身孕,两月的身孕啊……”

        彼时他还不是宁德军,只是军中一名普通的骑兵校尉。他与香禾婚五载,迟迟未有喜讯。恰逢边境动『乱』,他率领小队进行突围,香禾则随着伤兵一起转移到最近的郑城里治疗。他们都以为这是众多分离中无甚特别的一次,却没有预料到,恶鬼竟到了郑城。

        崔慕礼道:“典子铭不知道邹夫人的身份,只当她是过往的平家女子,死便死了。但他不知道,邹夫人是您的挚爱,您不仅痛失孩子,还丧失了永远做父亲的机会。”

        忆起往昔,邹远道额际青筋暴涨,咬牙切齿地道:“典子铭他该死,他跟那帮走狗们死不足惜!”

        崔慕礼脸『色』平静,“是,所以您陆陆续续设法杀了他们,唯独剩下典子铭。”

        邹远道冷笑,“正二品的朝廷命官,如何能像蝼蚁般死悄无声息?典子铭周遭高环绕,对此有恃无恐。”

        崔慕礼道:“于是您便借着典子铭护送灾银的时机,主动请命随行,伺机进行报复。”

        邹远道反:“崔大人,你不觉此法非常巧妙吗?有五百万两灾银的目标在,典子铭何其渺小,即便出事也不会联想到私人恩怨上。”

        崔慕礼不予置评,道:“您听说陇西郡守姚天罡爱势贪财,便以五百万两灾银为饵,与他达协议:您助他夺官银,而他帮您了结典子铭。严格说起,这是天衣无缝的计划,但人算不如天算——您不知道姚天罡与山匪章见虎私下有勾结。”

        “姚天罡虽未吐『露』您的存在,却泄『露』了截灾银的计划。章见虎嗅到了财的机会,便硬要『插』上一脚,姚天罡无奈应允,由此,一切都往失控的方向展。山匪们残暴凶恶,自古与官兵们势不两立,开始便打了杀人灭口的心思——待您现的时候,为时已晚。”

        邹远道失言片时,才怆然道:“本该万无一失的计划,便因姚天罡这蠢货,而造了弥天大过。”

        “您与姚天罡的通信共有十二封,如今却只出现九封。”崔慕礼道:“我猜,那封消失的信件里,便是您叮嘱姚天罡,只杀典子铭,不许妄动他人『性』命的要求。”

        邹远道并不否认,却也未承认,“事已至此,再谈其他都是废。”

        无论他的初衷如何,最终都导致了红河谷的横尸遍野,那一张张熟悉或不熟悉,年轻或沧桑的脸,随着鲜血渗入土地,永远留在了红河谷中。

        自惨案生,他夜夜惊醒,抱恨终天。恨姚天罡的节外生枝,恨章见虎的蛇蝎歹毒,最恨的却是自己鬼『迷』心窍。

        为了一曲子铭,白白搭上了七百余条鲜活的人命,他们也有父母妻儿,何其无辜,何其不幸!

        然事已至此,他没有回头路,只能一条道走到底。

        崔慕礼道:“姚天罡与章见虎暴『露』后,您暗中派人联系姚天罡,以他即出生的孩儿『性』命为交换,让他守住和您之间的秘密,而姚天罡自知活命无望,接受了您的提议,转而矛头对向了章见虎。”

        邹远道毫无愧疚,道:“他们二人狼狈为『奸』许久,结此恶果是罪有应。”

        “是,所以您身而退,不仅如此,您伪造了姚天罡之子的夭折,并且收养了他,取名为聪儿。”

        邹远道默不声,过了会,坚持道:“聪儿是我和香禾的孩子。”

        崔慕礼并不纠结于此,而是另有疑虑,“邹军,您有没有想过,此案为何会被重提?”

        邹远道表情索然,“定是姚天罡怀恨在心,死前命他仆人报复与我。”

        崔慕礼道:“既然是报复,那为何隔了八年,并且恰好少了您谋事动机的那封信?”

        “其中原因,邹某并不在乎。”邹远道麻木地道:“崔大人,邹某已知无不言。”

        邹远道不像崔慕礼般顾忌良多,站在他的立场,能做的,会做的只有一件事——坦白部分真相,承担起迟的罪责,以命偿命。

        崔慕礼看出他的消极,还想劝,“邹军,律法无情,人却有情。您若积极配合调查,圣上在知隐情后,兴许会网开一面,轻落。”

        邹远道似听到极滑稽的笑,哈哈大笑起,“网开一面?轻落?代价是典子铭对香禾做事情之于众?崔大人,换做是你心爱的女人遭遇残害,你会以此为交换,忍辱偷生吗?”

        若是阿渺……

        崔慕礼脑中晃过一抹身影,还未深想,便觉心口充斥戾气。

        突如其的沉默席卷偏房。

        邹远道见状,了然道:“想你也有珍爱之人,崔大人,心比心,你该理解我的选择。”

        崔慕礼理解,但身为此案督办,他必须劝邹远道弃暗投明,“邹军,您与罗尚书是旧识,何不试着给予信任?真相不该被掩埋,若能够大白天下——”

        “没有必要。”邹远道:“崔大人,香禾至今都不知害她的人是曲子铭,她已走出阴霾,重新开始生活。而我,此案由我起,灾银被我截,袍泽们因我亡……崔大人,我自知罪无赦,赧颜苟活,只求——只求——”

        说着竟面『色』痛狞,大口喷涌鲜血。

        “邹军!”

        崔慕礼大步上前,扶住他欲倒的身躯,两指按上他的脉,神『色』陡然一变,“您中毒了?”

        邹远道扯唇一笑,断断续续地道:“我命微贱,早该——以死谢罪,苟活——至此,已是贪念祟。”

        崔慕礼点住他胸口几处『穴』位,又袖里拿出碧绿瓷瓶,倒了颗黑『色』『药』丸喂他服下,“您坚持住,我这就喊太医!”

        邹远道却死死摁住他的臂,“莫要白费功夫,我服是——是百鹤醉,入腹烧心,绝无生还能。”

        源源不断的鲜血嘴角涌出,胸前染一片湿红,他气声嗬嗬道:“我等这天——等了许久,崔大人,我以告诉你一百万两灾银的下落,但你——你答应我两件事。”

        “邹军,您——”

        “崔、崔大人,听,听我说完!”

        “……您说。”

        “其一,隐去那封信的存在,瞒下典子铭的畜行,就当——当我是贪财无厌,鬼『迷』心窍——”邹远道咽下喉头温热,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急促道:“其二,放过香禾与聪儿,留他们一命——崔大人,我知道你定有办法!”

        崔慕礼的官服样铺满血『色』,“邹军,您这是何苦?”

        “男子汉大丈夫,护妻护儿,本是——本是理——所应当。”邹远道忍着穿肠烂肚之痛,费力地撑着眼皮,“答应我——咳咳咳——我才会告知灾银下落——”

        这分明是威胁,崔慕礼却难生不悦,唯有满心怅惘。

        崔慕礼缓缓点下头,“我答应您。”

        “谢——谢谢——”邹远道『露』出笑容,虚弱地启唇,“认罪书在桌底暗格中,灾银便在——便在——”

        崔慕礼俯首,听他气若游丝地吐字,不过半息,便沉沉地合眼睡去。

        他双无力垂落,唇角仍挂着笑,似禁锢多年的牢笼中挣脱,尽是涣然冰释。

        灯笼熄灭,室内陷入黑暗,唯有崔慕礼浅浅的呼吸声,提醒着时间流逝。

        良久后,杜宏不放心地走近,警惕地敲门,“崔大人?”

        崔慕礼不顾黏腻,邹远道身躯扶正,哑声道:“收兵吧,邹远道已认罪伏诛。”

        *

        邹远道在认罪书中,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并一五一十描述了经过,与案情细节完吻合。除却罗必禹与崔慕礼,无人知晓那消失的封信,及邹远道一心想掩埋的秘密。

        罗必禹听完崔慕礼的汇报后,闭上眼,一时间竟无说。

        “蠢货。”罗必禹音调微颤,骂道:“当真是蠢货,竟想出如此法子。”

        骂完以后却又是久久无声,周遭俱是落寂。

        “崔家小子。”罗必禹调整好心绪,:“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理本案?”

        崔慕礼拱,“邹军犯下滔天罪行,是情有原,却难辞其咎。但纵观此案,典子铭身为罪魁祸首,样不该因死而逃脱律法制裁。”

        罗必禹道:“继续。”

        “依下官之见,红河谷灾银案虽近了结,典子铭残害良家一案却初见端倪。我等不如两案分查,先按邹军所言,向圣上禀明部分真相,待寻回那一百万两灾银后,下官暗里搜齐典子铭的罪行,再到御前状告典子铭……”

        重点是先了结红河谷灾银案。

        罗必禹颔首,“此法行。”

        翌,他直接邹远道的认罪书呈给承宣帝。

        承宣帝既震惊邹远道的胆大妄为,亦懊悔自己的识人不清,那时他若拒绝邹远道的请命,惨案便不会生。

        回顾邹远道平生,骁勇善战,杀敌无数,最后竟为财而亡——

        承宣帝感到五味杂陈。

        至此,红河谷灾银案“水落石出”:原是宁德军邹远道财『迷』心窍,指使陇西郡守姚天罡,勾结匪首张天虎,上演了一出监守自盗、暗度陈仓之计。人前雄姿英的宁德军,背地里竟然是利令智昏的宵小狂徒!

        知邹远道已自裁谢罪,百姓们骂声震天,更有读书人联名上书,恳请邹远道的尸体挂于城门口,受烈灼烤,风雨侵蚀,方解心头之恨!

        比起愤怒,承宣帝更挂心那一百万两灾银的下落,据崔慕礼所言,邹远道死前说灾银被埋在雍州黑水河畔。承宣帝立即派锦衣卫前往当地搜银,此外,还需邹远道之妻儿捉拿归案。

        但事总与愿违,数后,承宣帝到消息,黑水河畔并无灾银下落,邹远道说了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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