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眼睛
提前写完了暑假作业的三个学生, 每天的任务就是在院子里躺着等木诡做的点心。
木诡跟林春秀商量过在自选商场里开一家点心铺子的事,林春秀非常乐意,刚好自选商场里还不知道是不是要跟点心铺子进货。
现在有了木诡, 倒是可以省下再去找合适铺子的功夫。
正躺着呢, 忽然听见隔壁院子里传来一阵吵闹声, 唐雅歪头看了看时间,叹气:“哎,又午了。”
邻居家是一对脾气不好的夫妻,两人但凡见面就要吵架, 不管孩子在不在, 两个人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都能吵起来。
许念水习惯性地用枕头捂住耳朵:“他们吵成这个样子,为什么不分开呢?”
国家又不是不给离婚, 都这个样子了,何必还继续当仇人一样过下去?
“我昨天路过他们家, 他家儿子和女儿在写作业, 他们两个就对着那两个孩子说,如果不是为了他们, 早离婚过好日子去了。”唐雅叹着气说,也用枕头捂住了耳朵。
邻居家总是在吵, 许念水写论那几日就没停过, 应该说,从住进这个院子开始, 邻居家就一直在吵架。
许念冰端着自己的大茶缸子喝水, 说:“总是这么吵架的话, 会影响到环境的。”
唐雅翻了个身:“没办法啊,他们家务事,只能忍着。”
这时木诡端了新出炉的点心出来, 天气热,她做了下火的绿豆糕。
“隔壁总这么吵架,我觉得地灵很快就要出来了。”木诡拉了凳子坐下来说。
“地灵?”唐雅和许念水异口同声,好奇地看着木诡。
许念冰拿了一块绿豆糕,说:“说是地灵,其实应该是说人强烈的愿望形成的一种诅咒。”
“像雨猫一样吗?”唐雅想到了那只很凶的猫。
木诡笑着说:“不是一个东西,雨猫呢,是人希望有个东西替自己带走不想看到的人,地灵却分很多种,像隔壁这样的,大概会生出一种比较常见的诅咒吧。”
许念冰解释道:“就好比说,很多人都对一个人说他是杀人犯,后来他真的会觉得自己就是杀人犯,隔壁总对着孩子说,是他们存在的错,久而久之,孩子就会觉得,自己的存在就是一个错误。”
当一个人觉得自己的存在是个错误的时候,他们就会做出一些事情来“扭转”这种错误。
常见的有小孩子杀了自己,因为觉得自己不应该存在,这样爸爸妈妈就解脱了;另外一种呢,是动手杀了父母,这样的话,就没人说自己不该存在了。
小孩子的世界就这么简单,非黑即白。
“这也太可怜了,没什么办法阻止吗?”唐雅急忙问。
许念冰似笑非笑地反问她:“拿什么阻止呢?”
下咒的人,是孩子的父母,是杀了父母,还是让他们离开父母?
怎么做,对孩子都是一种伤害,置之不理,好像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唐雅嗫嚅着说:“那、那可以改变父母啊,让他们不要吵架不就好了?”
“你可以去试试哦。”许念冰用鼓励的语气对唐雅说。
然后唐雅真的去了。
木诡没好气地白许念冰一眼:“你又逗她,明知道她天真又不撞南墙不回头,何必呢?”
许念冰偏头看了一眼许念水,说:“等会儿她就明白,为什么连我姐这么善良的人都无动于衷了。”
躺在躺椅上的许念水抬了抬眼睛,没说话。
实际上,林春秀刚买下这个院子的时候许念水过来帮忙搬过家,就知道了隔壁每天都会吵架的事。
张九英说了跟许念冰一样的话,她觉得那两个孩子可怜,就跟唐雅一样去劝那两夫妻别吵架了,影响孩子。
接着就被两夫妻臭骂一顿,那两夫妻还拖了两个孩子出来一块表演着骂她。
那个男人推着自己的儿子,说:“来,你问我儿子,他觉得害怕吗?我们有影响到他吗?”
“就是,我们自己家的事情,关你什么事?轮得到你来说?”女人应和着男人,好似这个时候他们又是一家人,应该一致对外了。
许念水碰了一鼻子灰,灰溜溜回到了家里。
后来还是能听见那对夫妻每天都在吵架,甚至会打起来,两个孩子总是沉默地躲着,不敢出来、不敢哭。
其他邻居也就看个笑话,不会去阻拦,反正,那对夫妻不会听的,宁可这么互相膈应着对方,都不离婚,仿佛每天折磨着对方以及对方孩子的精神,就是最好的报复。
报复对方浪费了自己最好的青春。
夫妻两总在吵架打架,将家里的东西砸得到处都是补丁,不做饭给孩子吃,孩子去上学要钱,也会拖到学校老师来找。
他们不是没有钱,单纯不想给对方的孩子花钱。
明明,那也是他们自己的孩子。
偶尔许念水看不过眼,会从家里拿点方便藏起来的食物从窗户递进去给两个孩子吃。
可两个孩子完全不敢要,不是不饿,也不是不敢收陌生人送来的东西,是如果被父母发现,他们就会被骂很久。
那种长时间的冷暴力,比被打一顿还难受。
渐渐地,许念水也不去了,跟其他邻居一样,就在他们的院子外面看着,看他们最后是什么结局。
只是这样一个环境恶劣的院子,影响得周围的人脾气都慢慢暴躁起来,原本不吵架的家庭,在影响之下都开始慢慢出现拌嘴、互殴。
他们家是张九英提前放了隔离的符才没被影响,不然正做生意的开头,如果被影响,后果不堪设想。
在院子里能听见夫妻两换了个骂声,大概是在骂唐雅了。
半个小时后,唐雅跟许念水之前一样,灰溜溜回来,脸朝下瘫在了躺椅上。
木诡伸手摸摸她的头:“小雅,没事的,人有什么样的命运,一般都是自己的选择。”
唐雅的声音从枕头下传出来:“可是那两个孩子真的很可怜啊,他们饿得面黄肌瘦的,他们却还不做饭给孩子吃。”
“这么恨的话,为什么要生下他们呢?”许久之后,唐雅难过地问。
没人能回答她这个问题,谁都说不好,既然这么恨,为什么当时还要在一起,并且生下了孩子。
正如木诡猜测的,邻居家的地灵快出现了。
农历七月,许念水的老师暂时回来找一下资料,很快就要走,她赶着去交论,就喊上了许念冰跟她一块去。
她们出门的时候大概是早上七点半,平时这个时间邻居家刚好起床,夫妻两要去上班,吵完一顿之后彼此想看两眼地出门,留下两个孩子收拾残局。
可是这一天,夫妻两没有吵架,屋子里甚至没什么声音。
平时总在吵闹的人,有一天没出声就会觉得少了点什么。
许念水跟在许念冰身边,她回头看了一眼好像没什么气息的院子,说:“二水,那对夫妻今天没吵架欸,转性了?”
“我倒是觉得,咱们应该去报警。”许念冰头也不回地说。
“什么?”许念水被吓到了,愣了一下后急忙追上许念冰的脚步,“二水,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来不及了。
两人就近找了派出所,警察本来不愿意受理的,毕竟两个孩子突然来说邻居家可能出事了,因为今天没吵架,这种理由一听就很像报假警。
接待两人的警察说:“可能是他们半夜离开了,经常有这种情况的,夫妻俩吵架,结果两个人都跑出去了,就丢孩子在家。”
许念水忙说:“就是怕这个情况啊,他家两个孩子,要是不小心碰到什么东西伤到了,还被大人关着,会饿死在房子里的!”
见许念水说得急,警察决定派一个新来的小警察陪她们去一趟,万一真的出事,再联系。
小警察第一次出警,还很紧张,没开车,直接跟着许念冰两人跑过去的。
到了地方后小警察敲门,高声问:“请问有人在家吗?”
屋内没声音,小警察贴在门上仔细听里面的情况,都没听见什么动静,他又没有搜查令,是不能直接开锁进去的。
小警察无奈地站直身,回头对两人说:“里面没人吧,要是有人,就算受伤了,也应该有声音才对。”
这边每一家都是一个小院子,在大门很难听见里面屋子的声音。
许念冰忽然上前一步,直接推开了院子的门,往里走。
小警察吓坏了,急忙追上去阻拦道:“小孩儿!你这样叫私闯民宅,要罚款的!”
看起来就是慢悠悠往里走的许念冰却怎么都追不上,一下子三人就走到了双层小楼前,小楼门都没关,里面一片狼藉。
许念冰在门口停了下来,对他说:“警察叔叔,进去吧,把里面的两个孩子找出来。”
小警察第一次见到死人尸体,根本没进屋,就跑到院子里的角落吐了一地。
而许念水根本不敢往里看,她躲在许念冰身后,轻轻拉了拉许念冰的衣服:“二水,他们……还活着吗?”
“如果来的是靠谱有经验的警察,他们本来可以活着的。”许念冰回道。
许念水难过地低下头:“你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知道,不过阻拦不了的,不是这一次,也是下一次,他们自己选择了同归于尽。”
后来小警察终于缓过来,联络了自己的队长,队长带着法医过来,进了屋后直接取证,还带出了躲在卧室里的两个小孩。
这是一场很有意思的谋杀。
两夫妻每天都吵架,却在商量离婚的这一晚,对对方下了死手。
活下来的孩子告诉警察,他们听见了父母说离婚的事,只是彼此都不想要孩子,却又希望能得到离婚财产,商量不到一块,就又打了起来。
“爸爸抓着妈妈的头发往墙上撞,妈妈一直在笑,然后爸爸松手的时候,妈妈用筷子插进了爸爸的眼睛里……”夫妻两的儿子这么说。
而根据现场,妈妈最后死于颈部割伤,爸爸死于那根插进了脑袋的尖筷子。
谁都无法知道,为什么一个普通的家庭里,所有的筷子都尖得仿佛凶器,以至于妈妈随手拿了一根筷子就杀掉了爸爸。
爸爸又凭借最后一口气,抓起刀就割断了妈妈的喉咙。
相看两厌的夫妻,终究死在了对方手里。
来报警的许念冰和许念水也被扣留了一阵,警察怀疑她们两个能知道夫妻两出事的原因,一直询问两人在其扮演的角色。
许念冰被问得不耐烦了,直接说:“我听见了。”
审问的女警察直接愣住:“什么?”
“我耳朵很好,而且我早上五点就会起床,今天我起来锻炼,听见了他们的声音,”许念冰看着警察,说,“女主人一直在笑,让男主人杀了她,否则就是没种。”
听到这个情况,女警察愣了一下之后急忙记着笔录:“然后呢?男主人什么反应?”
许念冰笑起来:“他也在笑,一边笑一边还有很沉闷的哐哐声,他说,贱人就该有贱人的样子,活该她像条狗一样舔自己的脚。”
跟孩子模模糊糊的记忆不一样,许念冰这是完整听见了全程,而且可以准确描述出来。
就连旁边的许念水都惊呆了,五点的时候大家都睡得沉,根本没注意到,隔壁的院子里,两个人在厮杀。
女警官继续问:“除此之外,你还听见了什么声音吗?除了谩骂和嘲讽之外的。”
“没有了,他们大概一直到死都在笑吧,笑对方要死了,笑自己可以解脱了。”许念冰轻轻闭上眼睛,叹息一声。
每天都五点起床的许念冰,从来不会被邻居的吵闹干扰。
除了这一天早上,她刚起床就听见了隔壁的声音,本身就是听力很好的人,可以十分清晰地听见隔壁的讨论声。
女方说:“我不想跟你吵了,我要离婚。”
男方更是欣喜:“哈,我早就想跟你离婚了,你带着你的两个孽种滚!”
“孽种?你自己的种你自己养吧,我看到他们就觉得恶心!”
“难道我不是吗?每次看到他们就想起你这张烂脸,恶心至极——”
……
尖利的声音让人耳朵发麻,许念冰听着那些传过来的声音,一时间都觉得难以控制情绪。
吵得厉害了,就开始打架,乒乒乓乓,什么都用来砸,碗筷、桌椅、日用品……
整个家一片狼藉。
木诡坐在树上,她说:“那个院子里都是死亡的气息了,他们对对方的诅咒到达了顶点。”
意思就是,他们要死了。
诅咒和发出诅咒的人之间,本来就是互相喂养的关系,他们用自己的怒火诅咒着对方,诅咒又影响着他们,下更狠的诅咒。
许念冰站在围墙下,听着那边的声音,抬手试了一下隔壁诅咒的强度,说:“都诅咒到这个程度了,救不了了。”
两人的骨肉里都含着恨,驱散了地灵,就等于将他们变成傻子。
用命来咒恨对方,值得吗?
反正,许念冰听到最后,都是他们的笑声,高兴得连泪水都没有,甚至满面笑容,没有死不瞑目。
许念冰和许念水做完笔录,从派出所出来。
“那两个孩子……以后就得去孤儿院了。”许念水没有走,站在门口回头看那两个乖巧的孩子,语气里都是怜悯。
听着许念水的话,许念冰没应声,拉着她继续往公车站走。
等上了公交车,许念冰忽然开口问许念水:“姐,你就不好奇,那些筷子,是谁弄的吗?”
许念水愣住,想起女警官说的,男主人是被一根尖利的筷子插穿了脑袋死的。
一户普通人家,怎么会把所有的筷子都磨成凶器呢?
“是孩子哦。”许念冰目视前方,声音缓慢,“夫妻两从来不做饭,两个孩子很饿,只能趁爸妈不在家的时候给自己找点吃的……”
某一天,哥哥开始沉默地将筷子磨尖,一根又一根。
尖利的筷子混在普通的筷子里,基本不回家吃饭的夫妻两,根本不知道自己家的筷子变了个模样。
妹妹躲在房间里,看哥哥改了家里很多东西的位置,确保那些东西都在两个大人伸手就可以拿到的地方。
刀子被磨得锋利,可以轻易砍断骨头。
许念水捂住嘴,双眼瞪大,惊骇地看着许念冰,久久无法回神。
“记得我说的吗?觉得自己存在是错误的孩子,往往只有两个选择。”许念冰说完,对许念水笑了笑。
很明显,那是两个聪明孩子。
两人沉默地到了学校,许念水浑浑噩噩地给教授交了论,走出教学楼后,都没能回神。
因为震撼,许念水没有直接回家,而是选择带着许念冰在学校里散步,她试图给自己清清脑子。
走到学校湖边的时候,许念水看见不远处亭子里有个人在画画,定睛一看,是王明。
“二水,那是个王明吗?”许念水拉着许念冰的手臂问。
许念冰远远就看到了属于鬼王身上的鬼气,并不意外他会直接到许念水的学校来,毕竟他的人设是美术老师呢。
“是,姐姐你要过去打招呼吗?”许念冰想给两人制造点机会。
还有半个月暑假就结束了,许念冰想在自己回去上学前让许念水习惯身边跟着个人。
然而许念水考虑后摇了摇头:“不了,今天没心情。”
许念冰抬头看她:“姐,你会觉得这种事很难过吗?”
“倒也不是难过,是震惊吧。”许念水看着平静的湖面,“我无法理解他们那种充满了歇斯底里和一言不合就选择死亡的世界,我甚至觉得恐惧,和我们每天见面的人,心里在想着如何杀死别人。”
未知才是最可怕的东西。
但事实上,每个人心里,多多少少都想过非正常的死亡,不论想的对象是自己还是别人。
许念冰抱住许念水,说:“姐,没事的,世界上,并不都是那样的人。”
然而许念水还是很难过,她跟许念冰离开了学校,坐上末班车。
末班车是晚上点半,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坐车的人只有她们姐妹两。
路上,许念水问许念冰:“为什么他们会那样呢?仅仅因为父母吵架吗?”
“姐,从我的角度上来说,那些不是吵架,是诅咒,而且,是会灵验的诅咒,我见过很多死亡,往往不是什么鬼怪作祟,单纯是人自己的诅咒,咒别人,也咒自己。”许念冰无奈叹息。
有时候,许念冰去接那些单子,都觉得哭笑不得,明明跳出诅咒的圈子那么简单,可每个人都不敢踏出那一步。
那是父母施加在孩子身上的、叫恐惧的枷锁。
就像人如果不穿衣服走在路上会觉得羞耻一样,被诅咒的人,往往自带一种被人框住的枷锁。
逃不开,只好向别人求救,但往往,他们会因为求救而被诅咒得更厉害。
许念冰抱住许念水的手臂,问她:“姐,你为什么害怕呢?我会保护你的不是吗?”
“我害怕自己对死亡习以为常。”许念水苦笑着摸摸许念冰的头,“二水,你面对这种事情的时候,太冷静了。”
“习以为常,不好吗?”许念冰不明白许念水的意思。
闻言,许念水思忖半晌,说:“死亡,应该是一件很悲伤的事情,如果死亡只填满了恶意,那所有人都会觉得所有的死亡,都理所当然,毕竟人总会死的。”
许念冰垂下眼,听完许念水的话,她想起自己曾经接到的一个单子。
下单的,是个年女人,她没什么化,做着最脏最累的活,拿到的钱都烧在里家庭里,即使如此,她依旧被家暴。
那个女人脸上带着青紫,眼里都是血丝,四五十岁的年纪,满脸老人斑。
她跟许念冰说,她丈夫从来不给家里钱,她一个月只有两千块的工资,一天只能睡四个小时,累得浑身病,可还是得不到家人的体谅。
女人凌晨四点就要起来做全家人的早饭,然后去工作,午要买菜回来做饭给儿子和丈夫,不能休息,下午工作到五点半,继续买菜做饭,吃完晚饭,还有夜班。
家里的碗筷衣服都是她一个人收拾,可如果家里脏了,会被丈夫打骂。
“我丈夫有癌症,干不了活,每天在家,我在家的时候就总打我,还要钱,如果不给,或者不顺他意,就会打我的,要把我赶出去,因为房子是他的。”她这么说。
而女人的单子很简单,她希望许念冰能帮她诅咒她的丈夫,最好快些因为癌症死掉,这样的话,她负担的人,只有儿子了,会轻松很多。
家里只能供养一个人的话,她宁可选择不会打骂自己的儿子。
许念冰沉默了很久,收了她一百块钱,给了她一张菜谱。
那份菜谱没什么,单纯是油盐重了一些,不太适合有癌症的人吃,女人感恩戴德得离开了,半年后,女人精神很好地找到许念冰,多给了一千块。
她很感谢许念冰,因为那份菜谱,让她摆脱了人生的噩梦,精神好起来后,人都年轻许多。
有时候,许念冰也会想,对于人来说,死亡意味着什么?
悲伤?解脱?
好像因人而异。
许念水的想法,她曾经不是没有,只是,对于许多人而言,死亡,比活着,轻松太多了。
回到家,关于那对总吵架的夫妻死亡的消息传遍了整条街,每个人都在卦,说那对夫妻如何,说两个剩下的孩子该多可怜。
姐妹两沉默地路过那些人,回到家,关上门,终于将那些流言蜚语都关在了门外。
许念水长出一口气,摇摇晃晃走到院子里的躺椅旁边,直接倒下去。
本来在休息的林春秀看到她这样,疑惑着坐起来,看向许念冰:“二水,你姐这是……”
一家人除了许瑞和还没回来,其他人都在。
唐雅跑到许念水旁边:“姐姐,你没事吧?”
“早上我们出门去报警的,姐姐知道了邻居家夫妻死掉的事情,有点难过。”许念冰言简意赅地说。
关于那对夫妻死亡的真相,家里人都知道,早上他们都起得迟一些,那时候许念水和许念冰已经出门,他们听木诡说的。
林春秀叹息着坐过去摸摸许念水的头:“傻孩子,生死有命,何必为了别人的选择而难过呢?”
许念水抬起头:“可是,那两个孩子以后怎么办?他们会背着自己杀掉了父母的愧疚活一辈子啊。”
“孩子,你得看开些,活下来的人本来就应该承受死亡带来的影响,比如二水。”林春秀看向已经在抱着饭盆扒饭的许念冰。
木诡给两人留了不少饭菜,许念冰的碗是大号,听见林春秀喊自己的名字,从饭盆里抬起头:“啊?”
林春秀摸摸许念水的头:“敬畏死亡是好事,但不要反而被蒙蔽了自己的感知,尤其我们这样的家庭,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许念水看着许念冰,坐起来:“二水……”
“不用这么看我啦,”许念冰戳了一块肉,“我能从村子里走出来,就做好了无视生死的准备,很明显,亡命之徒反而能活得久点。”
这一晚,只有圣母癌晚期的许念水难以入眠,就连唐雅都没那么难受,毕竟跟着许念冰看了那么多人的死亡,纵然圣母,却也习惯了。
第二天许念水早早就跟着许念冰起来,在院子里躺着。
许念冰打完一套拳,走到许念水身边:“姐,要不你去找个对象吧?”
“啊?为什么?”许念水不知道许念冰怎么突然说这个事。
“因为对象专治胡思乱想,你会发现,搞对象之后什么乱七糟的问题都来了,完全没空考虑其他问题。”许念冰笃定地说。
或许是许念冰的语气太过肯定,许念水竟然真的觉得有个对象也不错的感觉。
她想到那个背着画板、叫王明的漂亮男人。
说起来,在那个与世隔绝的镇子里,许念冰去挖坑的时候,许念水还见过王明一次。
那个男人手里捏着几朵颜色单一的小花,看到她后犹豫了一下,接着走过来,问她:“许同学,早上好呀。”
许念水觉得他很有意思,明明是萍水相逢,竟然会走过来说一声“早上好”。
“早上好,王先生。”
那一天,许念水本来跟着大部队去看一些靠近林子的老房子,王明突然出现,让她慢了下来,渐渐跟其他人拉开一些距离。
王明走在她旁边,看着手里的花,踟蹰着说:“那个……相遇应该送个见面礼的,你、你喜欢活泼一点的花吗?”
“活泼?”许念水完全无法理解能用上这个词来形容的花是什么样子的,“如果是花的,我应该会喜欢的。”
听了许念水的话,王明好像松了口气,随后笑着说:“那就好,下一次见面,我一定补上见面礼,还有,考古注意安全。”
“啊……你采风也是。”许念水笑着应道。
许念水从躺椅上做起来,她想了想,把这个事情告诉许念冰:“……就是这样,所以,他说要送我一朵活泼一点的花是什么意思?”
搞对象果然能令人分散注意力,许念冰看许念水精神一些后放下了心,说:“你见到的时候就能知道了,我要是现在告诉你的话,就没有惊喜了呀。”
“我怕到时候是惊吓,你给我描述一下什么叫活泼的花。”许念水坚持要先做个心理准备。
无法,许念冰只好说:“他准备送你朵还算漂亮的花,会动。”
许念水等了一会儿,发现许念冰没有继续补上形容词的意思,摊手:“就这?”
“你不如今天去找他问问,反正都是要送你的,你也会收下不是吗?”许念冰想把神秘感留给两人。
毕竟,再多一两个形容词,很容易就能猜到是花妖。
“也不是不可以……就是,我拿什么当回礼呢?”许念水才想起来自己光说王明要送的见面礼,自己还没准备回礼呢。
许念冰想了想,问她:“同心锁要不要?风水杂货铺里有一对。”
“那个?不不不,那个太贵重了……”许念水记得那玩意儿,玉的,主姻缘,小时候好像很多人都来买。
不过最后都退了回来就是了。
“那你想送什么呢?”许念冰问道。
许念水支着下巴:“唔……其实送礼物,应该看对方想要或者需要什么,你觉得……他缺什么吗?”
他缺个媳妇儿,许念冰在心里嘀咕。
“他缺个伴儿吧。”许念冰随口说。
许念水眨巴着眼睛,继而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起身去换衣服。
过了一会儿,唐雅起床来练功,林春秀和张九英也起来了准备去监工,一家人凑在一块吃过早饭,该出门的出门,该修炼的修炼。
只有许念水拉上许念冰直奔花鸟市场。
说是花鸟市场,其实里面除了花花草草,还有各种小动物卖,都是私家养的,没二十一世纪那么正规,在花鸟市场里摆个摊子就能卖。
许念冰无奈地看着许念水:“你打算给他送花吗?”
“不啊,你不是说他缺个伴儿吗?我想着,可以买只狗狗之类的?”许念水一边看周围的店铺一边说。
“呵呵……”对此,许念冰只能干笑。
陪着许念水跑了大半个花鸟市场,许念水还是没挑到合心意的。
许念冰任由她走,忽然,许念水在一家店前面停下,没有进去,也没有继续往前走。
那是一家宠物店,门口却没有跟其他宠物店一样放宠物出来当样品,大门也与其他店面格格不入。
雕花的复古欧式大门,门把手上都刻着漂亮的荷花。
“二水……”许念水拉着许念冰过来,“这家店好奇怪啊,会不会有鬼?”
许念冰打量了一下那个门,笑了一声:“呵,没事,就是个……贩卖妖精的铺子。”
“啊?”许念水轻轻啊了一声,完全没反应过来。
“很震惊吗?我们家也算这种铺子啊,而且种类比它多。”许念冰无所谓地说。
然而许念水看了一下那家店铺,慢慢抬手捂住自己的脖子:“不是这个……我是觉得……怎么说呢?好奇怪啊……”
恍惚间,许念水总觉得门把手上的荷花很熟悉,仿佛自己盯着看过很多次。
发觉许念水状态不对,许念冰赶紧抬手在许念水耳边打了个响指,啪嗒一声,将许念水与周边的环境隔开,时间在她们之间缓缓流动,好似周围的一切都变慢了。
许念水猛然回神,四下看了看:“欸?刚才发生什么事了吗?”
“姐,你刚才看到什么了吗?”许念冰声音轻缓,说话的时候脸上的面具若隐若现。
“刚才……”许念水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刚才我看到了那朵荷花,我见过的,可我想不起来在哪里,我明明……第一次来这个地方。”
第一次。
许念冰抬手摸摸许念水的脖子,对着那扇门歪了歪头:“有意思,姐姐,你的体质,真的太好用了。”
既然是第一次来,许念水又觉得熟悉,那必然是她曾经见过,或者在预知梦里见过。
两者之间,许念冰更倾向于,许念水的体质让她带回来了一些前世的记忆,不多,大概只能让她在见到曾经见过的东西时感到熟悉。
有了猜想,许念冰走到许念水身后,踮起脚捧住许念水的脸,轻声说:“来,姐姐,把你的眼睛借给我,好不好?”
话音落下,许念冰缓缓闭上眼睛,与此同时,许念水的眼睛瞬间变换了一个眼神,像极了许念冰。
许念冰借用许念水的眼睛,看她在那扇门上,到底看到了什么。
跟许念冰自己的视角不同,许念水眼看到的那扇门,颜色更老旧一些,好像有了些年头,门上的荷花缝隙里,有着点点血迹。
视线有些摇晃,而且,离那个门把手越来越近。
好像……被人装在什么东西里,被带着,慢慢靠近那扇门。
为了看得更清楚,许念冰干脆又借用了许念水的耳朵,想听听有什么声音。
过了一会儿,真的出现了模糊的声音。
“……怎么……没用了……”
“卖掉……做什么……”
“……可怜……”
许念冰想往下听的时候,发现许念水整个人都在发抖,几乎要晕厥过去。
担心许念水出事,许念冰急忙退了出来,接着急忙绕到许念水身前,强迫她低头与自己对视。
“许念水!”许念冰大声喊着许念水的名字,“许念水!许念水!”
喊了三声,许念水猛地一个抽搐,视线终于有了焦距,她大口喘着气,像溺水的人一样死死抓住许念冰。
“二水……”
许念水声音嘶哑,好似被人用刀剌过嗓子一样难听,眼睛几乎要瞪出眼眶,瞪得眼睛里都是血丝,全身都在发抖,却不是恐惧。
“姐,没事了……”许念冰捧着许念水的脸,让她看着自己的脸。
“二水……”许念水看着许念冰的脸,轻轻蹭了一下许念冰的鼻子,“是二水……是二水……”
许念冰刚要回答,就听许念水猛地说:“不!不!二水快跑!快跑啊——快跑——”
本来没用多大力气的许念冰,猛地被许念水推开,同时许念水转身挡在许念冰身前:“我不会让你们抓走二水的!我死都不会让你们抓走二水的!”
这是许念冰没想到的发展,她从来不知道还有这么一段。
按照那些人的复述,许念水本来应该在山上就被胖虎他娘集合村子里的其他人绑走了,那时候他们用自己威胁许念水就范?
许念冰狠了狠心,凑近许念水耳边:“许念水,谁要抓二水?”
话音刚落,许念水脸上终于浮现了恐惧,她眼睛里都是泪水:“园、园居道人、园居道人!园居道人——”
随后许念水猛地推开许念冰,抓住自己的头,眼睛忽然留下来血泪,她回头猛地看向那扇宠物店的门,大声放肆地笑。
“哈哈哈哈哈……死了吧!死得好啊哈哈哈哈……”许念水鼓掌大笑,脸上的笑容,跟后来的许念冰那么相似。
都是绝望到极致后自暴自弃的疯癫。
血泪落在许念冰的结界上,甚至要融开她的结界,即使这结界只是许念冰随后拉开的,许念水的血泪有这个效果,就证明她的天分不比许念冰的差。
许念冰看着发疯的许念水,苦笑:“原来,这才是要杀掉许家姐妹的真正原因……”
被逼到了没办法的许念水,成了恶鬼,杀不死,躲不掉,许念水的血泪宛如空气,死死追着杀了自己的人,直到,许念冰来接她回家。
叹息一声,许念冰走过去,抱住许念水:“姐,对不起,我来迟了……”
流着血泪的许念水缓缓停住,她试探着摸摸许念冰的头,轻声问:“你是谁?”
“我是二水,姐,我来接你回家了,你记得吗?”许念冰用带着令人安心的声音轻声说着。
许久之后,许念水缓缓说:“我记得,你老了……头上有一根,很好看的簪子……”
最后去接许念水的时候,许念冰戴了一根流云白玉簪,那枚簪子没什么用,主要是漂亮,去见姐姐,总得打扮好看些,让姐姐知道,自己这些年过得还不错,没有让她失望。
“对,我有一根簪子,那根簪子,其实是一对,咱们俩,一人一根,那是我给姐姐送的礼物,你觉得好看,真的是太好了。”许念冰说着,忍不住闭上眼。
如果她天赋再高一些,早一点发现唐雅和齐家的不对劲,会不会能早一点找许念水回来?
那样,许念水就不用被逼到这个地步。
明明,是一个天生阴命,许念水得多绝望才能用着自己根本无法留存力量的身体,换来力量,为自己报仇?
许念水轻轻抱住许念冰的头,靠在她身上:“二水……我想你了……”
“姐,我也想你。”
大约过了十来分钟,许念水终于缓缓松开了手劲,那些血泪也消失不见,许念冰托着许念水的身体,回头看了一眼那间宠物店,冷着脸带许念水去找鬼王。
鬼王这段时间给自己弄了个大学美术老师的身份,就在许念水读的大学,主要教工笔画,还有自己的宿舍。
看到许念冰一个小个子抬着许念水过来,鬼王有些诧异:“怎么……这么过来的?”
“说来话长,先让我们进去。”
宿舍比较小,只有一室一厅,许念水占了鬼王的床,许念冰根鬼王从房间里出来,坐在客厅里。
鬼王想起来应该用茶水招待客人,于是跑厨房里拿了热水和杯子出来,给许念冰倒了杯水,还说:“我这里没有茶叶,不好意思。”
“我也不是来喝茶的,什么都行。”许念冰摆摆手,继续说,“刚才,我跟我姐去给你选见面礼,然后在一家宠物店前面,我姐突然变了个样子。”
随后,许念冰将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鬼王,没有一丝遗漏。
“我姐这怎么回事?”许念冰说完直接问道。
鬼王捧着自己的杯子,叹了口气,说:“有没有人告诉你,你姐姐的体质是不可逆的?”
“什么意思?”许念冰皱起眉头。
“你姐姐的命格呢,让她成为了一个绝佳的材料,身为一份材料,你觉得她被做成了一个道具之后,还能重新变回材料的样子吗?”鬼王举了个很好理解的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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