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回 陈怜怜教授眼儿媚 幼辛夷半懂心茫然
十一月十二,仙韶院。
来来回回折腾了大半个月,相隔二十天后,陈怜怜终于得空教辛夷所谓“眼儿媚”的法门。其实辛夷盼着菊三四能亲自教导她,因她听说菊三四初入宫时,曾扮过妇人样貌,演出“参军戏”,但也不过一次而已。
菊三四却不愿提起往事,自觉男子扮妇女偶尔为之便罢,次数多了,则有“美于色,薄于德,乱无道”之嫌。况且他也不以为自己有横波娇困罗绮醉的媚态,这方面他实在做不了辛夷的师父。而那陈怜怜在教坊多年,样貌已是暮色垂矣,但敷上面纱,一双眼睛仍能勾人心魄,不找她找谁?
菊三四遣辛夷独自过来,他以为此乃陈怜怜不外传的技艺,不便透露给生人知,于是稍作避嫌。
而经过上次辛夷帮她规避了蜀锦之误,陈怜怜对辛夷也不似从前那般不待见了。本来这种不喜,多半亦是因她讨厌人家不守教坊的规矩。辛夷仗着有杨太后的撑腰,人虽在仙韶院,却不跟着众人演练反而成天介往云韶部跑,这叫仙韶院的其她女乐十分不自在。
这种不自在,也和菊三四有些关联。毕竟都是在教坊看全了戏本的人,谁还不懂才子佳人的名堂,菊三四姿容出众,惹几个女乐垂怜是常事。但垂怜之余难免眼红,每次排舞,众女瞥见辛夷步伐轻快的跑出去,就有几个走神乱调的。她们明面上不说,可陈怜怜算是仙韶院的当家,资历颇久,识人甚丰,哪会看不出来?
女儿家懵懂春意不好拦,也拦不住,可辛夷这种没有避忌的模样,更是令她们不甘,渐渐的居然对这个女娃娃也生了妒意。偏偏好几次陈怜怜觉得有人步伐出岔,都赶上辛夷经过,她藏不住对辛夷的怪罪之意也是自然。
今日菊三四没有跟来,陈怜怜以为是他还算懂些人情世故,心情也稍好一些,遂不多做以往的讽刺挖苦,携着辛夷往深处她的寝房去了。
这还是辛夷第一次进到她的屋子。教坊虽然置于东西六宫之外,但女乐们仍旧是依照内廷女史的设置相依同寝而居,陈怜怜地位高些,有间自己的小室。
辛夷原以为会嗅到香合浓郁,待打开一扇乌头门,略略概扫过一遍,堂屋内除去隔床帷幔多了几幅,别的陈设都没有出格。只一明窗,一窗案,案上一铜镜,案旁一八合脚柜,柜下一瓶牙白划花兽耳环壶斜插几株梅枝乱横,花指一座镶嵌碧石三扇挂屏描画几个隐逸渔樵,比她原以为的要清雅许多。
陈怜怜让她在窗案前坐下,辛夷这才仔细看清那铜镜背刻浮山云海,纵然浮饰已经老旧了,但镜面打磨的十分光洁,想来是陈怜怜平日珍惜之物。
辛夷从镜中看到陈怜怜一双玉手按在自己肩头,俯身靠在她耳边,命她对着铜镜笑一笑。
她猜这大概是要开始练习,便照她的话做,镜里瞬即出现一张饱含春露的笑脸。只是过了一阵,却等不到陈怜怜接下来的指示,辛夷偷偷抬起眼皮,朝她望去,想知道自己做得如何。
“莫要看我。”陈怜怜托着她微扬的下巴,将她的脸重新端正对着镜子说,“你自己觉得,我看着你的这张脸,以为你露出的欢喜是真抑或假?”
辛夷的嘴角翘得更高了一些,从齿缝中蹦出几个字:“我已在想着近日的趣事了。”
陈怜怜摇摇头:“你以后在官家面前跳舞,只想着趣事,虽也会笑,可终究会如你急于看我般,眼中带着几分狐疑。”
辛夷闻言,急忙收敛目光,坚定的望着自己的面容,不想再透出动摇:“那我以后就一门心思想下去,就不会乱飘了吧。”
陈怜怜看着镜面,轻轻哼了一声,淡淡的说:“不止一人来向我讨教过,要如何才能以眼摄心,我都回说这有什么难的,只要心够真就可以。但她们似乎都以为我讲得是废话——只怕你也和她们以为的一样,毕竟谁不是‘相由心生’呢?”
辛夷默默听着,确实做此想:真心笑,真心哭必然能做足了模样,谁晓得为何这个老太婆一直得势。
陈怜怜似看穿了她的想法,用手指戳了戳她的后脑勺,冷笑一声:“她们自己不理解我在说什么,便觉得我说得都无用,觉得我对她们留了一手,只是她们蠢罢了。说到底,这世上谁人看得出她们心够不够真,能看出的,是做得心够不够真罢了。”
辛夷有些茫然:“娘子的意思是真假全都是做出来的?这要怎么做,寻常人倒也罢了,可官家总会分辨出的。”
陈怜怜笑了笑没有回答,轻轻伸出两根手指,将辛夷的眼角微微向外拉长了一点,这一点仅在毫厘之间,若非触摸在辛夷自己的肉身,外人几乎察觉不到。可辛夷再朝镜中一瞧,惊觉自己的眼角稍稍长了一丝,眼皮半睁半掩,眼仁里霎时添出慵懒的喜色。
“所谓真假,计较的只是这些分寸,谁管你心中有什么想法。”陈怜怜满意的望着镜中自己的作品,“快活的人儿,往往眼珠子转的活分,你别呆坐着,快快左右打望,就似有人追它一样。”
“哦。”辛夷答应着,瞳仁左右来回划闪,有时掠到镜子,一瞬间她好像真的看到了一个笑眼盈盈却含羞色的女孩。她捕捉到这个表情,眼睛紧着凝在这儿,不再跑了。“果真比我方才笑的好看。”她好似抓到了什么窍诀,语气也随之欢快起来,“我懂娘子的意思了,纵然是开心,拿捏不好也无用,对不对?”
陈怜怜听了不置可否:“想必韶部头有告知过你,独舞最重眼色,如喜怒哀乐皆有眼不必说,更有嗔眼怨眼,柔眼媚眼不一而足。我不晓得他是如何教的,但我这儿说白了就一样,手至腿随,眼至心随。”
“不该是心至眼随吗?”辛夷问。
“那就要看你有几颗心够你用。”陈怜怜的面色十分平静,令她的话显得没有任何地方值得便驳,“咱们在教坊,若是被官家娘娘召唤了去,叫你跳什么,便不得推辞。然则每支舞的技法不同,情态有异,哪里能做到心随舞换呢?只能眼睛走到哪,心跟到哪儿。”
说着,辛夷忽觉自己眼角又被她的手指轻轻提起,只听她说:“睁大眼睛,死命盯着自己的脸。”
辛夷急忙照做,只是她才一用力,已被镜中的自己吓到,虽然嘴角仍在扬着,但本应笑意欣欣的一张脸,却变得嗔怒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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