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起
何经历命案半月后,大理寺上书密送皇帝手中,由中书省参知政事贺安常亲送。皇帝与贺安常密谈甚久,只听书房中曾有摔笔之响。紧接着次日上朝,大理寺卿左恺之朝诉何经历命案,请旨监审秦王世子辛炆,责秦王管教疏忽,有纵容之嫌。皇帝不语,青平辽原布政使司谢净生紧赶在后,上书辛炆虽无官职加身,却行卖官捐爵之事,实乃不妥,并且私拐外府官女为妓,已经罪当监拿。皇帝怒极,命大理寺即刻收拿世子辛炆,责秦王半年俸禄,闭府思过。
辛炆入监,此案却由左恺之主审,贺安常、谢净生、左都御史付明学、京卫指挥使太叔渤、大理寺右少卿侯容成六人监察。
“一夜间就插/进/来两个太子的人,看来太子是决意要保秦王。”谢净生在楼上看着付明学和太叔渤于院中攀谈,道:“太叔渤棘手。”
“却也是最好拿捏的人。”贺安常在他身侧一同看着,道:“太叔渤身为京卫指挥使,职在拱卫京师守护宫禁,如若他将姿态全然倒向太子,恐怕圣上最先拿掉的是他。我在意的是付明学。”
“左都御史?”谢净生微挑眉,看了他一眼,“你瞧着不像是会被督察院奏本的人。”
贺安常淡淡道:“我自然。你却不行。”
“若我尚在京都奉职倒还好说,可我如今外放青平,他能参我什么?”谢净生无辜道:“况且我向来禀公执法,从不干有违朝纲的事。”
“你在京都干的事不少。”贺安常转身回案前,“留心让锦衣卫收拾干净。”
“遵命。”谢净生笑了笑,眸子却盯着太叔渤,如同捕兔之鹰。
贺安常可以不在意太叔渤,但是谢净生不可以。比起付明学,对太子更重要是太叔渤。太叔渤手里有京卫指挥司三万,这也是太子如今能和外放藩地的唐王对持的唯一兵马。这三万人打起来不算多,但若是有一日用来拿下京都,却绰绰有余。如果说秦王在京都是太子的一只眼,那太叔渤就是他看门的恶犬。目前拿不下太子,但是断他一只手上两个人,谢净生是极为乐意。
却说这案查几日后,一直毫无进展。原因在太叔渤命查京中被辛炆送出的官女,却迟迟对不上数,他自已经有些急迫,皇帝为此很是不满。太叔渤更是有苦说不出,他分明找对了地方,却找不到先前送去的人,有人早已将痕迹收拾干净,一定要给他这个苦头咽。
正逢柏九入宫陪皇帝下棋,期间见皇帝神色不佳,果不出片刻,便听皇帝道:“你看太叔渤如何。”
柏九捏着棋子,正专注在棋局,浑不在意道:“太叔大人严明公正。”说罢微抬头,对皇帝笑道:“瞧着严肃,是个奉旨行事的人。”
“奉旨行事。”皇帝眯眼将这话念了一遍。
柏九缓缓按下棋子,“太叔大人守卫宫禁没出过岔子。”
“你怎知道没出岔子。”皇帝跟下了一步,道:“端阳宫宴不就是岔子?若他盯得仔细就不会出这桩事情。”
“这也难免。”柏九道:“太叔大人做了数十年的京卫指挥使,太子殿下和诸位亲王都是他看大的,与陛下的君臣情谊可久了去。出这么一两次不打紧的岔子,陛下就算作苦劳罢。”
“你倒好心。”皇帝笑着点了点他,“与他又无私交,还替人说着话。朕是想他数十年守卫京师,也该歇歇了。老人家,最适宜颐养天年。”柏九笑了笑,没接这话。皇帝自想了半响,幽幽道:“况且他向来同太子亲近,若是等太子回来了,只怕又是一番离情伤愁。太子随太后礼佛辛苦,不该受这生别苦。”
“净与陛下说话。”柏九突然轻笑一声:“臣又输了。”
皇帝哈哈一笑,“你这臭棋篓子,从来没赢过。”
“是。”柏九端茶微吹,唇边延笑,温煦道:“从未赢过。”
太叔渤撤免来得迅速,几乎让人措手不及。他在京卫指挥使上做了数十年,如今猛然被撤职,竟让人反应不过来。倒不是皇帝硬撤的,而是谢净生上书说太叔大人年纪大了,查案不得力。皇帝便道太叔渤是年纪大了,竟连查案都不得力,又如何再守卫京都?太叔渤解释不得,皇帝却也未紧迫,只责怪了几句。不想太叔渤归家一夜后,竟自请告老。
废棋无用,不如主动弃之,为后来者留出空位。
柏九拿稳辛弈的手,道:“放松。”
辛弈被他带着习字,照常脸红,小声道:“大人握得太紧了。”柏九应了声手也没放开力道,辛弈的字依旧写得紧绷,只得道:“敬渊,握得太紧了。”
柏九方才听到一般侧脸,“习字要力道。”说着指间拢了拢,“正经习字。”
辛弈抿唇,“我很正经。”
“我在说我。”柏九低笑,带着他的手在纸上写了个弈字,还未写完,曲老就在门外说有人来访。柏九只嗯了一声,没离开。
辛弈道:“既然有人寻大人……”
柏九慢条斯理地写着字,“不想见。”纸上写出个禁字,他道:“该把这字贴大门上。”说完偏头想了想,“倒是……也不错。这字你写得好,就贴门上吧。”
辛弈见他似真要如此做,不禁连忙将这张撤了,道:“还是给别人些门路吧。”这京卫指挥使的位置才空出来,活动心思的人多了,这几日总有人前来拜访,柏九一个也未见。这人来人往的,贴个两人手把手写的字,倒叫辛弈面热,总觉得心虚。“太子还要这位置,大人要另指人上吗?”
“不必。”柏九似乎极其喜欢压在他肩头,手下惟妙惟肖地勾了只兔子出来,道:“辛弈。”
“嗯?”辛弈还在思量,不想被他一叫,却得不到回应。不禁侧头看他,两人贴得近,辛弈呼吸再轻都会洒在他颊面,顿时愣了神,神使鬼差地没避开,私心想停久些。
柏九握着他手点了点笔,道:“一只辛弈。”辛弈目光落回画上,只见那兔子背着个萝卜,似要撞到树桩上,才反应过来这人是叫这兔子辛弈。紧接着笔锋一转,在兔子后勾画了条皮包骨头的恶犬,狰狞紧追在后。兔子慌不择路要撞到树桩上,那笔墨一滑,又在树桩前画了只打盹的豹子。如此一来,这兔子就陷入进退维谷。
辛弈笑,道:“瞧着不像辛弈。”
柏九还在画,要看兔子就要撞上豹子,恶犬就要追上兔子,旁忽然蹿出条蛇,将这兔子盘在自己地盘里。恶犬猝不及防撞上豹子,两相撕咬起来。这蛇得了兔子,冷眼看犬与豹两败俱伤时。
柏九便随意丢开了笔。
辛弈问道:“不画了吗?”
柏九反问道:“怕蛇吗?”辛弈摇摇头,不解何意。柏九笑了笑,松开他,略退一步,道:“转过来我看看。”
辛弈便转过身去,岂料柏九陡然上前一步,几乎和他身贴身。辛弈脸一红,往后一退,手撑扶在桌沿,已经虚靠在书桌上了。可是这次柏九没有放过他,而是一把将人抱放到桌上,长腿卡入他□□,逼到咫尺,又问一遍:“怕蛇吗?”
辛弈心都要跳出来了,握拳又快速抵在鼻尖,想挡住这一脸通红。柏九手指侧触在他颊面,道:“回话。”
辛弈眸子微垂,摇摇头。柏九拉开他握拳的手放到自己肩上,欺身一压,另一手按在他后脑,将人结结实实、牢牢固固的困束在自己的范围里,然后吻了个透。辛弈被压到桌上,被舌尖的触感惊吓到了。手指渐渐收紧在柏九肩头,面色越发潮红,有种将要不会喘息的局促感。
柏九唇离开他的时候辛弈已经微微喘息了,柏九用额抵在他的额,静静地没说话。辛弈气息渐平,唇上似乎被柏九吻破皮了,柏九竟又舔了舔。
辛弈忽然仰头,高声道:“且住。”他面色潮红神情窘促,眸光几乎要溢出水来,连声音都颤了颤。
柏九贴得近,自然感觉到他某处清晰地变化,却就是不松开他,道:“小孩子。”
辛弈才觉得此人是真恶劣得很,就是要他窘迫才好。不禁抽了手盖挡在自己眼睛上,喃喃道:“我只当梦一场,休想我羞愤难挡。”
柏九顿了顿,敏锐地反问道:“你梦见过什么。”
辛弈这下是直接用胳臂挡住了脸,道:“大人,辛弈不在这里。”
“是吗。”柏九伸手擒了他的腰,让他的窘迫紧碍着自己,淡淡道:“我若找不到辛弈,只好拿它寻趣。”
辛弈大窘,抬手抵推住柏九的胸口,缩身道:“我、我、我是是辛弈!”一紧张竟又结巴起来,柏九盯着他就像盯着只颤抖的兔子。辛弈最受不得柏九这般盯着他看,羞意都涌染了脖颈,耳尖红的要滴血。
柏九指尖摩挲在他耳尖上,道:“胆子小。”
辛弈语结,见他目光又往自己唇上移,不禁立刻挡住了嘴,道:“破、破了……”
柏九道:“对不住。”
瞧着不像是道歉,更像是坦然圈占,柏九手指将他耳尖摩挲的滚烫。蛇侵占了气息才算心满意足地将浑身都缩起来的兔子放了,惊慌失措的兔子带着它的胡萝卜腿软,颤颤巍巍的跨出步才察觉,自己已然被染满了蛇的气息。
太叔渤告老,京卫指挥使空缺,自将有人接替。但这个人绝不会仅仅是一个人,他还意味着是哪一方的势力。谢净生将太叔渤毫不遮掩地赶下职位,也势必又被记了一账。
次日下了大雨,贺安常的马车在去大理寺的途中忽然滑轮失常,直直撞在街口一座石狮前,整个车身都翻摔进雨中,侧面撞得粉碎。谢净生赶到医馆的时候他正在包扎,从右肩开始的半身都是血。肩头和手臂伤得最狠,白皙的皮肤被木碎屑插得刺眼,脸色也甚为雪白。
“车轮失修,雨大湿滑易出事。”贺安常用左手点了点板凳,对谢净生道:“不是什么大碍。”
谢净生没坐,蹲在他身前盯着人。
贺安常觉得今天谢净生不像谢净生,而他也不像他。这短短几瞬,竟从谢净生目光中读出了什么,心里也不恼怒。看见谢净生肩头湿透,便道:“去擦擦吧,你身上带着水,我冷。”
谢净生笑了笑,起身问医馆小大夫要了布,就站在堂里随意擦了擦。那小大夫请他去内堂换衣服,他不去,将人调侃了一遍,又变回和往常一样的谢净生。
贺安常微微松了口气,自己松完却又愣住了,不懂为什么松气。
大夫给上了药,谢净生不知从哪找来了件大氅给贺安常披了。贺安常看了看外边依旧大雨,便也没拒绝。他腿上也有伤,本不欲麻烦谢净生,不料谢净生从大夫那里得了处方和药之后,转身就将他抱了起来往外去。
贺安常皱眉,“光天化日。”
谢净生紧了紧手臂,“我送你回家。”
外边停了辆没见过的马车,见谢净生抱着他出来,赶车的人默不作声的掀开帘,谢净生入了。一路上贺安常都合眼欲睡的样子,脸色一直没恢复起来,两人便没有如何讲话。只说到了贺府门前报了信,没出片刻,贺安常他一家子便都出来接人。谢净生将人抱下车交了,和贺老大人笑语客气一番,便告辞了。
转身上车放了帘,骤然间便变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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