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二
车平稳行驶在午夜漆黑寂静的街上。
孟绪安面带着微笑,姿态放松地靠坐在沙发里。
容嘉上的双目在幽暗的车厢内亮着微光,犹如夜间捕食的兽眼,警惕、冷静,悄无声息地盯着选中的猎物。
两个男人,一个年长,一个年少,一个老奸巨滑,一个机敏强悍。
冲突似乎能一触即发,却又诡异地被压制了下去,仿佛双方都在等待着下一个打破僵局的契机。
孟绪安的目光落在冯世真光着的脖颈上,眉头轻皱了一下,道:“你把我送你的珊瑚项链丢了?”
冯世真下意识摸了一下领口。容嘉上握住了她的手,手指交扣着,说:“不过是一串珊瑚链子,丢了就丢了。本来就老气,也不适合世真这样的年轻女孩。”
一串滑溜溜的、还带着体温的珠串套上了冯世真的手腕。她惊讶地低下头,只见一串似曾相识的南红珠串在自己白皙的手腕上打了个晃。
“还是这个适合你。”容嘉上紧握着冯世真的手,温柔微笑,“世真如清水芙蓉,本就不需要过多雕饰。有些人不懂你的美,非要把你往名媛贵妇打扮,反而弄巧成拙。”
孟绪安噗哧一声讥笑,“说得你好像懂她似的。”
冯世真的心喀地漏跳了一拍,暗道:来了!
孟绪安用他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和一种充满了恶意的口吻,慢条斯理地说:“你应该好生问一问你怀里的这位佳人,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冯世真其实已经早有准备,可是当这一刻来临时,她的身躯仍旧忍不住僵如封冻的岩石。像是等待着早已经预知的命运降落在自己身上,随着敲响的钟声,光环和伪装一寸寸剥落,露出了隐藏许久的不为人知的真面目,去迎接审判。
“容大少怎么不想想,自从冯小姐进了你们容家后,多少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了?”孟绪安享受着冯世真越发惨白的脸色,越说越愉悦,“情报是谁偷窃的?出走的小妾是谁放走的?好端端的亲友反目成仇,又是谁挑拨离间的?”
冯世真一动不动地站着,感觉到容嘉上搂着自己的胳膊松了。她没有抬头看容嘉上,却能感觉到男人灼热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
“孟老板想说什么?”容嘉上悠悠然开了口,嗓音平稳清澈,像是月光照着的湖面,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说她早就知道是我爹让人烧了闻春里?说她本就是为了复仇而接近我?”
混乱的气息在胸腔里翻了一个滚,好似把肺都腾空了。仿佛后心被插进了一把冰做的利刃,那彻骨的凉意和剧痛从胸臆间发散开来,顺着血液,蔓延到周身各处。
他知道!
他知道?
“还有什么?”容嘉上继续说,“她本就是你派来的人。让她制造混乱,偷取情报,再顺便勾引我,哄我叛离家庭,随她出走?孟老板,这些都是陈年旧文了。你要耍噱头,就要说点新的。”
冯世真微微垂着头,面容大半都被掩在强光下的阴影里,惨白得好似大理石。那个长久以来用于伪装自己的盾牌原来是玻璃做的,早就遍布了她看不见的细纹。此刻被人轻轻一击,就碎成了齑粉。
容嘉上早就知道了!
孟绪安的目光从冯世真惨淡的面容移到容嘉上冷峻的脸上,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哧地笑了起来。
“难怪先前你不肯和她走。世真,你都听到了吗?”
冯世真一动不动。
容嘉上的手却依旧温柔地摩挲着冯世真冰凉的手背,说:“孟老板前前后后不知道往我们家送来了多少人才,我们拿得手软,怎么能不回敬一番?我想着你应该也腻了,会换个新玩法。果真,你就把世真送来了。世真可真是一个妙人。我还要谢谢你把她送到我身边呢。”
孟绪安阴笑道:“那么你知道,冯世真原本是冲着勾引令尊而去的?”
冯世真惊怒地抬起头,狠狠瞪着孟绪安。她下意识想辩解,可随即又想到,勾引不勾引,她横竖是个探子,又有何区别呢?
孟绪安满脸兴味地看着冯世真的表情又怒转哀,笑得越发快意,“只不过她回来说,当爹的对她没兴趣,做儿子的却上了心。男欢女爱,虚情假意,不知道容大少爷买了她几分账?”
冯世真重新低垂了眼帘,被冷汗打湿了的乌发贴着脸颊,愈发衬得面色惨白如雪。
容嘉上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也一言不发。
“世真,你不说点什么吗?”孟绪安笑眯眯地问。
“七爷把能说的都说了,我还能说什么?”冯世真嗓音沙哑,像是哑了许久的人第一次开口,“我背叛了七爷,您拖我下水,我没什么可抱怨的。至于……”
她把脸侧了过去,望着容嘉上硬朗冷峻的侧面。容嘉上微微侧头,双眼好似春天突然离去的大地,柔情的光芒熄灭,温暖的爱意也已冻结。他看着她,带着理智的审视和漠然的疏离,还有着钝痛的怨恨。
冯世真猛然明白过来。
原来他们两人都在过去的日子里,出于不同的目的,却是共同构建起了一个为了笼络住对方而存在的镜花水月的幻境。
似幻似真,光怪陆离,流光璀璨夺目,就看能迷住谁的眼,糊住哪个人的心。
事到如今,所有幻象烟消云散,到底谁输谁赢?
冯世真嘴唇翕动着,看着容嘉上冰冷的双眼,说:“至于我和容大少的事,是我们的事。不劳七爷费心了。”
她把目光转回孟绪安脸上,尖锐地剜了他一眼。
孟绪安好整以暇地笑着,笑声低沉而富有磁性,却充满了讽刺,听着尤为刺耳。
“很好……”他说,“希望你不会后悔。”
容嘉上的眉心倏然轻轻一皱。
冯世真看到了孟绪安扭动的手腕,惊呼:“抓住他——”
窗外突然亮起刺目的灯光,马达咆哮声袭来,轰然一声巨响,车身被撞得狠狠一震,险些翻过去。窗玻璃全部在那一瞬崩裂开来,车发出了刺耳的刹车上,在马路上失控地打转,继而砰地一声撞在了电线杆子上。
容嘉上在撞击发生之前已先一步飞扑到冯世真身上,将她压在沙发里,替她挡住了大部分撞击和玻璃碎屑。剧烈的冲击让车里的人都无法自控地飞起。容嘉上死死抱住冯世真,右肩狠狠撞在车门上,传来一阵剧痛。
司机惨叫,被奔过来的杀手射死。车门被轰地一声拉开,四五双手伸过来,把孟绪安扶了出去。
“带上她。”孟绪安抹着额头的血,伸手指着冯世真。
冯世真被粗暴地从容嘉上身下拖了出来。她头晕目眩,身上阵阵疼痛,赤裸的双脚和胳膊都被玻璃渣子划出道道血痕。
“放开她!”容嘉上怒喝,身子一动,肩膀又是一阵剧痛。
孟绪安冷笑着看着他,从属下手中接过枪,对准了他的头。
“不!”冯世真使出全身力气挣脱了禁锢,飞扑过去把孟绪安的手往上一推。子弹砰地一声击中了对面的路灯,爆出一团火花。
“贱人!”孟绪安大怒,反手给了冯世真一个耳光,把她打跌在地,“到这份上了你还要护着他?”
“孟绪安,你找死!”容嘉上嘶吼,目眦俱裂。
容家的人终于追赶上来,子弹飞至,雨点一般落下。孟家的人立刻反击,一边护着孟绪安撤退。
孟绪安来不及给容嘉上补上一枪,就被忠心护主的手下拖走送进了一辆车里。冯世真随即也被人塞了进来。司机猛踩油门,疾驰而去。
容家人心惊胆战地把自家大少爷从报废的车里救了出来。容嘉上扶着受伤的胳膊,望着远去的车灯微光,双目赤红,如一头被彻底激怒了的豹子。
“追上去!”他朝地上吐了一口血痰,“不能让他跑了!”
“大少爷!”一辆车冲过来,车上的属下大声喊道,“老爷中枪了,在医院里抢救,二小姐也失踪了。赵二爷在医院里守着,让我们请您快过去!”
容嘉上额头青筋曝露,身子不禁晃了晃。手下心惊胆战地把他扶住。容嘉上粗喘着,紧紧闭上眼,片刻后睁开,气息已平稳了下来。
“派人跟着孟绪安,有什么情况立刻回报给我。”他发号施令,最后往了一眼车灯消失的方向,“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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